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部耀眼的銀色寶馬車泊在路邊已經一天了。
向雅望再次把目光調轉看向外麵的時候,寶馬車的主人不知什麼時候下了車,身長玉立地斜靠著車身,璀璨的日光從他的頭頂緩緩落下,仿佛被金光包圍了一樣。
向雅望一開始並沒把他認出來。
直到對方把架在鼻梁上的墨鏡摘下,多少次午夜夢回都會看見的一張臉,和眼前的這一張臉毫無違和感地重疊在一起,顯得那麼不真實。
三分鍾以後,許天長大步流星地走進這家便利店。
“雅望。”他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透著不容忽視的性感。向雅望的身子猛地一震,好一會兒都無法回過神來。
她以為自己已經離開了從前的那個世界,也曾在五年前最後一次見到許天長的時候警告過,她會從此消失,也希望他不要再出現,從此恩斷義絕,永生不見。
“你來這裏做什麼……”不是沒有想過重逢的畫麵,但絕對不是眼下這一種,自己的無措和不安在他的眼中看來,一定幼稚極了吧,向雅望始終不敢抬眼。
但她的聲音在顫抖,身體也在控製不住地震顫。
“雜技團需要你。”
許天長絲毫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地說,他甚至連假情假意的一句問候都沒有。向雅望猛地抬起頭,而後卻隻是怔怔地看著他,良久都沒有說一句話。
牙齒卻在用力地咬住下嘴唇,極痛苦的樣子。
“從五年前你氣死了爸爸,娶了依安還殘忍地吞並了整個雜技團以後,我就說過,我不會再回去的。”
五年前,同樣也是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殘忍地把向雅望給逼走的。許天長永遠不知道她有多少次因為巨大的孤獨和絕望想過尋死。
雖然,她咬牙挺過來了,但他對向家做過的事情,她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空中飛人’這個絕學,除了你去世的父親和依安外,整個港城就隻有你會做。我也不瞞你了,這五年來雜技團的收益一天比一天差,我和依安決定舉辦最後一次巡演,總共三十場的樣子。如果這次巡演能讓雜技團起死回生當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那就隻能結束了。”
結束……父親辛苦經營了二十年的雜技團,真的就這樣要結束了?向雅望的眼眶開始泛紅。
“我不會答應你的。”向雅望狠狠地瞪著他,“‘空中飛人’依安也能做……”
“依安她兩個月前遭遇了車禍。”說這話的時候,許天長的一張臉都是痛苦的,向雅望看得出來,他一直深愛著向依安。“是很嚴重的車禍,很嚴重……”突然,便利店的自動門打開了,一個穿著很隨意的男人走了進來。
顧錦帆把熱氣騰騰的外賣帶了回來,沒有想過店裏來了一個向雅望認識的人,而且看樣子,自己的到來有點打擾到他們。
“這位是……”顧錦帆親熱地握了握向雅望的手,許天長隱約猜到這個男人的身份。
“他是我丈夫。”
“雅望,你結婚了?”沒有人看見,許天長的雙眼閃過一絲陰鬱和悲傷,向雅望尷尬地吞了吞口水,然後說,“你請回吧,你剛跟我說的話,我不會考慮的,因為,我絕對不會幫你的。”
連結婚也沒有告訴,可想而知,向雅望是有多痛恨許天長。
向雅望拒絕得太直接,許天長發覺,幾年不見,當初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早就脫胎換骨,變成了一個懂得保護自己的小女人。他還想說點什麼,但顧錦帆已經把向雅望護在身後,擋在她和許天長之間。
許天長抿了抿唇,隨後快步走出便利店。
直到他的那部銀色寶馬車消失很久,向雅望始終沒有回過神來。
2
許天長後來沒有再出現過,但自從那一天他出現過以後,向雅望會經常夢見他……她明明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他。
她還記得十五歲的那個許天長。
一張臉灰撲撲的,身上穿的衣服是黑灰色的,一個很幹很硬的饅頭也能吃得有滋有味,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孩,在貧民窟那裏隨處可見。
那會兒向雅望和向依安隻有十歲,一人牽著父親的一隻手跟著他來到貧民窟,九十年代的港城開始興起一種叫作雜技的東西,說來無比幸運,是父親向董文把雜技帶到港城,雜技團的到來引起了全城巨大的轟動。
雜技團越來越壯大,需要的人也就越來越多,向董文很聰明,他決定在貧民窟找一些年紀小的孩子帶回去加以培養。
許天長就是其中一個孩子。
向雅望還依稀記得,當初那一撥從貧民窟找回來的孩子裏麵,許天長並不是特別有天賦的,他那時候還黑黑瘦瘦的,很簡單的一個動作都要教上很多遍才勉強學會,父親一開始很不喜歡他,還琢磨著過幾個月就把他送走。
但他卻是最勤奮的那個,每天起早摸黑地練習,眼睛都熬得通紅了也不肯去休息。向雅望第一次和他有所接觸,是被父親安排和他一起表演蒙眼丟飛鏢。
熟悉行情的人都知道,這個表演需要兩個人合作才能完成,其中一人的眼睛是真的會被蒙上,蒙上以後什麼都瞧不見,而另外一人則站在一個固定的位置上,但飛鏢不會真的被蒙眼的那個人丟出去,隻要設置一個小小的裝置,時間一到飛鏢就會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
隻是用障眼法就能完成,其實很簡單的。
最開始練習的時候許天長不知道這裏麵的竅門,還以為向雅望真的會朝他丟飛鏢,嚇得整個人哆嗦個不停。向雅望一開始就對他存著一份說不出口的好感,覺得他這人又勤奮又傻氣。
回憶忽然被一陣淩亂的電話來電給打斷,向雅望拿過電話,禮貌地喂了一聲,但電話那頭卻隻傳來輕微的抽氣聲,一直沒有說話。
向雅望意識到是誰打來的,也一直忍著沒有說話。
“太太,你在和誰打電話呢……”電話裏傳來別人的聲音,下一秒,電話被掐掉了,隻有一陣陣機械的嘟嘟聲劃過耳膜。
向雅望想,一定是依安打來的。
要打聽依安住的醫院一點兒都不困難,隻是依安的傷比向雅望自己所想的要嚴重許多,在那麼一場五車連環相撞的車禍中,依安雖然幸運地保住了性命,但雙腿都被壓斷了,送去醫院以後立刻做了高位截癱的手術。
向雅望拚命叫自己忍住,但得知這個真相以後,眼淚始終像海嘯那樣洶湧而下。
她記得依安小時候很喜歡跳舞,尤其是芭蕾舞,總喜歡踮起腳尖像模像樣地轉著圈圈,但父親不讓她去學跳舞,他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很多時候向雅望覺得,自己和依安其實和父親從貧民窟撿來的小孩都是一樣的,沒有自由,沒有悲喜,隻有一天一天的訓練和吃不完的苦頭。
到了病房門口的時候,向雅望卻步了,站在門邊,她一眼就看到許天長的側臉和背影,他手裏拿著一隻小碗,碗裏盛著熱騰騰的粥,他用一個小勺舀著,溫柔地吹了吹,才慢慢送到依安的嘴巴。
“小心燙。”他還是那麼溫柔,向雅望的心緊了緊。
“天長,謝謝你,我都這樣子了,你還留在我身邊……”依安痛苦地別過臉去。
“說什麼傻話,照顧你是應該的……雅望?”
許天長站起身,一眼就瞧見站在門邊的向雅望,病床上的依安也立刻看了過來。向雅望慢吞吞地走進來,不過幾步路,卻仿佛走了好久好久的樣子。
“雅望。”依安朝她伸出了手來,她卻愣住,久久沒有任何動作。病床上的依安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朝氣蓬勃的少女,而是麵容蒼白、形神憔悴,一下子老了十歲的模樣。
再抬頭的時候,向雅望看到許天長一直緊緊地看著自己,她最怕看到他的目光,明知道他從來不曾喜歡過自己一秒,卻總會不由自主地深陷在他這樣溫柔的目光當中。
“我今天來,隻是想知道巡演的時間,我需要一段時間重新練習‘空中飛人’。”說這話的時候,向雅望盡量用平靜無奇的語調說。
“雅望,你答應了?!”許天長喜出望外。
“我決定演出,並不是因為你們兩個,我是因為雜技團和父親,還有,”她始終背轉身說話,好讓他們以為自己有多冷漠和無情,“我的酬勞可不便宜,我們要簽訂協議。”
依安一臉詫異地看著妹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許天長打斷了她,他深深地看著向雅望倔強的背影,悶悶地應了一聲,“任何要求和條件,我都答應。”
“雅望,謝謝你。”他繞到她背後,禮貌地輕扶著她的雙肩,向雅望卻一時忘了掙脫開。
3
向雅望曾經以為,這個已經長得玉樹臨風的少年是喜歡自己的。
他們經常一起朝夕相對地訓練,很多需要雙人配合的表演動作都是由他們兩個合作完成的。向雅望始終記得許天長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睛,那麼深邃那麼溫柔,小小的瞳孔裏倒映著自己的影子,仿佛他的世界裏隻有自己一個。
那一年,許天長二十歲,個高出挑,五官立體好看,他生日的那一天,向董文還特意給他辦了一場生日派對,向雅望偷偷喝了不少的酒,一張臉燒得通紅,把許天長拉到一個無人的角落的時候,整個人全身都在發熱。
“小雅望,誰讓你喝酒了?”向雅望發現,這一天的他特別好看,比平時都要好看,他穿一身雪白的西裝,像王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