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哥哥,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兒。”她不小心打了個酒嗝,看到許天長眼眸裏的笑意更濃了。

這些年,他一直配合著她表演,兩人早在無形中形成了別人不明白的默契,他仿佛已猜到她接下來要說的話,自己也緊張起來,兩邊耳根開始發紅。

“我喜歡,我喜歡……”

嘩啦一聲,向雅望頭一歪,狼狽地吐了起來。

向雅望以為他們的時間還有許多,她這次告白不成,總有下次機會,但幾天以後,她準備對許天長第二次告白的時候,卻看到他和自己的姐姐依安在房間裏抱在一起。

向雅望永遠後悔那一晚沾了酒,那是她第一次喝酒,也是她唯一一次喝酒。

“雅望,你走神了。”許天長的聲音把她從遙遠的記憶中喚了回來,幾年以後再次回到當初的雜技團,早就物是人非。向雅望站在這裏,心酸得想落淚。知道她在緬懷已經不能重現的過去,許天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撫平她眉間的憂傷……

向雅望嚇得後退了好幾步遠。

“我先去換衣服,等會兒我就要開始訓練了。”她立刻冷冰冰地說。

“不用這麼急的,你才剛回來……”許天長詫異地說。

“這幾年我一直有看自己當年表演的視頻,雖然我現在已經是便利店的老板娘,但從小到大靠以為生的拿手絕活,還是不會那麼容易就舍棄的。”

還有,從小到大都一直深愛著的人,就算曾經痛過恨過,也和雜技一樣,不會那麼容易說忘記就能忘得掉的。

許天長不再說話,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之後的每一天,向雅望每天下午都會來雜技團,每次訓練三個小時以上,她很拚命也很認真,隻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就重新適應了跳躍和騰空等一連串的技巧動作。

她一個人在巨大的舞台上蕩來蕩去,許天長則專注地在下麵看著,有那麼一瞬間,許天長以為自己看到的還是十幾歲時候的向雅望。

熱情、活潑、開朗,身上永遠充滿正能量的小女孩,是他玩耍雜技的那些年裏最好的搭檔。

“雅望!”

突然,有人從外麵闖了進來。許天長回頭,看見闖進來的人卻是顧錦帆。“雅望,你給我下來!下來!我不準你練這個東西!”

“顧先生,”許天長上前幾步,他心一慌,原來向雅望沒有跟丈夫報備這件事情,“你先不要激動,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砰”的一聲巨響,顧錦帆一個拳頭夾雜著風揮了過來,許天長捂著嘴巴痛苦地後退了幾步。

“錦帆,你在幹什麼?”她狠狠瞪了顧錦帆一眼,然後看向許天長,“許天長,我送你去醫院。”

去醫院的途中,向雅望的電話響過幾十遍,最後實在忍受不了拚命震顫的聲音,她狠心關了電話。

許天長的傷口很快就消毒完畢,他出來的時候看到向雅望背對著他在講電話,他看著她的背影,她還是那麼瘦,仿佛一碰都是硌手的骨頭。

“他還是不同意嗎?”

終於等到向雅望說完電話,許天長關心地詢問一聲。她以為他怕自己反悔,自嘲地笑了笑,“沒有一個男人會願意自己喜歡的女人拋頭露麵的,更何況做這麼高難度的動作。但我已經說服他了。”說到後麵,她的聲音很淡,淡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你和你先生……是怎麼認識的?”

“我當年自殺,他剛好送外賣,經過我房間門口的時候發現了我。”

許天長瞪大著眼睛,他一張臉寫滿震驚,但向雅望的表情很認真,一點兒開玩笑的成分都沒有。

看到她想走,他立刻拉住她的手臂,很多話湧出來,卻不知道說哪一句才好。向雅望隻是朝他禮貌地笑了笑,“不用那麼驚訝,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後來我嫁給他,跟他一起經營便利店,生活得很好。”

“對不起,我不知道當年你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向董文去世以後,向雅望就跟著離家出走,許天長找了她很久都找不到,最後和依安結婚,一直到今天。

“你當然不需知道。”向雅望以為自己成功報複了他,事實上,許天長難過的樣子十分讓人動容,但她一點兒都不開心。看到他這樣難受,她如何開懷。“我小時候隻是太喜歡你而已,沒得到你,看到你娶了依安,我當然會覺得全世界都塌了。”

她深深地看著他,她看到他如畫的眉眼扭結成一團,看到他胸口劇烈地起伏,還看到他隱忍地咬著唇角。

心髒的位置,已經痛得不可思議了,她說不出更涼薄的話來傷害他。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不愛你了。”

已經不愛你了。

我還有最後一份自尊,能讓我自欺欺人下去。

4

雜技團最後三十場表演的消息早就在港城傳開了去,許天長砸下一筆錢做了不少的廣告和宣傳,但收到的反響很細微,也有一些跟著雜技團多年的老員工選擇離開,不是沒有感情,就是因為對這個雜技團存有太深的感情,所以想在它還沒結束之前離開。

這些道理,向雅望都懂。

也許,現在的人已經不喜歡看雜技表演了吧,世界在不停往前發展和進步,就有一些落後的東西被淘汰被取代。

向雅望照舊在下午三點的時候趕到雜技團,剛進來她就看到站在三米高台子的許天長,她以為自己看錯了,許天長把身子挺得筆直,雙腳並攏,呼吸沉穩,橫在他麵前的,是一條足足有八米長的鋼絲。

他正在練習走鋼絲!

他也曾走過這條細細薄薄的鋼絲,許天長的平衡力極好,向雅望最記得他那麼筆直的身體,緩慢地伸展雙手保持平衡,然後一步一步地走過鋼絲的情景。她甚至還記得,依安每次都會站在自己身邊,死死地抓著自己的手臂,她是那麼緊張許天長,生怕他有個什麼閃失傷著了自己。

“依安,你是不是喜歡天長哥哥?”終於有一次,向雅望忍不住問了這個盤桓心中多時的問題。

依安沒有回答,隻是害羞地點了點頭。

“那以後你們會結婚生子嗎?”向雅望繼續問。

“當然會。”依安好笑地伸出手指,點了點向雅望的額頭,“傻妹妹,我和天長哥哥情投意合呢,等我再長大一點,他會娶我的。”

這句話說完,許天長已經順利走完鋼絲,台下響起一浪接一浪巨大的掌聲,向雅望卻覺得自己已經失聰了一般,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回憶仿佛和眼前的現實重疊到一起了。

“天長,小心!”許天長踩錯了一步,整個人在鋼絲上晃蕩了兩秒,然後不受控製地從高空跌落,摔倒在早就準備好的巨大的軟墊上。向雅望立刻跑了過去,許天長已經很快地站了起身,但他一臉的受傷和挫敗。“太久沒有練習過了,已經不能做好這個動作了。”

是的,已經很久了。雜技團一些經典的高難度動作隻能靠年紀小的人去完成才能得到最佳的效果,許天長的筋骨早已不夠靈活,但現在那麼蕭條,不說沒有新鮮的血液加入雜技團,連最基本的日常開支都快要支撐不住。

“已經不能做了你幹嘛還要勉強自己?!”向雅望氣急敗壞地朝他吼,許天長愣了愣,旋即失笑了一下,“雅望,你是不是在緊張我?”

向雅望這個時候沒有一點要開玩笑的心情,但許天長像吃到了蜜一樣,唇畔的笑容綻得越來越大。

“如果我能在最後保住師父的雜技團,你是不是就會回來?”

向雅望不敢回答。

“很多事情都是事在人為。十五歲的時候我也沒想過我能一直留在雜技團,所以這次我會努力奮鬥到最後。”

他終於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正經嚴肅的樣子特別迷人。他又一次爬上高台,伸開雙手,一步一步踩著鋼絲往終點走過去,又一次從半空中跌落,摔在巨大的軟墊上,然後,快速地爬起來,再次登上高台……

向雅望始終站在台下看著他,目不轉睛。

許天長,為什麼我始終無法真的恨你?

讓向雅望更詫異的事情還在後頭,許天長不經過她的同意把作為壓軸出場的“空中飛人”從單人改成雙人。

“雙人?你打算喊誰來做我的搭檔?”真可笑,明明整個港城裏現在隻有她向雅望能做這個動作。

“我。”許天長十分淡定地說。

什麼?

向雅望覺得許天長是瘋掉了,但他顯然比她還要認真。當年“空中飛人”這個絕技是由向雅望和向依安兩姐妹合力完成才取得那麼成功的效果的,現在依安已經癱瘓不能下床走動,要想重現當年無人能及的輝煌成就,“空中飛人”就必須兩個人一起完成才行。

許天長自問自己和向雅望合作了這麼多年,而且又有基本的底子在,要想和她一起完成“空中飛人”,也許不是不可以的。

他自然在私下設想過千百種後果,才敢最後對向雅望說出來的。

“我不讚成。”向雅望立刻回絕。

“不嚐試過怎麼知道行不行?”許天長拉著她的手,一雙眼緊緊地看著她。

“雅望。”許天長和向雅望同時回頭,向依安不知道來了多長時間,此刻她慢慢推著輪椅來到兩人身前,向雅望沒有想過她也同意了許天長這個荒謬的想法,兩夫妻一起勸說的效果真不錯,至少,她覺得腦袋快要炸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