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茲……”索爾的手搭在莉茲的肩膀上,拉長的聲音比他投在莉茲身上的影子還要濃重。
“隻是開個玩笑而已,”莉茲又露出了孩童般無邪的笑容,“所以,你殺了西爾莎多默,你的那個忠實的書迷?”
“你怎麽知道?”
“你一直在想她。”
“我並沒有邀請你進入我的思想內參觀。”索爾隨即像燙到一般,立刻將手從莉茲肩膀上移開。
“死了多好,”莉茲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死在自己崇拜的人的懷裏,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而且臨死之前,她還知道了你的身份,這幾乎算是恩典了。”
“我沒有殺死她。”索爾搖了搖頭,似乎在重申這個事實。
“沒有?”莉茲一下子從桌上躥了下來,“你瘋了麽,索爾,她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隻是用魅惑抹去了她的記憶。”
“好吧,”莉茲緊繃的背脊一下子鬆弛了下來,“這也是一個辦法,雖然不是最好的那一個。”
“然後這個世界上,我又少了一位崇拜者。”索爾故作失望地攤開了雙手。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在窗外升起,然而,空氣中,卻還帶著夜晚未散盡的些許涼意,就像一個倔強執拗的孩子,拒絕大人們親手帶來的溫暖和撫慰,轉過身,寧可麵對著陰影,背對著光明。
妮娜赤著腳站在太陽底下,茸茸的青草調皮的在她腳趾間鑽來鑽去,青翠的樹葉則在她頭頂上輕聲低語,互訴衷腸。晨風吹起了絲絲漣漪,細小的波紋在河水表麵上相互追逐,伴隨著太陽灑下的金光,像極了從黑夜裏偷跑出來在水麵上嬉戲的星星。她愛上了這種感覺,沒有秘密,沒有憂懼,不用擔心害怕,隻是單純的做回自己的感覺。
能夠去愛,去微笑,這樣真好。
畢竟,今天,是她的生日,24歲的生日。
盡管,這對其他女孩兒來講,並沒有什麽特別,生日嘛,每年都會有。可是,妮娜,卻格外珍惜這個日子。因為,從知道自己有病的那天起,她就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會活到24歲,會在24歲的清晨,微笑地被溫暖的陽光喚醒。
原本吝嗇的太陽,今天也格外的溫柔,它灑下一層又一層淡金色的溫暖和光暈,讓妮娜看起來,就像一個戴著金色光環的公主。珍珠粉色的長裙將女人的高貴和女孩的清新絕不吝惜卻又恰到好處地淋在她身上,挺括的公爵緞上綴著細細碎碎的流蘇,一剛一柔,妮娜看起來,就像從托馬斯懷亞特的詩篇中走出來的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主角,似乎,她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就成就了一首世間最甜美的情詩。
一陣清風輕輕地從她及腰的長發間穿過,掠起黑色的發絲,撩起粉色的流蘇,編起金色的美夢。
這件長裙仿佛擁有水晶鞋般的魔力,隻是這樣穿上它,不用華麗的南瓜車和宮廷的舞會,她就是世界上最幸運最美麗的那個女孩兒,因為,這是她的王子索爾親手為她挑選,邀請她晚上共赴約會時的禮物。
它太美了,美得妮娜都不敢大聲喘氣和微笑,生怕嘴角再向上彎一度,這個夢就會驚醒,這套長裙就會被諸神收回,而自己,也會再度被打回到灰姑娘的原形……
一天,隻要一天,讓我做一天的公主,索爾的公主,好麽?
妮娜閉上眼默默地向上帝祈禱著。
遠處的樹後,一個身影也正在默默注視著她,鈷藍色的眼神像暴風雨前的大海一般平靜,深不可測。隻是,陽光太過於美好安和,誰也不會注意,縈繞在瞳仁深處那縷幽幽舞動的饑渴,它輕的就像一層浮油,靜靜地貼在海麵上,躁動而又壓抑。
“維克多!”
看見穿著洋紅色毛衣,米白色圍巾的維克多,妮娜笑得跟孩子一樣,因為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像因為遲到被老師罰站的學生。
“維克多!快來啊!”
見維克多沒有回應,妮娜便向前小跑了幾步,陽光在維克多的身後投下了巨大的陰影,又黑又重,而正麵對著太陽的妮娜,被這歡快耀眼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睛,她隻好一手搭在眼前,一手向維克多打著招呼。
“維克多!”
她不停地擺手,在呼喚,在召喚,在邀請維克多一同分享她的陽光燦爛和無盡喜悅。
“維……”
剩下的音節還含在喉嚨裏來不及成形,妮娜眼前便隻剩下一片白光,耀眼,灼目。她明明隻是感到一陣微風經過,自己耳邊的發絲剛剛被揚起,維克多便來到了她的麵前,快得讓她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沒有等妮娜張開的嘴唇閉合,飛舞的頭發落下,一對冰冷的毒刺便深深插進了她白皙的脖頸中,那是……妮娜在眩暈之前努力地睜大眼睛想看清眼前發生的一切,太陽下,所有罪惡和秘密都無處遁形,猛烈的陽光伴隨著脖頸上的劇痛慢慢地滲入她的思想,梳理著事情的真相:那不是毒刺,那是尖牙,吸血鬼的尖牙,維克多的尖牙。她想搖頭,將自己從這個突如其來的噩夢中搖醒,可是,卡在她脖頸上的手卻越來越緊,那仿佛是一雙鐵鉗,幾乎要將她的頸椎生生截斷。“不,不要。”她小聲地掙紮著,抗拒著,可是,耳邊陶醉的吮吸聲伴隨著溫熱的鮮血,在她眼前,越湧越凶。淡粉色的長裙迅速被浸成了黑紅色,如同,下了一場血雨。“索爾,索爾……”妮娜在心底大聲地呼救著,在嘴邊孱弱地呢喃著,“快,快來幫幫我。”她不能就這樣死去,不能在生日當天還沒有將最美麗的自己展現給她最心愛的人麵前,就在陽光下無聲無息地逝去。
不要,不要。不要!
“記住,妮娜,記住心髒的位置,當你獨自一人麵對吸血鬼時,能救你的人,隻有你自己。”
約書亞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它擊敗了卑微而又無用的求救,在妮娜的腦海裏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不要!!!”
妮娜不知突然從哪裏奪來了力氣,猛地曲起膝蓋擊中維克多的腹部,這段時間約書亞嚴格訓練顯然起了效果,盡管沒有如她預期般,將維克多踢倒在地,但是,這突如其來的力道也足以讓維克多的尖牙從自己的血管中離開片刻。而維克多顯然沒有料到會遭到反擊,愣了一下,然後想都沒都想地再度伏下身去,仿佛,妮娜剛才用盡全力的攻擊,對於他來講,隻是小貓在搔癢。可是,就在他怔住的短短一瞬間,妮娜仿佛被吸血鬼附身一般,急速後退,敏捷地從腦後鬆鬆綰起的發髻中抽出那枚黑曜石胸針。維克多一個猛撲,再度將妮娜箍在懷裏,他的尖牙在陽光下閃著寒光,一滴鮮血從牙尖下悄然滾落,下墜的方向正好是妮娜的額頭。像靈貓一般順勢貓起腰,借助自己身型嬌小靈活的優勢,妮娜將自己縮成一團,藏進維克多的懷中,讓他用手臂圍成的牢籠頓時撲了空。維克多有些惱火了,他已經沒有耐性再跟妮娜這樣你追我趕地玩捉迷藏,他向後一撈,抓住了妮娜的一隻腳踝,直接站起身,像獵人提著死去的兔子般,將妮娜整個拎起,陽光灑在妮娜如瀑布般散開的發絲上,也灑進了她如同解凍的小溪般汩汩流淌的鮮血中。
“這樣倒吊起來,血液會全部衝到大腦,不出半個小時,我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不,不用半個小時,隻消半分鍾,維克多就會將我吸個幹淨。”
妮娜緊緊攥著索爾一直對她言傳身教的冷靜,迅速地分析著眼前的形勢。就在維克多大步向前邁進,左腳落地的一瞬間,憑著著慣性,她利用自重將整個身體一並甩向維克多剛要抬起的右腿上,發絲觸碰到毛衣底端的那一刻,她便飛快地伸出手臂將維克多的右腿牢牢抱緊。維克多發現自己無法移動腳步後,遲疑了一下,低頭的同時,妮娜便將身體全部的力量積蓄在腰部,一個挺身,她像鯉魚一般彈起,順利地伏在了維克多的肩膀上,左手勾住他脖頸的同一時間,右手穩穩地將胸針木柄的一端送入他的胸前,直到聽到“呯”的一聲,維克多重重地摔倒在地的聲音,妮娜才鬆開了隻剩下黑曜石花朵的胸針。
好靜,隻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喘息聲和血液從傷口中滴落的聲響。
妮娜緩緩地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後退了幾步,盡可能遠離維克多,可是剛才激烈的掙紮和過量的失血讓她連眨眼都變得仿佛世界末日般艱難,她剛想站定,卻直直地癱倒在草地上,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般,一下也動彈不得。
“吸血鬼的血可以迅速愈合傷口,增加體力。”約書亞不隻一次這樣說過,而他自己,每天都要喝吸血鬼的血補充體能,妮娜親眼所見,以自己現在的情況,想獨自一人爬回室內去求救幾乎要花上整整一生的時間和力氣,而這兩樣東西,正是她目前最欠缺的。可是什麽也不做隻是呆在這裏等著人來救,那要等到晚上,索爾他們才會醒來,而自己的血,那時候,恐怕早已經流得精光。
妮娜抬起眼瞼費力地看了看倒在自己前麵一動也不動的維克多,他像死了一般,他真的死了麽?妮娜突然間害怕起來,天啊,她剛剛,她剛剛殺死了一個人,一個她不設任何心防當做弟弟一般寵愛的人,想到這兒,她的淚一下子湧到了眼眶邊,可是傷口的疼痛和迅速下降的體溫已經容不得她再浪費任何時間和體力為一個剛剛要殺死自己的人哀悼。深吸了一口氣後,妮娜用兩隻手肘拖著身體,爬到了維克多麵前,她伸出蒼白的,抖個不停的右手,蘸著胸針之下,維克多傷口裏流出的鮮血,抹在自己脖頸處的兩個猙獰的血洞上,傷口正在慢慢地縮小,她能感覺到那股錐心的疼痛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稍稍喘了半口氣,她顫巍巍地支起上半身,伏在維克多的胸前,將臉對準了還冒著鮮血的傷口,她張開嘴,幻想自己是真正的吸血鬼,然後,俯下頭,隻是,她將要吸入到身體裏的,是吸血鬼的血。
“好燙啊。”
妮娜的嘴唇剛剛碰觸維克多傷口的那一刻,一股從心底湧出的厭惡瘋狂地撕扯著她,要將她拖離開這個身體,要把她扔到這個世界之外去。“不!我要喝,我必須喝,沒有人能阻止我!”強烈的求生意誌驅使著她啜起嘴唇,剛剛要喝下第一口,一個巨大的陰影便緩緩在她頭上升起,以致於那滾燙的鮮血還沒有踱到口中,便倉惶地從妮娜的蒼白的雙唇中逃離。
“要下雨了麽?”
妮娜感覺不到陽光的氣息,以為太陽躲進了烏雲背後,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襲,她剛想抬起頭確定一下,卻發現,自己的後頸上多了一隻冰冷的手,而她的臉,不,是她整個身體,正慢慢地遠離地麵。
“維,維克多……”
妮娜像見鬼一樣,看著再度睜開眼睛,再度將自己“鎖”住的維克多。她發現自己已然被維克多擎住後脖頸,箍在掌心間,卻完全不記得其中的經過,她隻是慌亂地找尋著自己之前插進他胸口的木柄胸針,仿佛,隻有它才可以告訴自己,眼前這個人,已經被她殺死了,她現在所經曆的一切,統統隻是幻覺。
沒錯,它還在那裏,胸針還深深地插在維克多的胸口,就像長在那裏了一般,而維克多,卻毫不在意它的存在,他的雙眼如兩汪深不見底的血潭,無盡的腥紅中,隻映出了妮娜單薄,伶仃的身影。
“再見了,索爾。”
妮娜閉上眼默念著,太陽越升越高,陽光越給越足,然而,她卻再也擠壓不出一絲力氣,來掙紮,來反抗。此時,她的絕望一定清楚明白地寫在了臉上,可是,她卻說不出一個字,她的喉嚨如此幹燥,仿佛呼吸都能令其血流不止……她累了,盡管不甘心,但是,隻能如此,命運是個混蛋,她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此時,僅僅一牆之隔,索爾的房間裏,窗簾緊閉,房門緊鎖,厚重的帷幔是拒絕陽光的最好證據。
明亮的白天,溫暖的太陽,是人類的天堂,卻也是吸血鬼的地獄。
白天,索爾隻能任身體如一尊不會動也不會痛的雕像般,靜靜地停駐在這裏,仿若死去。盡管他最心愛的人正在生死邊緣徘徊,用最後一口力氣向他訴說著再見,而他,卻不能起身挽留,甚至不能揮手道別。
因為,他是吸血鬼,永遠隻能與太陽為敵,與黑夜為伴的魔鬼,永生與孤獨相隨的魔鬼。
“維克多!”
這聲仿佛來自於地獄的召喚,終於讓維克多停了下來,他將妮娜隨手扔到地上,像扔掉一隻壞掉的洋娃娃般,轉身向聲音發出的方向探過頭。此時的他,眼是盲的,嘴是啞的,心是死的……他身上的人性已經被瞳仁中騰起的血腥統統玷汙,此時的他,更像是一頭狼,一頭沒有了感情,隻憑本能和直覺行事的狼,滿心滿眼,隻有饑餓和獵殺。
他動了動鼻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一股燒焦的纖維夾雜著炙烤皮肉的濃烈氣味熏得他下意識地後退。
也許也那聲低沉的召喚起了作用,也許是這濃煙太過於刺眼,維克多眼中的腥紅終於消退了些許,他再度找回自己的視線,正前方,陽光下,一團黑煙正向自己緩慢地移動,一邊前行,一邊瓦解,破碎的布料和血肉,一塊塊墜落,像是一場紅黑色的雪崩。沿路上,血與煙描繪的焦黑與血紅,宛如猛烈的刹車痕。
正午的陽光如千萬道白熱的箭矢般齊齊發射,射向每一寸大地與空氣,不留一絲生機。而這團濃煙,卻依舊不為所動地前行,仿佛那層一路上不停剝落的皮肉,就是他此時最牢固的盔甲。
維克多向前移動了幾步,想要辨認出黑煙中心被圍困的……瘋子,怪物。他隻能是瘋子,才會在白天,在陽光下,這樣肆無忌憚地走向自己,走向死亡。
自己是日行者,而對方,他很確定,並不是。
黑煙中突然伸出一根手杖,紅寶石和綠寶石如同雙生花一般璀璨地在手杖頂端同時盛開,細長的杖身上點綴著無數的黑曜石,它們在陽光下熠熠發光,高貴得如同國王的權杖。
還沒等維克多將這根手杖端詳仔細,那兩顆寶石便隨著手杖猛然出擊,迅速得猶如毒蛇吐信。維克多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下,搖晃著向後退了半步,額頭上的鮮血也隨著他淩亂的目光一同被撞擊出身體外,灑落滿地。然後,沒有了猶豫,維克多徑直抽出腰間彎刀狠狠的向黑煙正中心劈去,黑煙急速後退,全然不見前來時的緩慢與蹣跚,躲開了這致命的一砍,手杖再次出擊,手起杖落,維克多的胸骨被精準地戳中。疼痛猶如一記悶雷在耳邊炸響,一刻也無法停留,維克多像頭發瘋的獵豹般迅猛地朝著黑煙撲了過去,彎刀在陽光下,亮得讓人無法直視,手杖也順勢橫了起來,生生擋住了一擊直劈,接著,躲過了第二擊,維克多的勢頭越來越猛,第三擊,第四擊的動作,連貫流暢得插不進一絲光和影。
“哢嚓”,一聲清脆的響聲,維克多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
“是那根手杖斷了。”
他想著,並心滿意足地轉過身,朝妮娜走去,卻在邁開第一步的時候,如大山一般跌倒在地,左小腿,露出了參差不齊,還帶著白茬的骨頭。
“是你的腿骨斷了。”
一團烏雲適時地遮住了太陽,黑煙中,那個一直被隱藏包裹的身影終於清晰了起來。
維克多不肯就此放手,他仍緊緊握住手中的彎刀,猛地向前一衝,試圖去砍那雙站在他麵前的腳。手杖的一頭卻毫不費力地將彎刀撥開,如掃去一片落葉般輕鬆,並用另一頭猛地擊向維克多的前胸,沒等他將口中的鮮血吐出,手杖便已經貫穿整個身體,將他結結實實地釘在了草地上。
“三個多世紀了,你還是沒有學乖。”
黑煙終於散去,裏麵的身影徑直跨過了維克多的身體,向妮娜走去。
“索……索爾……”
“索爾沒有事,不用擔心,現在,邀請我進去,妮娜。”M輕輕地將妮娜抱在臂彎中,一腳踢開了大門。
“喔,對了,”M突然俯到妮娜的耳邊,露出一抹輕柔的微笑,“Happy Birth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