第三章
嶽崖兒在FAS品牌部的工作漸漸步入正軌。
開始的時候嶽崖兒同其他新人一樣,每天做著重複而瑣碎的工作,製作銷售報表、計算單品利潤率、分析時尚趨勢……嶽崖兒在密密麻麻的數據中窺見時尚的產業鏈,沾沾自喜於時尚買手是領頭羊,又惴惴不安自己能否勝任這份工作。
“接下來你們有一周的時間去采購三件單品,優秀者的單品將會作為公司‘雙十一’主賣場的重要商品推出,並且根據商品的銷售額獲得百分之十的提成。能不能一躍成為‘雙十一’的爆款單品,關乎你們在FAS的最終去留。”Vivi站在會議室裏,刷著精致的長睫毛,尾尖處染著金色的粉末,誇張的紫棠色眼影煙熏著整個眼皮,眼尾處的一點絳紫色亮片卻平添了幾分傲氣與美豔。
這是FAS集團品牌部對每屆新人的一個考核指標,同時也是新人大展身手的好機會,前年一組英倫格紋與寫意古風花鳥圖巧妙結合的Kate Spade係列連衣裙,一經推出便一售而空,因此名聲大噪的新人時尚買手孫宴,現今已是品牌部的副主管了,地位僅次於伊萬和Vivi之後,實在是讓人豔羨不已。
“不過……沒選上的單品,你們就得自掏腰包了,公司一律不予報銷。”
Vivi的這番話讓大家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立馬起身走出會議室開始動工,唯有嶽崖兒坐在原位。
“你還有什麼事嗎?”Vivi看向嶽崖兒,語氣冷淡。
嶽崖兒拿起一個手提袋,遞給Vivi,“不好意思,上次不小心把你的包弄髒了,這是賠給你的。”
Vivi打開手提袋,從裏麵取出一個嶄新的Noe Noe黑色水桶包,猶猶豫豫地看了眼嶽崖兒,嶽崖兒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畢竟自己曾經是盜版小販的形象已經在Vivi心中根深蒂固了。
Vivi垂下眼,仔細地來回打量著水桶包,雙眼裝上了放大鏡一般,從厚實有質感的鍍層、細致的邊角及印刻,判斷出這是貨真價實的正品,但還是有些不相信地補了句:“這款在國內已經斷貨了。”
“我托朋友從澳門買的,絕對是正品!”嶽崖兒相信佩琪的人品,她那麼鄙視盜版的一個人,總不能真用高仿糊弄自己吧。
Vivi被嶽崖兒慌張的模樣逗笑:“本來還想著包包的錢從你的工資裏扣,雖然遠遠不夠。”
啊?早知道這樣就扣工資算了……嶽崖兒在心裏犯嘀咕。
Vivi輕笑了聲,將她原本背著的Gucci鏈條包放進水桶包裏,自然而然地拎在手上:“那我收下了。”
嶽崖兒點點頭,心在滴血。
Vivi拎著水桶包走出會議室。
嶽崖兒聽到會議室外傳來伊萬和同事的聲音和腳步聲,隨後是Vivi隨意的問話:“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誕生一個孫宴?”
“不一定,今年的新人很有特色。”伊萬低沉的嗓音響起。
嶽崖兒聽到這話,順著玻璃門望去,看到麵對麵站著的伊萬和Vivi。
會議室的玻璃門采用私密設計,裏麵的人可以看到外麵,但從外麵看進來隻是黑漆漆的一片。可就在嶽崖兒看向伊萬的那一刻,伊萬的目光也看了過來,嶽崖兒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自己。
伊萬的嘴角微微上揚,一臉深不可測。
嶽崖兒翻遍了全網,都沒有淘到什麼時尚新奇的單品,大部分是大牌logo印紋經典款或者已經上市好幾個月的了。
等嶽崖兒將眼睛從電腦屏幕裏抽離出來,才發現身邊蘇曼妮和雲小虎的座位已經空空如也。
嶽崖兒突然意識到紙上談兵是打不了勝戰的,於是起身,直奔購物中心。
接下來的幾天嶽崖兒可謂是把這輩子的街都給逛夠了,在掃蕩了skp、西單大悅城、朝陽大悅城、喬福芳草地購物中心、長楹天街購物中心都一無所獲之後,她沮喪地走在三裏屯太古裏的街頭,深深體會到當逛街和買買買變成一種工作之後,簡直就是地獄般的折磨,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仿佛一個個骷髏頭張著嘴衝你喊,“選我吧,選我吧”,你卻難以在一片血淋淋中尋見柳暗花明。
“哢嚓哢嚓”的快門聲讓嶽崖兒停下了腳步。
有人在拍自己。
在三裏屯每天都蹲點著一堆街拍攝影師,在這裏被拍,起碼證明你的衣品和長相在路人之中是脫穎而出的。
嶽崖兒清楚地記得有次跟前男友曹群一起逛街,有個攝影師問能不能街拍一張,嶽崖兒天真地點了點頭,但攝影師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她瞬間石化——“那麻煩這位小姐姐站到一邊吧,我給你男朋友拍。”
那時候嶽崖兒乖乖地又無可奈何地站在一旁,看著曹群在攝像機麵前擺出各種姿勢,他的一身潮牌惹得路人們頻頻回頭。
也許從那時候開始,她跟曹群之間的問題就已經顯而易見了吧。
嶽崖兒在曹群身邊從來都是極其不協調的,別人眼裏似乎她是那理所當然被拋棄的糟糠之妻,也許善良點的人還會以為這是個高富帥愛上了醜小鴨的浪漫童話愛情故事,當被現實狠狠打臉之後,嶽崖兒才真正意識到“讓自己努力變好”這句話原來不是空穴來風,她從來隻知道一心一意地去迎合和討好曹群,卻為了這該死的愛情丟了自己。
“嶽崖兒,你很上鏡哎!”
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嶽崖兒回過神來,見從剛才哢哢狂拍的攝像機裏探出了一個腦袋,正在嘿嘿笑著。
雲小虎拿著攝像機走到嶽崖兒身邊:“我還以為是誰穿得那麼fashion呢?原來是咱們品牌部的人呀。”
雲小虎給嶽崖兒看他剛剛拍的照片,照片裏的嶽崖兒側著身,垂著眼,長而濃密的睫毛下擋不住眼中的憂傷,好像隨時要溢出淚水。
“你剛剛是不是在想什麼難過的事情啊?怎麼看起來那麼憂鬱。”雲小虎低頭翻看照片,照片裏的嶽崖兒的表情全都是很難過的樣子。
嶽崖兒搖搖頭,抽了抽嘴角,轉移話題:“你在這裏做什麼?”
“當然是為了完成Vivi給我的工作啦!”雲小虎嘿嘿一笑,“我之前的職業是街拍攝影師,而且我拍的美女們的穿著很快就被各種時尚博主跟風,所以我想是不是也能從街上獲得尋找時尚單品的靈感。”
雲小虎掏出手機,“對了,我還有公眾號呢,叫‘Tiger攝影’,你可以從上麵看到我街拍的一些照片。”
“真好啊,你都有頭緒了,我還一點想法都沒有。”嶽崖兒歎了口氣。
“別著急,好事總是需要時機的,我都在這裏拍了三天了,拍了這麼多照片,也還沒找到我想要的東西。”雲小虎樂觀地笑道。
嶽崖兒點點頭,跟雲小虎告別後,轉身鑽進三裏屯的人潮人海裏。
路過Bvlgari實體店時,嶽崖兒被櫥窗展台上擺放著的一條蛇形手鐲深深吸引住了,倒回來看了好幾眼。
蛇形主題一直是Bvlgari世界裏的品牌象征之一和旗幟性作品,眼前這款蛇形手鐲的造型雖然簡單,點睛之處在蛇頭鑲嵌著的那顆玫紅色寶石,讓人不禁想到了誘惑夏娃偷吃禁果的蛇。除了那妖嬈的身形,蛇頭更宛如一朵綻放著的冷豔罌粟花,美麗而危險。
嶽崖兒正準備走進店裏試戴手鐲,在看到標價時望而卻步:人民幣53200元。
嶽崖兒默默地數了數,確認過眼神,是買不起的價格。
可是真的太美了,對於美麗的東西,誰都想要擁有吧。
就在嶽崖兒抬腳準備走進店裏近距離看一眼就好時,櫥窗裏出現了一雙戴著白色手套的手,輕輕地將蛇形手鐲捧起。
嶽崖兒注視著手鐲的移動,直到那個手鐲被小心翼翼地戴在一隻白皙的手腕上,手鐲與這隻白皙修長的手仿佛天作之合。
嶽崖兒忍不住抬眼去看那手的主人,竟是熟悉的人。
蘇曼妮穿著一件Marina的水綠色羊毛蠶繭大衣,裏麵套著一條簡單的白色打底針織連衣裙,整個人看上去素淨不失嫵媚,她的身旁則站著一個高大瘦削的中年男子,眼角的細紋與略帶滄桑的臉色出賣了他的年紀,少說也比蘇曼妮大二十歲。
蘇曼妮注意到櫥窗外那個嬌小的人影,明媚動人地笑了笑,又轉頭與身邊的男子說著什麼,男子笑著隨即拿出一張銀行卡交給服務員。
嶽崖兒回了個僵硬的笑容,覺得自己站在櫥窗前挺尷尬的,撥開步子正要走,蘇曼妮和中年男子已經走出店麵。
蘇曼妮舉起手,她的手腕上戴著那條蛇形手鐲,與她今天的穿搭很配,像澄澈池水中的一抹玫瑰色,揪動人心。
“嗨,嶽崖兒,好巧啊。”
“是啊,好巧。”嶽崖兒硬生生地擠出一個假笑。
“你是不是也看上這隻手鐲了?”蘇曼妮晃了晃手腕,玫瑰寶石在陽光下微微閃著光,“但可惜啊,被我搶先一步了,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嶽崖兒表麵上微笑著,但心裏還是會有些不爽,之前在麵試上也是,她好像永遠比蘇曼妮慢半拍。
“但這是我的單品之一,先提前告訴你,不然重複了就不好了,雖然店主說了,這是國內專櫃最後一條。”蘇曼妮滿臉看似和善的笑意。
嶽崖兒知道這句話充滿了警告的意味,她還是揚起頭回了個大大的笑容,“確實很漂亮。”
“抱歉啊,每次搶先你一步。”蘇曼妮笑了笑,轉而介紹身邊的中年男子,“這是我男友,顧平。”
“你好。”嶽崖兒簡單地衝顧平打了個招呼,“我叫嶽崖兒,跟蘇曼妮是同事。”
“那曼妮以後在工作上就請你多多幫忙。”顧平溫和地笑道,身上自然而然地散發著一種成熟魅力。
“曼妮可比我優秀太多了。”嶽崖兒笑了笑。
“我和顧平正要去吃晚餐,一塊兒吧。”
“不用了,我再逛逛,我還一件單品都沒買到呢。”嶽崖兒拒絕了蘇曼妮,繼續去尋覓自己的單品,才走了幾步,便收到一條微信:
“我的戀情希望你在公司幫我保密。”
嶽崖兒轉頭,見蘇曼妮正拿著手機在初秋的陽光裏衝她微笑,笑容明豔動人。
嶽崖兒帶著戰利品回到FAS公司。一件Marni的短靴,牛奶色,鞋底和鞋跟是複古材質。FAS公司的市場定位是年輕的都市女性,這款簡潔大方而不失優雅高貴的短靴特別適合精致的白領們。
另一件單品來自日本品牌三宅一生的單肩包,二維的直線創造出層疊、懸垂的不規則造型,這種直線型的“無結構”開啟了時尚界“解構主義”的風潮,而且包包的價格大多在萬元以下,既實惠又充滿設計感,深受一些剛進入職場的女性喜愛。
嶽崖兒將白靴和單肩包擺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這兩件單品還是讓佩琪幫自己轉賣了一些奢侈品換來的錢買到的,即使最後沒被公司選上,自己留著用也可以。
嶽崖兒看了眼日曆,今天已經周五了,距離交差隻剩下兩天時間,還有最後一件單品沒買到。
伊萬走出總經理辦公室,掃了眼品牌部新人的辦公位置,隻剩下孤零零的嶽崖兒站在那裏發呆。
“就你了。”伊萬的目光落在嶽崖兒身上。
“哈?”嶽崖兒轉過頭,見伊萬正用看到天選之人一樣堅定的目光看著自己。
嶽崖兒的心怦怦直跳。
“你,跟我去一趟show room。”伊萬淡淡地說。
Show room?這是什麼品牌?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嶽崖兒一臉懵。
根本不管她是否同意,伊萬已經走出了辦公室。嶽崖兒隻好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懵懵懂懂地走在伊萬身後。
嶽崖兒和伊萬走進電梯裏,伊萬按下負一層。
這裏是十五層,所以到停車場還需要些電梯時光。
密閉的空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嶽崖兒聽到伊萬均勻的呼吸聲,她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和伊萬在電梯裏偶遇的窘迫情形,想到他幫自己拽鞋子卻挨了一腳丫子的情形。
嶽崖兒的臉開始不自主地發紅。
伊萬低著頭在看手機裏的重要文件,顯然沒注意到站在他身邊的這個女人的臉已經莫名其妙漲紅得像煮熟的蝦,並且在緊張地摳著指甲蓋。
期間沒有人按過電梯。
嶽崖兒雙手捂著紅得可以煎荷包蛋的臉,試圖用冰涼的手掌心讓臉上的溫度降下去,但臉還是不聽話的如火一般熊熊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