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茜隻要還在我手裏,還是活的,總有一天,索爾會為了她而出戰,至少這個可能性存在。如果傑茜死掉了,隻成了一捧飛灰,那麽,這最後一絲可能也會如這捧灰一樣,”約翰尼攤開手心吹了一口氣,“什麽都沒有了。”
“吾王,那下一步,我,我應該怎麽做?”此時,提問才是最好的回答。
“你覺得呢?”約翰尼將手中的酒杯放在一旁,雙手交疊在一起望著泰莎,“身為行刑者的首領,我的子嗣,你說,你應該怎麽做?”
“繼續等待,”泰莎抬起了頭,仰視著王座上的約翰尼,“和您一起等到索爾開戰的那一天。”
“不會太久了,”約翰尼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小小的黑瓶,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最心愛的東西,我要一件,一件,從他懷裏奪走,然後當著他的麵,親手毀掉。”
手邊還帶著約翰尼溫度的酒杯像是被這冰冷的言辭恐嚇到了一樣,“啪”的一聲,赫然從桌邊落下,跌得粉碎,白色的玻璃混著紅色的酒,像是太過於新鮮的傷口。
“我的孩子,我要交給你一樣東西。”
女王背對著約翰尼,身上那件手工鑲嵌了60000顆水鑽的定製禮服比窗外的星光還要璀璨,奪目。黑色的薄紗一寸不差地勾勒出女王背部完美的線條,那一顆顆水鑽在透明的黑紗上盡情地蔓延,綻放,用一抹又一抹綺麗蜿蜒的S曲線組成了一條氣勢磅礴又嫵媚靈動的龍,隨著女王每一次呼吸和走動,這條龍,就仿佛有了生命般,乘著黑暗,展翅欲飛。
“這是什麽?”約翰尼好奇地看著女王手中的小黑瓶,盡管燈光十分充足,但,他看了良久,也沒有看透其中的奧秘。
“王座的保鮮劑。”女王笑了笑,款款地走回王座中,穩穩坐下,“我當初能扳倒伯爵坐上這個王座,能安然地坐足三個半世紀之久,它,功不可沒。”
“這難道是,某種黑魔法?”
除了這個略顯荒唐的答案,約翰尼實在找不出其他的可能性,一個小黑瓶,怎麽可能幫助一代君王主宰一個時代。
“你覺得V怎麽樣?”女王用一個看起來毫不相關的提問,淹沒了約翰尼的提問。
“深不可測,強大,並且可怕。”約翰尼不假思索地說,那確實也是他心底的答案,盡管,當時自己並不知道V的真實身分就是曆史上鼎鼎大名的“毒藥公爵”愷撒波吉亞,但是,他的直覺和潛意識不止一次地提醒他,V絕對沒有看上去那樣簡單。如果是當朋友,他會是最有力的後盾,可如果成了敵人,他將是最可怕的噩夢。後來的事實,果然證明了他之前的猜測。
“有了它,V才肯心甘情願地助我上位,輔佐我,”女王將小黑瓶高高舉起,放在燈光下,裏麵的液體像是受到召喚般,蠢蠢欲動,“現在,我要將它交給你保管。”
“您的意思?”
“我的孩子,不要擔心,我隻是,為你,為我自己,留一條後路而已。”女王冰藍色的瞳仁裏,一絲憂懼一閃而過,“三個世紀後,血族之根源,皇族之權柄,將因始祖之血再現於世而玷汙腐朽,直至滅亡。唯有血之力量完全覺醒才能淨化複原一切,但,亦毀滅顛覆一切。”
“如果這個末世預言是真的,索爾和傑茜體內始祖之血的力量就絕對不能小覷,我們,就必須爭取拉攏更多、更強大的同伴。”女王意味深長地看了約翰尼一眼,“至少,在這個世界完全毀滅前,他們,會用自己的命再為我們爭回寶貴的幾秒。”
“您是說,”約翰尼一直覺得女王之前的病完全是因為該死的休的失誤,跟這個玄之又玄的預言扯不上半點關係,可是女王卻一直固執地相信,並堅持著這個預言,就像是著了魔一般,約翰尼看著女王手中的小黑瓶,不想在這個該死的末世預言上再糾纏下去,於是他轉向了之前的問題,“有了這個小黑瓶,就可以控製V,讓他乖乖聽我的話?”
“沒錯,我的孩子,”女王點了點頭,“每個人都有欲望,我們要做的,就是了解他們的欲望,進而了解對方,然後,”女王將小黑瓶交到約翰尼的手裏,微微一笑,“我們就可以安心地操縱他,而他,隻能選擇心甘情願地為我們服務。”
“M也是麽?”比起V,約翰尼更不能理解的是女王對於M的態度,在他,不,是在整個皇族看來,M幾乎不理世事,但是,幾百年來,他皇族長老的地位卻無人能夠動搖。
“M……”女王閉上眼,沉吟了片刻,“不要動他,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動他,他想幹什麽,就隨他去好了。”
“不要動他?”約翰尼幾乎懷疑自己聽錯看錯,女王語氣中那絲絲的顫抖是因為恐懼還是……
“對,必要的時候,寧可除掉V,都不要動M。”女王睜開了眼,仿佛望進約翰尼的骨子裏,“你覺得V可怕麽,我的孩子,他都不及M的萬分之一。”
“可是,”約翰尼愈發迷惑了,“讓這麽強大的人來當長老輔佐你,不是太危險了?”
“與他為敵,或者讓他去輔佐我的敵人,對我而言,才是真正的危險。”女王拍了拍約翰尼的肩膀,一下,比一下重。
“V,愷撒,”約翰尼睜開眼睛,從潮濕的回憶中脫開身,“這個世界最強大的人,隻能是我的人,包括你,包括M和維克多,如果你想達到你的願望,就必須先滿足我的願望。”
他將手中的小黑瓶放在燈光下,欣賞著其中黑紅色的光澤。
嘩嘩的流水聲掩蓋了索爾繁雜的心緒,他看著手上已經凝滯的紅色正漸漸變淺,慢慢褪去,直到最後一絲淡紅,隨著透明的水流一起消失在巨大的漩渦裏,心裏才長長的出了口氣。似乎,這清澈的流水不僅僅將他的雙手衝刷幹淨,也將他的心,從裏到外,徹徹底底地洗了一遍。
“越是看到現在你,我就越是懷念小時候的你。”
依然沒有打招呼,更沒有敲門,莉茲便像她肩頭的貓頭鷹一般,帶著春夜特有的清冷,飄落到索爾麵前,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死神這種東西,那莉茲一定是他在世界上最好的代言人,因為她和死亡一樣,總是不請自來,像噩夢一樣潛入你的生活,降臨到你的眼前,從來不給任何提示和預警。
“喔……”
索爾用餘光瞥了這個剛來的“死神”一眼,不禁就後悔起自己的舉動,她穿了一條黑色的、幾乎可以裝下兩個她的背帶皮褲,看起來,就跟屠宰場上將屠刀插進牲畜喉嚨,一下結束它們生命的屠夫無異。隻是,如果放血的對象置換成人類,死亡的方式和過程也許會更加漫長而悲慘。
“小時候……”索爾順勢將水龍頭關上,思緒卻一並打開。
八歲以前,那個時候,自己身上的血咒還被完好如初的封印,自己還屬於人類,至少,他不懼怕陽光,不吸食鮮血,隻要沒人知道他的身世和秘密,他就和人類無異。那個時候,世界多麽單純,他身邊沒有陰謀和險惡,所有人都像盛夏還帶著露珠的水果一般,新鮮而飽滿,他擁有的世界就如新鑄的長劍,光鮮而明亮。我的八歲,隻是一場巨大的狂歡,盛大的夢幻麽?曾經最親最愛的人都已經被自己親手送進了墳墓:喜歡帶著自己去釣魚的爸爸,會做好吃的檸檬派的媽媽,還有總是在周末到家裏看球吃晚飯的湯姆叔叔……他們都已經不在了。而我呢,曾經的那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他自己,又是何時走入的墳墓?
“小時候的事,我都記不起來了。”
索爾拿起毛巾狠狠地擦著手,似乎,想將那股還帶著溫暖氣息的回憶連同著手上多餘的水滴,一並抹去,不留一點痕跡。
“最好是這樣,”莉茲撫了撫貓頭鷹的頭,“如果有一天,你告訴我,你發現自己已然冷血到隻喜歡屍體,我會很高興地對你說,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永生的東西從來都是冰冷的。”這句低沉的話和索爾的表情,不知道哪樣更為冰冷。
“不然呢,”莉茲用手指纏繞著脖頸上垂落下來的紅色絲巾,“我們以鮮血和生命為食,可是一旦它們從宿主人類的身上離開,進入了我們的肚腹,就是冰冷的,這是站在生物鏈最頂端的族群為了生存,所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一瞬間,索爾想起了多特,想起了它冰綠色的眼睛,和總是血紅色濕漉漉的嘴角。它是狼,但是從來不吃死物,它隻喜歡捕捉溫暖,還擁有生命的動物。或許,它們的血更熱。或許,狼像他一樣,冰冷沒有感情的血袋已經再也無法滿足他們內心的渴求。那裏,身體和靈魂的深處,就像一個永遠無法饜足的溝壑,拚命地呼喊著,想要嚐嚐熱血的味道,想要聽到骨頭在牙齒間碎裂的聲響,想要用溫暖的生命來填報肚子,想要把那些白色的肉,紅色的血,灰色的骨髓,一同吞進喉嚨……不要冷的,不要冰冷的。
“我們,哪裏是擁有無盡的時間,”索爾再度從狼的世界,回到吸血鬼的本體上來,“我們,是用熱的血和冷的命,來買時間。”
“所以,你殺的人越多,自己也就活得越久。”
“這真殘酷。”
“剛剛取完性命,卻又如此偽善。”
“取的仍不夠多,才會發此感慨。”
“喔,”莉茲隨即露出死神見了也會顫抖的微笑,“你終於開竅了,我有生之年,不用再經曆下一個千年,終於能親眼看到,一個敵基督在眼前誕生。”
“按照聖經的觀點,末世來臨之前,將有一位敵基督出現,神將允許一個人,也就是敵基督,將全世界的邪惡和罪罰集於一身,為世人帶來災難。”
索爾繞開了莉茲,走出了洗手間,“聽起為,這更像是上帝逮到的某隻倒黴的替罪羔羊,以便無聊時,用來懲罰那些太過於依賴他的世人。”
“梅林聽到這句話時,可不會露出像我一樣輕鬆的笑容。”
“上帝最經常,並且最喜歡做的事是什麽?”索爾突然停住了腳步。
“傾聽人們臨死時的抱怨和嘮叨,然後拖著他們去天國,”莉茲則依然向前走著,“或許,踢他們下地獄。”
“沒錯,”索爾點了點頭,“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存在,那麽他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帶給人們死亡,他和死神究竟有什麽區別?”
“一個翅膀是白色,一個翅膀是黑色……”莉茲用手指抵住額頭,認真地思考“一個到來時人們高呼‘哈利路亞’,一個到來時大家跳腳罵‘該死’。”
“而人類不正是依照上帝的模樣創造的麽,所以,他們憑什麽以為自己不喜歡,不擅長謀殺。”
“所以,你是要親自向上帝證明這一點?”
“約翰尼已經證明得夠多了,而我現在更感興趣的是,”索爾看見莉茲將整個身體送進書房後,一把反鎖了書房的門。“明天是妮娜的生日。”
“天啊,”莉茲驚訝地用雙手捂著嘴,和電影裏那些被驚嚇到的女主角的表情動作一模一樣,隻是,她的更為誇張,“都一千多年了,人類還是沒有放棄這項可笑的愛好?”
“哪裏可笑?”童年時父母為他過生日的情景,依然是索爾冰冷記憶中最溫暖的存在。
“人類的生命那麽短,每流逝一秒鍾,便離墳墓進了一步,他們不為此悲哀也就算了,卻還要在每年大肆慶祝,慶祝什麽?慶祝自己終於可以快一點躺進棺材裏麽?”莉茲翻了翻眼睛,“全世界,還有比這還可笑的事情麽?”
“你不理解的事,不代表別人不喜歡。”
“當然,”莉茲點起腳尖,在原地轉了個圈,“如果你妮娜小寶貝喜歡,你自然可以放下王子的尊貴身份,給她辦一個傻乎乎的生日派對,哄她開心。”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開心。”焦慮和懷疑無比清晰地寫在索爾的臉上。“我還,我還沒有給她過過生日。”
“什麽?”這次露出驚訝神情的,換成了莉茲。
“我們相遇後,一起度過的這幾年,”索爾掰著手指細數著回憶,沮喪的意味越發濃重,“大前年,在中國的南方,妮娜被傑茜的魅惑抹去了與我相伴一年的記憶,當然,是我要求的,而那個時候,她過生日的時候,我和傑茜還在前往下一個落腳地點的路程中。而前年,在北方,情形也好不到哪裏去,還記得麽,火車上,我的始祖之血爆發後,她失蹤了,現在想想,應該是被愷撒劫走去洗腦,所以,也沒過成生日。”索爾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幸好她複活了,”莉茲輕輕一躍,坐到了索爾的書桌上,隨手拿起一張畫紙,頓時睜大了眼睛,那幾乎不是素描,而是妮娜的黑白照片,每一絲筆觸,都逼真得讓人難以置信,盡管,她親眼看到索爾一筆一筆畫成。“不然,你今年就要給一個死人開哥特版的生日派對了。”
“我想邀請所有人,你,維克多,梅林,約書亞,維奧萊特,還有泰特。”當索爾報完所有的名字後,才發現,自己能請來的人還用不完十根手指。
“你還忘記了一個,”莉茲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貓頭鷹,“啊,還有那頭巨大的寵物狼,多特。”
“你究竟想不想把她轉變成吸血鬼?”莉茲的問話猶如一把鋒利的匕首,衝出嘴邊的一瞬間,立即劈開了眼前的黑暗和寂靜,“如果這樣的生日再過個十次,二十次,她就老了,而衰老,對於人類來講,就意味著死亡。”
索爾不禁想起了西爾莎,那張曾經有過明媚笑容,50年後他卻幾乎辨認不出來的老婦。
“她現在身體沒有問題,沒有死亡的威脅。”索爾的聲音輕得仿佛來自靈魂最深處。
“你的意思是說,你選擇不做為,幹等著,眼看著,時間將她侵蝕,直至死亡?”
“我的意思是,”索爾抬起頭,視線卻繞過眼前的莉茲,飄向了無盡的夜色中,“一切由她做主,她的生命,我無權幹涉。”
“她想成為吸血鬼的,”莉茲歪著頭思索,“她不是這樣親口跟你說過麽。”
“還記得我們以前談論過永生嗎?你說永生沒有那麼美好,那是因為你沒有愛上一個人,沒有肯拋棄所有甚至自己,那樣不管不顧無法無天地去愛上一個人。一旦你愛上了,你就會覺得自己是那麼渺小,時間是那麼渺小,生與死這些看起來再嚴重不過的事情在他麵前根本不值得一提。你會變得貪心、不滿足,覺得即使這一生全部花在他身上也根本解不了你的渴,你會希望與他相守到世界的盡頭,直到周圍的一切全部消亡,隻剩下彼此。這時,你就會發現,永生,是一樁多麼美好的事,因為有愛人的陪伴,你可以救贖所有的惶恐與不安,如果可以,我願意用自己的全部來交換永生……因為,我愛你。”
沒錯,她是說過。
這段話,每晚索爾都要在記憶中反複翻閱,溫習,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其中的含義。可是,那是她生命垂危的時候,那是她以為自己已經無路可走,除了變成吸血鬼才能繼續留在索爾身邊的時候,那時候,不僅僅是妮娜,就連索爾,也這樣認為,將妮娜變成吸血鬼是他們唯一可以繼續守護彼此的途徑,所以,他才會不管不顧地帶著妮娜前往古堡……
“你完全可以把初擁當成禮物送給妮娜,”莉茲似乎為自己這個絕妙的建議而興奮不已,“做為她24歲的生日禮物,我想,她會興奮地抱著你尖叫,說不定,還會順便和你上個床,了卻你的夙願。”
“我說過,我會尊重她的選擇,”索爾無奈地挑起了眉毛,“而且,我現在還不具備初擁的能力,準確地說,我,我不會轉化吸血鬼。”
盡管承認這個世界還有自己不了解不會做的事,讓索爾覺得無比苦澀,可是,他絕不想瑟茜身上的悲劇再在妮娜身上重演,絕對不能。
“哎呀,這種能力,說穿了,無非是種技巧,像開車一樣,隻要多練習就可以了。”莉茲輕鬆地晃著垂在桌沿邊的雙腿,“你可以先找幾個試驗品來嚐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