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懸疑誌第二期》(4)(2 / 3)

博客第四篇——

“我最恨的是我自己。大學畢業時給自己定下目標:二十五歲買車,二十八歲買房,二十九歲結婚,三十歲生孩子,三十五歲住進一幢別墅(最好是獨棟)。然而,按照我目前上班的收入,再按照現在的房價,就算幹到四十五歲,也根本買不起房子,頂多買個衛生間。我不會讓父母給我貼錢付首付,我也知道爸爸沒多少積蓄。我經常站在我們寫字樓下,看著那些跑車進進出出,看著車上載著的美女,香水氣味隨著車輪軌跡留下,我隻能聞著味道發呆,真想挖個地洞藏進去……”

接下來十幾篇博文,全是些無聊的日常生活,兩年前我就是一個苦悶青年,渴望買車買房過上體麵人的生活,這種欲望充滿著我的博客,然而現實除了失敗還是失敗,看不到希望在哪裏。雖然是世界500強企業的員工,但在光潔的白領底下,卻是打腫臉充胖子的遍體鱗傷。

後背心發涼了——沒錯,我過去是,現在也是!一個小人物,或者說是一個小動物,像個小老鼠,永遠在黑暗的地洞裏爬來爬去,等待我的隻有捕鼠夾。

翻回到博客第一頁,最下麵一篇寫於2006年9月19日,連標題帶內容僅僅一句話——

“我發現自己不是平凡的人,在我的身上背負著一個使命!”

看到這裏我心裏一動,怎麼原本生活在平凡與苦悶中的我,突然又發現自己不平凡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情?趕緊往下麵去看,2006年9月23日——

“沒錯,就是他,蘭陵王,這個神奇而偉大的男人,他把一個秘密留給了我,他是一切的起點,而我則將是一切的終點。我知道我的使命,我注定將是一個‘曆史的終結者’!”

什麼是“曆史的終結者”?眼前先是浮起阿諾德·施瓦辛格,然後被迅即擦掉,最後剩下的是一個黑色的人影,但看不清那個人的臉,究竟是不是我?

接下來的一篇寫於2006年9月28日——

“昨晚,我夢到他了。難以置信,他居然長得那麼美!就和傳說中的一樣,有一雙月光般明亮的眼睛,配著微微上揚的劍眉,挺得適中的鼻梁,烏黑的發絲散在耳際,皮膚白得就像凝固的羊脂,整張臉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瑕疵。他看到我了,對著我露出淺淺的笑容,就連嘴唇也充滿了光澤。他穿著一件深色的長袍,腰際佩著一把長劍,在華麗的宮殿大廳裏跳舞,讓四周所有人都發出羨慕的讚歎。夢破之後,我發現自己還躺在這張小床上,便絕望地哭泣了。”

顯然我夢到了蘭陵王。可為什麼醒來以後的半年裏,從來沒做過這個夢?而現在的夢裏,隻有那片神秘的黑色湖水。

接下來的博文更讓人吃驚,2006年9月30日——

“淩晨,又一次夢到他了!我的蘭陵王。這個俊美無比的男子,走出他華麗的宮殿,看上去就像即將出閣的女子,那麼嫵媚動人又那麼英姿颯爽。然而,他卻穿戴上沉重的全副武裝,那是著名的明光鎧,兩塊護胸鐵甲宛如鏡子能照出人的容顏,遠看卻似婦人的雙乳,就連盔甲都穿得那麼令人銷魂。他騎上一匹塞外的駿馬,抓起數十斤重的鐵槍,緊了緊馬刺便奔向戰場。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看似柔弱如女子的美男,卻縱馬提槍衝向凶惡的敵軍。他的馬術卓越超群,很快來到萬軍之前,勇敢地麵對敵軍大將。而如惡煞一般的敵國大將軍,看到閃亮的鐵甲之下,卻是一個陰柔美麗的男子,便輕蔑地大笑起來。蘭陵王也報之以同樣蔑視的目光,取出了一副麵具戴在自己臉上,那是比地獄惡鬼更猙獰的麵具,仿佛被巫師施下最毒的詛咒,讓敵人嚇得魂飛魄散。比麵具更恐怖的是蘭陵王自己,他毫無畏懼地舉著鐵槍,獨自躍馬衝入敵軍陣中,一槍便刺穿敵國大將軍的心髒,拔出佩劍取下首級。那些嘲笑過他的敵將們,一個個被他剁下了腦袋,幾十萬的敵人全都潰不成軍,北齊大獲全勝。蘭陵王酣暢淋漓地殺光所有敵人,渾身沾滿沸騰的鮮血,他的馬頸上掛滿人頭,一個個睜著恐懼到極點的眼睛。沒錯,他已變成嗜血的殺人魔王,不——他就是一部機器,一部殺人的機器,殺人的機器……”

這段夢境如小說般精彩,我才發現自己的文筆真是不錯,怎麼沒去當作家呢?但這篇博文充滿了血腥味,殺戮到最後讓人不寒而栗!

接下來的幾篇博文,反複描述自己的夢,每次都會夢見蘭陵王,那張俊美到極致的麵容,那張猙獰凶惡的麵具,還有屍橫遍野的戰場。

2006年10月12日——

“結束了為期四天的培訓,今天從舟山的海島歸來。昨晚我在海邊喝醉了酒,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現在還有些頭疼。”

沒錯!這篇博客文章證實了陸海空所說的話——在我出事之前不久,在海島參加公司培訓的晚上,喝醉了並且酒後吐真言,泄露了一部分秘密。而這秘密究竟是什麼?

並最終導致了陸海空的死?

直到2006年11月1日二十三點五十五分——

“今夜,我終於見到了藍衣社,一個讓我不寒而栗的人。”

看到這兒我不禁怔了一下,“藍衣社”是誰?讓我不寒而栗的人?再看時間是11月1日的深夜,正好是我去杭州前幾天。

果然,在我去杭州失蹤並出事的前夕,我的博客裏出現了怪異的信息,甚至有一個怪異的名字——“藍衣社”。

來不及浮想那個穿著藍色風衣的陰冷背影,我看到了下一篇——也是博客的最後一篇,位於日誌第一頁的頭條位置——

“必須做出選擇,我知道一旦踏出這一步,我的人生必然會有翻天覆地的改變,很可能將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這對我來說是個巨大的賭博。值得這麼做嗎?不,當然值得!因為現在的我一無所有,如果不踏出這一步,所有夢想永遠無法實現,我永遠是一個銷售部的小職員,永遠將被同事、客戶、朋友甚至自己的父母看不起,永遠無法找到一個女人來愛我,永遠是一隻坐在井底遙望天空的癩蛤蟆!我不能,不能去麵對這樣的未來!是的,我已經做出了選擇,相信我自己的勇氣,那才是我真正的命運。明天,就在明天!”

再看這篇博文的發表時間:2006年11月2日。

文章最後寫到的“明天”,也就是我當年去杭州的那一天!僅僅兩周之後就發生了嚴重車禍,結果在病床上昏迷了一年。

最後一篇博文已顯露無遺——那年那月那天那時那刻,我處於極端的矛盾之中,很可能發現了某種巨大的誘惑,將自己引入進退兩難的境地——杭州,我將前往這座人間天堂的城市,去做一件極為秘密的事情,而這件事可能會徹底改變我悲哀的命運,得到我夢寐以求的美好未來,也可能為此而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生命?但我無法甘於平庸,必須要去把握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哪怕搏上自己的一切。

最終,我選擇了在2006年11月3日傍晚前往杭州。

那個致命的誘惑是什麼?

說來你一定不信。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信——

我的體內藏著一個幽靈。

幽靈。

一位如假包換假一賠十的幽靈先生。

2009年9月19日清晨六點三十分,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

剛才寫到哪兒了?

再看一眼我的小簿子——對,那個致命的誘惑是什麼?

我寫得可真夠快的!

這裏的時間卻很漫長,在美國的監獄待了整整一年,前六個月在阿爾斯蘭州馬丁路德市的看守所,後六個月在肖申克州立監獄。每天必須跟囚犯和獄警們說話,英語水平自然突飛猛進,甚至連字典上查不到的黑人悝語也學會了不少。辛辛苦苦學了十幾年英語,卻還沒這一年蹲監獄管用。

“你在寫什麼?”

身後響起帶有西班牙口音的英語,不知老馬科斯什麼時候醒的,居然悄無聲息地在我背後站了半天,像一個老幽靈——與我同屋的獄友,或者說室友,薩拉曼卡·馬科斯。

“是我的故事。”

感覺我的英語比老馬科斯還要標準些。

“你的故事?全都是真的嗎?”

老馬科斯七十多歲,身體還非常硬朗,留著切·格瓦拉式的絡腮胡,雙眼像年輕人炯炯有神,酷似《老人與海》裏的漁夫聖地亞哥。

“是,我的親身經曆,盡管我的全部記憶還不到兩年。”

“一定非常精彩。”囚室太小了,老馬科斯艱難地從我身後擠過,“可惜我看不懂中文。”

“以後你一定會看到的。”

現在,這本簿子已經寫滿了,我又換了第二本小簿子,昨天收到的郵包裏有十本小簿子,足夠我寫一整套《哈利·波特》了。

你們會知道那個致命的誘惑是什麼的。

我在新的小簿子上繼續寫下去——

兩隻小烏龜。

它們在玻璃魚缸裏爬來爬去,不時將小小的腦袋伸出堅硬的龜殼,仰望對它們來說遙不可及的天花板——還有我的臉。

不知道它們眼中的我是什麼樣子?巨大的長著兩隻眼睛一個鼻子的怪物?一座會移動會呼吸的小小山丘?它們會不會和我的同事們一樣瞧不起我呢?

放下魚缸,無精打采地轉向電腦,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腦中還裝滿昨晚的文字——我的博客,2006年出事以前寫下的博客,尤其最後兩個月的那些文章——蘭陵王?還有某項艱難而富有誘惑的選擇?

腦袋空白一片,絲毫想不起任何相關信息,反而越想越頭疼,仿佛有一根腦神經被緊緊抓住,讓我的左半邊頭骨幾乎要迸裂!

今天,銷售六部的嚴寒沒有來上班。

自從陸海空離奇自殺以後,銷售六部已成為恐懼的中心。同事們打電話到嚴寒家裏,他的家人也不清楚他的行蹤,隻是說昨天晚上十一點鍾,他突然接到一個神秘電話,猶豫半天還是出門了,直到今天早上都沒回來。嚴寒的家人已經報警,說這幾天他一直心神不寧,經常半夜發神經似的說瘋話,還多次提到一個名字——蘭陵王!

我沒事在銷售部走了一圈,但大家看到我都往後退,似乎我身上沾著陸海空的幽靈,因為他就吊死在我的辦公桌上。當我走到銷售三部,撞到自言自語的方小案,他大概正在為嚴寒的失蹤而害怕。

方小案驚恐的眼睛對我瞪大著,“不!你不要靠近我!不要!”而他的這雙眼睛,卻同時說出了另外一句話,隱藏在他心裏的話——

“陸海空死了,嚴寒大概也完蛋了,下一個就是我了吧?可怕的蘭陵王,可怕的高能!”

我怔怔地看著他,心髒立時被他的這句話揪了起來。天哪!我怎麼會聽到他的心裏話?他嘴巴裏說的明明是另外一句話!

方小案卻飛快地轉身離去,宛如躲避瘟神一樣躲避著我。

無奈回到自己座位上,我仰頭看著天花板,感到一陣陰冷的風。也許陸海空的靈魂,就躲在中央空調的出風口——那天半夜他上吊自殺時,就把繩子掛在那些網格裏。他還在那上麵晃悠嗎?冷風中隱隱藏著什麼話,我卻無法聽清楚,包括我謎一樣的過去。

下午,當大家準備下班的時候,侯總突然說:“今天銷售部全體留下來加班!”

他嚴肅地布置了一連串任務,讓每個人在心裏罵了他一百遍,卻敢怒不敢言,乖乖坐下來繼續幹活。低頭幹到八點多鍾,我才發現所有人都不見了,隻剩下我一個傻傻地坐著——原來在老錢的挑動下,加班的同事們都悄悄溜回了家,唯獨把我甩下來,否則全走光了都不好交代,最後一個倒黴蛋自然就是我。

窗外,十九層樓下的夜上海,到處閃爍著摩天大樓的霓虹,侯總也不知去哪兒HAPPY了?去他們的球!我幹脆關掉電腦,氣憤地背起包走出公司。

踏進電梯隻有我一個人,平時每次坐電梯都得擠,隻有加班到八點以後才有這種待遇。電梯門即將合上時,黑夜裏突然伸進來一隻白白的手,正好卡在兩扇電梯門當中,我嚇得幾乎摔倒在地。

同時,傳來一陣女人的慘叫聲:“啊!”

先是以為電梯遇鬼,而且是個女鬼!

但立刻腦筋就轉過來了——肯定有人急著趕電梯,伸手進電梯門不幸被夾住了。

還好門很快自動打開了,一個年輕女子衝了進來,一頭撞入我的懷中。我被頂到電梯另一端,不自覺地抓住她的肩膀,她的頭發絲粘在了我的臉上。在香水氣味的衝擊下,心跳霎時加快了幾倍,竟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了。

對方立即從我懷中掙脫出來,並冷冷地說:“高能?怎麼是你?”

原來是田露的聲音,我尷尬地抬起頭,紅著臉說:“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

電梯已急速下降,田露緊握自己被夾的手腕,隻留下一個淡淡的印子。剛才她大概去了洗手間,所以沒被我注意到吧。

“對不起。”

還是不敢看她的眼睛,視線集中到她的頭部以下,居然是一條低胸的連衣裙,隱約可見身體暴露的部分。一陣濃鬱的香水氣味,在狹窄封閉的電梯內充盈鼻息。

“你又沒做對不起我的事情,幹嗎說對不起?”

田露並沒有責怪我,也不在意剛才被吃了豆腐,盡管我不是故意。黑夜的電梯裏,單獨麵對這性感的女子,我緊張得言盡詞窮,不敢繼續這拙劣的對話。

走出電梯感覺口幹舌燥,喉嚨要燒起來了,拚命咽了一下口水。陪她走出大樓,外麵正夜色撩人,風吹起她的裙擺,露出兩截白白的小腿。

她攔下一輛出租車,回頭擺弄了一下頭發,“高能,明天見!”

回到家,已是晚上九點半。

腦海裏纏繞著的仍是昨晚那些謎團——2006年秋天我為什麼去杭州?到底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還有什麼秘密等待我去揭開?

打開C盤裏“我的文檔”搜索,在“我接收到的文件”裏,發現兩個奇怪的文件夾,各有一個“曆史記錄”子文件夾,裏麵是幾十個後綴為XML的文件。隨便打開一個文件,卻是上周和客戶的MSN對話記錄——我是個電腦菜鳥,居然不知道MSN對話記錄有保存,每個聯係人與你的對話,都會在電腦裏自動生成這樣一個文件。

這兩個“曆史記錄”文件夾,其中一個全是2007年12月以後的文件,是我蘇醒以後注冊的賬戶。

而另一個“曆史記錄”,所有文件均在2006年10月以前——我出事以前的MSN賬戶。

這個最新的發現讓我有些緊張,我以前的MSN聯係人並不多,也看不出聯係人地址,隻有千奇百怪的昵稱。無非是工作上的瑣事,與同事傳遞資料,向客戶催討貨款,打打招呼給個笑臉罷了,當年我果然是個無聊無趣的小人物。至於“蘭陵王”一句都沒看到,更別提那次致命的杭州之行。

看來我和某些人的聯係,並未通過MSN進行。

然而,我發現了一個特別的文件——

2006-9-61:53:08Lucy高能英雄

寶貝,你媽媽問你為什麼那麼晚回家了嗎?

2006-9-61:54:15高能英雄Lucy

當然問了,我說我被大學同學拉著唱歌,所以才會晚回家。

2006-9-61:54:58Lucy高能英雄

沒被媽媽發現你的小秘密嗎?

2006-9-61:55:50高能英雄Lucy

幸好沒有呢。田露,我好緊張,我和你說實話吧,這是我第一次。

“高能英雄”自然是我的MSN名字,而Lucy恰巧是田露的英文名。這個與我輕佻地說話的Lucy,竟是冷若冰霜的田露?會不會是其他叫Lucy的女子呢?

但後麵的話裏出現了田露,毫無疑問此Lucy正是田露!

不可思議,她從不會這麼和我說話的,無論當麵還是網上,她一向與我保持距離,甚至對我不屑一顧。可這段2006年的對話正好相反,我與她的言語非常親密,好像情人間的私房話——何況又是淩晨一點鍾。

接著看下去——

2006-9-61:56:33Lucy高能英雄

哼,我早就猜到了,你這小子。

2006-9-61:57:55高能英雄Lucy

田露,我問你個問題,請你一定要如實回答。

2006-9-61:58:26Lucy高能英雄

問吧。

2006-9-61:58:59高能英雄Lucy

你愛我嗎?

2006-9-61:59:47Lucy高能英雄

哎,你這個男人,就是傻啊,問這個幹什麼?

2006-9-62:01:31高能英雄Lucy

你是我的第一次,我當然要知道。

2006-9-62:03:12Lucy高能英雄

你以為你懂愛嗎?不要隨便說這個字。聽我說,高能,我從來都不相信這個字。

2006-9-62:03:56高能英雄Lucy

那你為什麼要給我?為什麼!

2006-9-62:05:13Lucy高能英雄

高能,你知道嗎?你很單純,你身上有很可愛的一麵,雖然從來沒有被人發現過。

2006-9-62:05:52高能英雄Lucy

真的嗎?

2006-9-62:06:38Lucy高能英雄

你是個好男人,晚安。

2006-9-62:06:50高能英雄Lucy

等一等!

我和田露的全部MSN對話記錄,僅限於這一個夜晚,此前與此後再沒有過半句話。但這些對話的內容,已足夠讓我無比震驚了,傻坐在電腦前,看著屏幕上的一句句話。充滿著曖昧的語言,就算瞎子也能看出個端倪——我和田露有過曖昧關係。

第一次?

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過第二次,後來我又和田露怎麼樣了?唯一肯定的是兩個月後,我就在杭州發生了意外。當我昏迷一年之後醒來,我已經再也記不得這一切了,而田露也與我形同陌路,留給我的隻有冷漠輕蔑的目光,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當年的情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田露也和我一樣失去記憶,徹底忘記了曾經的纏綿嗎?

再次頭疼欲裂,醒來以後的半年,身體狀況一直不錯,從未像最近這樣難受。關掉電腦倒在床上,心裏默念著:“Lucy……Lucy……Lucy……”

在我半年來的記憶裏,她似乎從未對我笑過,隻能幻想她的微笑,明亮眼睛裏閃爍著光,伴我度過漫漫長夜……

第二天。

陸海空的追悼會。除了銷售總監與人力資源總監,還有陸海空生前領導的銷售六部以外,公司裏並沒有多少人去參加,大家都覺得他死得不明不白,不敢去追悼會沾上他的晦氣。

但我去了。

侯總與老錢他們都沒有出現,我就成了銷售七部唯一的代表。我穿著一身黑西裝,走入追悼會現場戴上黑紗。公司總共來了十個人,但沒有看到方小案,本該出現的嚴寒也仍然不見蹤影。同事們都對我指指點點,沒有一個人敢和我說話,畢竟我是最後一個見到死者的人——陸海空吊死在我的辦公桌上。

追悼會進行得很簡短,在遺體告別儀式上,家屬們哭得死去活來,特別是陸海空的女朋友,他們原計劃要明年結婚的。同事們卻都躲得遠遠的,隻有我走到了棺材麵前,隔著一層水晶再度看到他——安靜地躺在那裏,看不出任何吊死的痕跡。僅僅停留了幾秒鍾,忽然感覺陸海空睜開了眼睛!仿佛在對我說:“蘭陵王!蘭陵王!”

我嚇得當場摔倒在地,難道我不但可以聽到活人的心裏話,還能感到死人靈魂的遺言?

還是別人把我扶起來。追悼會還沒有結束,公司的同事們已全部走光了,隻剩下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全部儀式完成後,陸海空就被推去火化了,他那被自我毀滅的身體,連同對於我的秘密的無限好奇,以及那股強烈的欲望,都將化為一把塵土歸於大地。

但我並沒有離去,一直等待陸海空的家人出來,大著膽子對他的女朋友說:“對不起,我是陸海空的同事,能和你單獨談談嗎?”

“有什麼好談的?”這女孩的眼淚早已經哭幹了,“什麼世界500強,你們公司一點都不關心他,居然讓他死在了辦公室裏!你知道他死前有多麼痛苦嗎?”

“抱歉,他就是在我的辦公桌上自殺的。”

“就是你?”

女孩指著我的鼻子,那憤怒的眼神仿佛要把我吃了。

“對不起,所以我也非常想知道他自殺的原因,否則我永遠都睡不安穩。”

“因為他瘋了。”

“瘋了?”

她苦笑了一聲,“是,你們都不知道嗎?自從他在美國總公司培訓回來以後,就完全變了另一個人。整天神神鬼鬼的,有時候會突然自言自語,每晚都會從噩夢中驚醒,嘴裏念著一個奇怪的名字。”

“是不是叫蘭陵王?”

“沒錯,你怎麼會知道?”

“這個——”我隻能編了一句為自己開脫,“也是他告訴我的,他還有什麼反常?”

“在他臨死前的幾天,已接近精神崩潰了!白天去上班還比較正常,但晚上回到家就變成了瘋子,嘴裏說著我聽不懂的話,呆呆地望著窗外,還不斷地用手指抓自己的臉,我真擔心他會不會把自己的臉扯下來!”

想不到陸海空自殺之前是如此痛苦,這究竟是由於某種外力,還是他咎由自取呢?我小心地問:“他在死前有沒有和陌生人交往過?”

“有。他的手機經常在半夜響起,有時他接到電話就悄悄跑出去了,直到淩晨四五點鍾才回來,這樣的情況總共有過三四次。”

果然還有一個神秘的人存在!

我膽戰心驚地問:“你知道給他打電話的人是誰嗎?”

“不知道,也許是個魔鬼?”

幾天過去,嚴寒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銷售六部最近自殺了一個,又失蹤了一個,公司已經人人自危。每次碰到銷售三部的方小案,他都低著頭從我身邊繞過,好像隻要與我說半句話,就會讓他墜入地獄。

我還是沒勇氣和田露說話,雖然心裏憋了無數個問號,無數種幻想的可能性,可一看到那張豔如桃李冷若冰霜的臉,便把所有的話都活生生咽了回去。我每天度日如年,暫時把陸海空的自殺與蘭陵王的疑問擱在一邊,腦中全是田露的身影。

中午吃飯的時候,故意和她擠同一部電梯,在離她很近的位置,近到可以分辨出她身上的香水。她卻對我視若無睹,仿佛眼睛長在頭頂心,不屑於同我說話。我失落地跟在她身後擠出電梯,看著她走向馬路對麵。

媽媽並不了解我,同學和同事們更不了解我,沒有一個人真正了解我。他們都認為不會有女孩喜歡我這種懦弱無為的男人,但我有不為人知的一麵,就是我身上的秘密,與生俱來背負的使命?我的男同事們一個個對田露獻著殷勤,卻從來隻能得到她的白眼,更不會想到——他們最看不起的人——我,曾經得到過她。

呆坐在辦公室裏的我,心底的火焰燒穿了大腦,迫使自己抬起手指,在MSN上對田露顫抖著打下一行字——

“你現在忙嗎?”

發送完以後就後悔了,真是愚蠢到極點的話。

癡癡地盯著屏幕,田露的MSN對話窗口平靜了一分鍾,對方才跳出一個標點符號“?”。

田露給我打了個問號,似乎是不想和我說話,但既然已經說出了第一句,隻得硬著頭皮說下去:“為什麼不告訴我?”

“什麼?”

“為什麼不把以前的事情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