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reference_book_ids\":[6926346139985808391]}]},\"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Happy Birthday
西方的天空湧起一片血紅色的淤青,就像被一記老辣的猛拳狠狠揍過了一般,烏黑的淤血全部聚集在太陽要滑落的方向,公然指責著它即將把光明帶走的過錯。
而抬頭望向窗外,正上方,卻依然是一片純正的鈷藍,盡管,每眨一次眼睛,它們的深度便增加幾許,這樣如小偷般盜走光明的行徑,也許就會在無聲無息間被默然忽視,直到人們抬起頭再也看不到天空中的太陽時,才會懊惱,夜晚究竟是何時闖進自己的世界裏來了。
索爾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好好地看看落日,看看傍晚了。一樁又一樁與他有關,無關,總會在下一個轉彎處和他扯上關係的事件,將他的時間全部塞滿。一夜的長度是不會因為個人的喜惡而發生絲毫改變,所以,厚度累積的同時,寬度便在縮短,索爾從沒像現在這樣發現夜晚原來這般短暫,他剛剛從妮娜的房間裏走出來,腦海裏,眼角邊還殘餘著她的睡臉,窗外的天空便已經泛起了令他惱火的魚肚白,這意味著,他又要將把自己隱藏在太陽與光明背後,整整一個白天。
所以今天,他醒來後,便在書房中眼睜睜地守著太陽,生怕錯過它消失的時機,連眼都不敢多眨一下,一見它開始墮入西邊並愈發黯淡,索爾便迫不及待地披上灰藍細條紋外套,連寶石藍色的領帶都來不及打正,便衝出了家門,幾乎,是以逃跑的速度。
即使是他,被稱為首領,救世主,純正血統的王子……擁有這樣一大堆稱呼的人,也需要暫時拋下一切,卸掉一切,隻當一夜的普通人,一夜?似乎有些太過於奢侈,一個小時,總可以吧。索爾雙腳急速前行,頭腦更是飛快地為自己的放縱尋找著合適的理由。
揉了揉太陽穴,他推開了小鎮一家書局的木門,門口處的銅鈴像是被突然驚醒般,不滿地響了幾聲,索爾立即伸出戴著黑色羊皮手套的手穩穩地扶住了它,除了自己,他現在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正處於晚餐時間幾乎無人光顧的書局,就成了此時最好的選擇。
直到身後的門,伴著陳舊的木頭特有的咯吱聲響,一寸寸向裏拉回,終於全部關閉後,橘色的燈光溫柔地灑在索爾的略顯僵硬的肩膀上,他才深深地出了一口氣,仿佛在慶幸,終於再度找回了那個已經迷失太久,走得太遠的自己。
徑直走到書局最裏排書架的最深處,他隨手抽出一本書,輕輕吹走上麵積下的薄薄的灰塵,灰塵,甚至這不潔淨的灰塵,都讓他有一種新生般的喜悅。或許,這才是他最渴望的生活,沒有紛擾,沒有戰爭,沒有解決不完的問題和層出不窮的麻煩,隻是書籍和安靜,簡簡單單,但是……想到這,他不由得笑出了聲,隨即又搖了搖頭,仿佛在嘲笑自己何時變得這般不切實際了,難道一直引以為傲的理智和冷靜也如這太久沒人翻閱的書籍一般,積上了一層灰塵?
“先生,能幫我拿一下書架最上層的那本書麽?褐色封皮那本。”
索爾被這突然闖進耳中的聲音嚇了一跳,那是怎樣的一種聲音,仿佛一桶在酒窖中塵封多年的葡萄酒,透過橡木桶的縫隙,散發出被歲月撫摸過的味道。曾經那帶著新鮮水果、甜美盛夏和嬌豔花朵的清香,如今,早已經發酵成了濃鬱厚重的酒香,仿佛還沒有被開啟,就已經讓人沉迷。
直到周圍的空氣幾乎被眼前的寂靜蛀光,連輕微的呼吸聲都變得震耳欲聾時,索爾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沉浸在這個聲音裏太久,慌忙收拾起自己的失態,朝著聲音主人的方向點了點頭,伸出手去拿那本對他的身高絕不構成任何威脅的書。而舉起胳膊的一瞬間,他原本拿在手中的書卻被突然支起的手肘碰到了地上,“啪”的一聲,尷尬驟然在這局促窄細的空間中迅速炸響,幸虧這角落裏的燈光足夠昏暗,否則,索爾現在的臉一定跟喝高的醉漢一般,紅得幾乎可以滲出血滴。
“你是,索爾?”
還沒等索爾臉上的熱度和紅暈完全褪下,這第二個突如其來的驚嚇便如閃電般再次擊中他的脊背,一陣麻酥的電流瞬間貫穿他的全身。索爾張開嘴的同時,腦海裏迅速飛轉過各種可能性,可是每一種都像飛馳而過的白馬一般,他不僅不能安然地翻身躍上,甚至連馬鞍都碰不到,而在他發出第一個音節前,心裏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眼前的這個人,絕對不是敵人,因為,就算他運用上推理小說家的所有瘋狂想象力,也無法勾勒出,麵前這個年近六旬,滿臉皺紋,表情安和的婦人,能對他構成什麽樣的致命威脅。
“您是?”索爾把掉在地上的那本書,與剛從書架頂層拿下的那本書,疊在一起,將兩本書如盾牌一般捧在胸前,試探性地向前走了半步。
“你真的是索爾?”婦人將索爾的詢問當成了對自己之前問題的回答,肯定的回答。這個原本沉穩莊重,極富魅力的聲音,居然因為索爾簡單的一句詢問而變得突然尖細顫抖起來,就像一個情竇初開,正好處於變聲期的小女孩。
而正在索爾猶豫著要不要承認自己的身份,如何承認更為合理時,對麵的婦人卻如脫了韁的野馬般突然間撞到索爾麵前,一把將他抱在懷裏,嚶嚶地哭了起來,“我終於找到你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放手!別哭!”
這兩句回答在索爾內心苦苦地纏鬥,你追我趕,誰也無法完全占據上峰,它們爭鬥個不停的結果直接造成了,索爾像個大樹一樣一動不動,不,是無法動彈,因為,他整個身體都被淚流滿麵婦人緊緊抱住,中間連一絲空氣都不肯留。
“索爾,我是西爾莎,西爾莎多默啊。”婦人淚光閃閃地看著索爾,仿佛終於找到了失散了幾十年的情人般,甜蜜與苦澀,在她灰藍的瞳仁裏交替出現。
“西爾莎……”索爾下意識地重複著這個名字。
“對,西爾莎,你想起來了嘛,”婦人興奮地抬起頭,猛然像想到了什麽一般,突然收起了緊箍著索爾身上的手臂,用比吸血鬼還快的速度從肩上的提包裏抽出了一本包著白色書皮,仿佛剛從印刷廠裏拿出來的書,動作無比小心,虔誠。
索爾也受到了女人的感染,謹慎地接過了書,用比呼吸還輕的動作翻開扉頁,一串熟悉的字體映入了眼睛——
僅以此書獻給親愛的西爾莎多默
祝自由,快樂
索爾不由得驚呆了,這,這是他自己的字跡!滿載著驚訝和困惑,他的眼角不由得向扉頁右下角那行更細小的字掃過去——
Thor。K。D
1963年12月
“天啊,1963年,五十年前!!!”
索爾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知道要呈現出怎樣的表情才足以表達自己此時震驚的心情,五十年前,他的第一部處女作問世,僅僅是因為和傑茜一個無聊的賭局,所以這本書當時也隻發行了十本,而他隻是象征性的在瑞典本土舉辦了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發布會,他記得很清楚,那天,僅僅有兩位讀者到場。
“我的姐姐,傑瑪多默,前年由於肺癌,去世了,臨死前,她的手裏還抱著這本書。”
索爾想起來了,那天,到場的正是一對姐妹,看起來不過20左右的年紀,姐姐穿著櫻花粉色的長裙,妹妹則穿著檸檬黃色的長褲,她們的笑容如同天上飛舞的雪花一般輕盈純淨,以至於半個多世紀過去了,索爾已然記不得她們的麵容和名字,卻仍然記得了那場雪,和那抹比雪花還純淨的微笑。
“自從那次之後,我們就一直等待著你的新作品,你的每一本新書我們都第一時間買回來,喔,我們通常買兩本,看一本,收藏一本,你看,這本,一次都沒有被翻開過,除了你簽名的那一晚……我們一直期待再次見到你,親口告訴你,你的書給我們的生命帶來多大的力量和影響……終於,五十年了,終於……”
“啪”的一聲,天花板上最後一排頂燈亮起,西爾莎手中的書也一並掉落在地上,仿佛這突如其來的光亮,擊碎了她遇到索爾前賴以生存的的整個世界。
“你,你怎麽都沒有變化!”
索爾耳邊原本顫抖的甜美,轉瞬間變成了恐懼的低吼。
“我,我的姐姐都已經死了,我的臉上也布滿了皺紋和斑點,可是你,你,你居然一點變化都沒有,沒有衰老,你,你和五十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一模一樣。”
西爾莎一邊指著索爾的臉,一邊後退,就像,麵前一直追隨的偶像突然間被光明撕去了假麵,露出了最本來的麵目。可眼前這個真相,竟遠比所有黑暗中的出現過的夢魘,可怕百倍,千倍。
“西爾莎,記得《永夜城》中男主角的真實身份麽?”索爾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不帶一絲起伏地從嘴邊飄出,飛遠。
“他,他是個吸血鬼。”
“吸血鬼有什麽特征?”
“不死不滅,永遠年輕。”
“西爾莎,親愛的,聽我說,”索爾盡量維持著輕柔的語調,不造成她更深一步的驚嚇,“我筆下的故事,從來都不是故事,而是事實,真真切切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實。”
“怎,怎麽可能?”迫於這突然降臨在麵前的恐懼,西爾莎的麵容,仿佛瞬間又蒼老了幾歲,那些堆積在她臉上的皺紋,幾乎壓得她睜不開眼睛。“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科學技術能讓人保持青春,永遠年輕,而,而吸血鬼,他們,他們隻存在於小說和電影裏,那些幻想的世界中。”
他望著牧師的臉,就像牧師向上帝祈禱般那樣虔誠,然後,伸出手,輕輕向前移了半步,用隻有黑暗和他們彼此才能聽見的聲音,輕緩而又柔和地說
“我無法現在就向您證明我的身份,因為,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再也無法見到明天升起的太陽。而您是個好人,至少,和我相比。所以,唯一能證明的方法便是,五十年後,當您躺在老人院的床上,靜靜地等待著上帝的召喚時,我會來到您的床榻前,一邊親吻你的額頭,一邊說‘你好,羅伯特牧師。’”
我想到那個時候,您就會對我現在教堂裏,在十字架下,在上帝和您的麵前所訴說的一切,深信不疑。或許,您會被這個真相深深地刺痛,並想大聲呼救,讓世人都來觀看,唾棄我這個魔鬼。很可惜,您卻再也沒有機會了,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麽,知道真相的人,都活不過明天,我想此時,上帝也會十分樂意看到我收走您的靈魂,幫您了結一切痛苦。
您將永遠的死去,而我,還是那個我,我永遠28歲。
“這是,永夜城第三部第十二章的最後一段,”西爾莎仿佛夢囈般說出了索爾剛才誦出那段話的出處,“你,你的書,你所有的書,你故事中的主角都是你自己,而你寫的故事,它們,它們全部都是真的……”
“沒錯,西爾莎,永生太過於漫長,冰冷,如果你一直藏著一個不為人知,不能被人所知的秘密偷偷活著,而為了守護這個秘密,你又必須一直說謊,一直孤獨,一直殺人……你就會明白為什麽我書裏講的故事全部都是事實了。”索爾試圖彎起嘴角,牽出一抹微笑,與其說是安慰西爾莎,不如說,是慰藉自己,和自己的百年孤獨。
“我還記得那一晚,我和姐姐捧著書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晚,雪花飄啊,飄,仿佛從另一個世界降落一樣,帶著不曾被汙染的暗香和純淨,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拖延它們親吻大地的腳步,人間的所有色彩,此刻,在它們麵前,統統敗下陣來,逃遁無蹤,隻有純粹的黑和白。白的房屋,白的樹,白的雪,黑的天空,黑的影子,黑的你……”西爾莎仿佛墮入了那個半個世紀前的回憶中,再度做回了穿著檸檬黃色長褲,捧著書,帶著甜美微笑的女孩兒。“那天,你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戴著黑色的禮帽。”
“親愛的西爾莎,”索爾點了點頭,張開了手臂,“謝謝你,謝謝你一直記得我,整整五十年,半個世紀。”
“索爾,”西爾莎猶豫了片刻,雙手緊緊地握住手中的書,仿佛,那是最真切最能證明她存在的東西,“你,你是吸血鬼?”
“我是。”
“你,你要殺了我麽?”
“你想麽?”
“如果死在你的手上,如果,我的血液能融入你的血液中……我,我願意。”
“親愛的,過來。”
索爾的雙眼中瞬時間騰起一抹腥紅,就像立即要被烈焰熔斷的金屬絲般。
“謝謝你,索爾,謝謝你告訴我真相,謝謝你,讓我這平凡的一生,能如此豐盈。現在,就請賜予我死亡,親手將我引領進黑暗的國度。”
西爾莎慢慢地走向了索爾,走向了他如同蝙蝠羽翼般敞開的黑色懷抱中,心滿意足。
約翰尼懶懶地將身體癱在王座上,像是一灘融化的雪水,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緊閉得連夜風都鑽不進的大門,傾聽著扣在血紅色地毯上,還沒來得及發出,便被即刻淹沒的聲響。
一到了夜晚,這個溫順敦實的古堡,便完全變了模樣,在黑暗的偏愛下,它高擎著罪惡有恃無恐,一遍又一遍嗥叫著隻有魔鬼和死神才能聽得見的歌唱,漆黑的磚牆仿佛一眼刺不到底的海綿,能在瞬間吞沒所有的呐喊和尖叫,就像,吞沒所有光明和希望。
高跟鞋清脆刺耳的聲響一下子止於門前,仿佛被生生卡住了喉嚨,吐不出半個音節。泰莎的指尖剛剛搭上黃銅把手的邊緣,“進來”的召喚便協同黑暗一並落在她火紅的發絲間。
一襲長及拖地的貼身禮服,從背麵看起來,如同貴族公主般雍容典雅,但是一記堪比手術刀口般鋒利尖銳的剪裁,將禮服直直地開膛破肚,從裙擺一直剖割到腰際,修長的雙腿完全曝露在空氣中,任黑暗舔噬。瀑布般的燈光自她的頭頂肆意灑下,綢緞的柔軟順滑削弱了開叉的淩厲,將泰莎的身體包裹得如流水般曼妙妖嬈,耀眼的紅色襯著她雪白的肌膚更是有一種令人戰栗,又愛又懼的美。
“我們的小公主如何?”約翰尼輕輕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向杯中那個深紅色的漩渦中心望去,帶著某種黑色的興致發問,仿佛,這個問題已經成為了他每日晚餐後必不可少的甜點。
“沒什麽特別的反應,”泰莎似乎覺得傑茜的無動於衷是對於自己失職的無聲指控,以致於她將這個結果,她每天都將這一同樣的結果重複給約翰尼聽時,神情比語氣還要低沉許多。“如果不是她每天都會換一套裝束,我幾乎以為,她已經死了。”
“死了,”約翰尼撫摸著小指的尾戒,“死了不就沒得玩了,她的命,現在,是我的。我要她活,她就得活著,哪怕,是像行屍走肉,像死人一樣活著。”
“吾王,您為什麽不殺了她,殺了她,對索爾的衝擊不是更大麽,說不定他一怒之下,就會帶兵出戰,到時候,您的計劃,您所有的抱負,就可以一並順利實施。”這一整句話從口中說出來,泰莎連口氣都沒敢喘,生怕一停頓下來,自己就再也提不起勇氣,將剩下的,已經糾纏她多時的疑問一並送出口。
“如果,索爾到時候還是不出戰呢?”約翰尼似乎並沒有如泰莎一樣,被這個問題所困擾,或許,這對於他來講,根本,就已經不是個問題了。
“您怎麽會知道,吾王?”這個問題,泰莎著實沒有想過。
“因為如果換作我是索爾,得知傑茜死後,我就會這麽做。”約翰尼緩緩轉過頭,從眼角挑起一束光,瞄向泰莎,雖然無聲,但是“蠢材”那個詞,卻填滿了兩人之間所有剩餘的空間。
“如果這個世界上,他唯一的親人,唯一在乎的人,都已經死去了,我這裏,還有什麽是他可以忌憚和在意的?告訴我,泰莎。”
“沒,沒有。”泰莎低下了頭,仿佛是在為自己剛才愚蠢的提問而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