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米外,楚行一身黑色風衣,兩手插在衣兜內,正不緊不緩拾階而上。
他的臉色微冷,眼皮未抬,便也沒有看見罌粟這邊。隻仿佛有些心不在焉,身後跟著兩個扈從,朝著會館裏麵走進來。會館負責人一溜小跑趕到楚行身邊,覷著他的臉色,哈著腰,小心翼翼地道:“楚少爺,您看您還是去三樓那個包廂?”
楚行未加理會,直接往大堂電梯的方向走。身後負責人亦步亦趨跟上去,忽然想起來什麼,回頭一眼看到站在門口,麵無表情的罌粟,“哎呀”了一聲,重重一拍腦袋:“我該死!您看我這,竟然把罌粟小姐給忘在門口了!”
他這樣一說,楚行腳步猛地一停,回過頭來。
“您看我這什麼眼力見!罌粟小姐您大人有大量,您饒了我!您……”
負責人還要再抽自己嘴巴,忽然覺得身旁的氣氛一下子靜了下去,讓他下意識就訥訥住了口。
楚行的眼神落在罌粟身上的一瞬間,陡然淩厲。罌粟一動不動,挨著李遊纓若無其事站在那裏,任他打量。
楚行微微一眯眼,還未開口,蔣綿忽然婉聲道:“楚少爺。”
楚行沒有看她,目光仍是在罌粟身上。過了一會兒,忽然微微笑了一笑。
他抬手理了理袖口,有些漫不經心地道:“你們也在。”
“今天是阿璞的生日。”蔣綿麵色安然,聲音柔柔婉婉,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這場景有什麼不妥,“聽說阿璞最喜歡洛定這裏,我們本想要來這裏給她慶生。沒有想到剛剛到,就被告知今晚已經給楚少爺包了場。”
楚行看她一眼,過了一會兒,又笑了一笑:“是嗎?”
他的手在扶手上輕輕點了兩下,說:“陳老板。”
會館的負責人急忙應道:“楚少爺您吩咐。”
楚行回轉身,進了電梯,聲音慢慢傳過來,一字一字,清晰無比:“既然是這樣,就換個大點兒的包廂。這幾個人一起。”
負責人急忙應了是。
等到電梯門緩緩合上,罌粟說:“不要去。”
“不去怎麼可以?”蔣綿精致眉眼輕輕一皺,低聲說,“他是楚少爺,已經碰上了,禮數不周全,不是更會顯得不好嗎?”
罌粟冷聲說:“腿都已經被打斷過。跟這種人再禮數周全有什麼用?”
蔣綿看了她一眼,暗含責嗔。罌粟緊緊一抿唇,說:“那我上去,要司機送李遊纓回去。”
李遊纓在一邊微微一笑,說:“我沒什麼。”
蔣綿看著她,也輕歎了口氣,說:“阿璞,不要任性。”
這句話要是讓別人說出來,罌粟一定毫不客氣頂撞回去。但聽到蔣綿這樣說,罌粟微微一抿嘴,還是順從下來。
到了二樓包廂,楚行已經坐在主位的沙發上。他的風衣脫下來,襯衫衣袖挽到小臂的位置,見到罌粟扶著李遊纓在最後進來,眼眸微微一深,又恢複若無其事。
楚行隨手一指旁邊的位子,淡淡道:“都坐。”
罌粟自動坐在離楚行最遠的位子上,蔣綿看看她,自己坐在挨著楚行的地方,溫和笑了一笑,望著楚行說:“還當今晚楚少爺是有人邀約,才會把會館都包下來。現在看來,是隻有一個人嗎?”
楚行聽到了,卻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態度。蔣綿沒有得到應答,有些尷尬,回過頭去看罌粟,她在那裏兩手握著茶杯,睫毛垂下去,壓根沒有理會這邊的談話。
從進了包廂後,罌粟就是這個樣子。不聲不響,緊緊抿著唇,像是滿腹心事,卻沒人能肯定她想的究竟是什麼。
楚行抬起眼皮來,視線卻是對著李遊纓,語氣無波無瀾,仿佛李遊纓小腿骨折的事與他沒什麼關係一般:“李公子今天在C城,就是為了給罌粟慶生?”
李遊纓麵色不變,笑著說:“如果想這麼理解,也是可以的。”
楚行又笑了一笑,又問道:“聽說李公子原本是A城李家行三的少爺,前幾年跟家中人鬧翻,出來自立門戶。現在跟家裏聯係還多嗎?”
李遊纓也是笑著回道:“不算多,也不算少。正好是家裏人知道我還沒死的程度。”
罌粟兩隻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忽然插了口:“罌粟想問先生一個問題。”
全場都靜了一下。楚行微微一轉眼,看著她。
罌粟抬起頭來,遙遙望著他,平靜開口:“我本來在孤兒院裏長大,得老天憐憫,得以來到楚家。十年來有幸得先生費心指點,學琴棋書畫,學舉止禮儀,學為人處世。我知道我天資愚鈍,又心術不端,不僅學無所成,更是心狠手辣,令先生越發不滿意,乃至如今怒意勃然。隻是罌粟想問一句,這十年來加加減減,先生究竟是認為罌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是對罌粟徹底失望,覺得罌粟已經朽木無用,白白杵在楚家,隻不過像是塊雞肋一樣?”
楚行看著她,慢慢地問:“你想說什麼?”
罌粟微微抿著唇,站起身來,朝著楚行一步一步走過去。
一直走到他麵前,罌粟忽然雙膝一彎,跪了下去。
蔣綿幾乎是倒吸一口涼氣,當即低聲喊出來:“阿璞!”
罌粟沒有回頭,仰起臉,望著楚行,眼睛沉靜,黑白分明。
她的聲音低低婉婉,卻又清晰:“罌粟在楚家,已經再無可用之處。若是先生還對罌粟存一分憐憫心境,求先生念在罌粟畢竟十年侍奉的分上,放罌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