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裏透著恐慌不安,還有掙紮和一絲祈求。她的眼睛本來生得極漂亮,黑白分明,婉轉靈動,然而如今像是一左一右兩隻手,將她生生拽成薄薄一層,再稍微用力一些,就要撕裂一般。楚行看著她,過了一會兒,還是將滑到嘴邊的一句“那就嫁給我”咽了回去。
他倚在窗台邊,目光沉沉看向她。過了許久,才很緩慢地開口,仿佛隻說短短兩句話,就要費他許多力氣。
“如果半個月後你兩個都不選,我會放你走。”他慢慢地說,“如果這真是你最後的意願。”
罌粟咬著唇,眼淚倏地湧出來。楚行卻轉過身,不再看她。他的身形修長,比例又極好,平日裏不管穿什麼,舉手投足間都令人覺得有歲月沉澱下來的慵懶與從容意味在裏麵。而今一個簡單背影,卻讓罌粟莫名覺得異樣,仿佛他平素那些漫不經心和沉穩冷靜都突然消失不見,他也會像她那樣揣測試探和躑躅。
她看他良久,楚行始終背對著她,沒有動。罌粟咬一咬牙,終究頭也不回離開。
她沒有回去A城,而是直接去了C城找景致。取了行李出來時,遠遠便看到接機大廳中有人高高地舉了牌子接人,上麵黑體字加粗地寫著她的名字,蘇璞。
罌粟看到,頓了一頓,才慢慢走過去。來人對她微微一躬身,神色很是謙謹地遞過來手上電話:“蘇小姐一路辛苦,大小姐讓我來接您。”
罌粟看他一眼,才把電話接過去。電話那一頭景致的聲音依然簡潔利落:“到了?我在茶社,司機會帶你過來。”
罌粟沉默了一下,還是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來C城?我沒告訴過你吧?”
景致哼了一聲:“你昨天晚上但凡沒給楚行掐死,今天就不會跟他再共處一室。至於你離開M市要去哪裏嘛,蘇璞,你別忘了你跟我一樣都是沒有朋友的人,除了我這裏,你難道還有別的地方可去嗎?”
“……”
一年多前,罌粟和景致直接聯係上,起因也不過是景致打量她一番後評價的兩句話。
第一句話是:“這位罌粟小姐,你一定沒有朋友。”
第二句話是:“瞧你的情緒態度,最近你的日子不太好過是不是?”
這兩句話直戳要害,景致又瞧著頗為冷豔,讓罌粟幾乎立刻就撐不住表情。然而景致跟在後麵的話又將她所有奓起的毛壓了下去:“還不錯嘛,難得能找到個跟我處境一樣的人。看來這次年宴我沒有白來。明天一起喝杯咖啡怎麼樣?”
那個時候,罌粟在咖啡店中坐下之前,對楚行的報複還隻是腦海中一個模糊的輪廓。她隻知道她無比渴望做這樣一件事,現在不做,以後也必定會忍不住做,卻無法確定是否因各種原因而失敗,乃至自己是否能承擔失敗或成功之後的後果。然而三個鍾頭後,罌粟從咖啡店中出來,計劃已然在景致的輔助下有了雛形。
她們達成一致,一個出錢與消息,一個負責出麵。景致運用手段要比罌粟花樣更多,她從來不會考慮入流與不入流之說,能利用的空隙,能利用的人,隻要足夠可靠,景致都來者不拒。她幫罌粟搞定所有不方便出麵的事。她們之間麵對麵的商議次數不多,大多時候都通過中間人,每次也都隻有寥寥幾句。然而配合卻分外默契,每隔上三四個月碰麵時策劃的那些事,在下一次碰麵之前必定可以做到。
罌粟曾經問過景致,為何會肯主動幫她做這些事。景致挑著極漂亮的眉毛,閑閑回答:“你現在想做的,就是我對商逸一直想做而無法做的。那麼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又看你挺順眼,幫幫你也沒什麼。”
四十分鍾後罌粟到茶社,景致一身淺米色風衣颯爽利落,正坐在窗邊位置等著她,衝她擺手示意。等罌粟坐下,景致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M城一日遊玩得好嗎?”
“……”罌粟麵無表情道,“不好。”
景致的唇角彎出一個笑容來:“那麼,你離開楚行的時候,他都說了些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
“罌粟小姐,”景致單手托腮斜眼瞧她,慢條斯理地說,“你覺得你這話我聽了會信?”
罌粟頓了一會兒,還是低聲開口:“或者走,或者結婚。考慮半個月。”
景致微微一挑眉,顯得極度驚訝的模樣:“楚行居然肯放你走?”
罌粟無意識地摩挲著麵前的茶杯,沒有說話。她臉上的血色很少,從M城一路到C城,仍然未從前一晚的事情中繞出來。景致看了看她,過了一會兒問:“那麼你走不走呢?”
“……我不知道。”
“有沒有暫時偏向哪種?”
罌粟緩緩抬起頭來,目光茫然,透著一絲脆弱,半晌低聲說:“我真的不知道。”
景致微喟一聲,沒有再逼問。隨手從一邊的座位上拿起一份文件夾,推過來。
“你前段時間叫我找的蔣綿的事,全在這裏麵,是你自己看,還是我直接告訴你結果?”
罌粟瞥過去一眼,沒有接過來,隻看著景致,神色之間不言而喻。景致看著她,目光中透出幾分憐憫:“蔣信跟蔣綿所抱的那點兒心思,就是你最不希望的那一種。”
罌粟聽了,垂了垂眼,隻低低“嗯”一聲,除此之外一言不發。
景致探究地瞧著她,幾次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沒再問下去。
罌粟沉默半晌,突然說:“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選?”
“什麼?”
罌粟抬眼望向景致:“當年景家敗落,全拜商逸所賜。如今你去哪裏,商逸都非要了解得很仔細。這種情況下你為什麼還會同意跟商逸結婚?為什麼最後還會選擇跟他一起過下去?”
景致微微眯眼,反問道:“你的意思不就是想問,為什麼我會甘心給他牢牢攥在手心裏?”
“……”
“因為我知道除了商逸之外,沒人會真心愛我。”景致淡淡開口,“如果我不跟他過下去,我一輩子就會隻有一個自己。那種生活不好過。我再自主自立,如果這世上沒有一個身邊的人是愛我的,我也活不下去。還不如跟商逸在一起。”
罌粟微抿了一下唇:“我知道蔣晟愛你。”
景致的唇角彎了彎:“蔣晟?你說得也對。而且像他那樣喜歡我的,還不止他一個。你以為我沒有想過離開商逸嗎?我也嚐試過。但是最後我發現,就算沒有商逸攪亂,我再適應,也沒辦法接納他那種人作為我的男朋友,乃至以後的丈夫。”
“我需要一個能駕馭住我的人做我的另一半。這種駕馭不必處處占優,但要能在我最重視的方麵勝於我,當然最好的情況,是讓我還有一點欽佩乃至崇拜的意思在。這樣挑選另一半的好處在於,在我最慌張的時候,這個男人不僅能握住我的手安慰我,更重要的是他還可以給我出主意。這是安全感的最大來源。而蔣晟跟其他那些相類似的男人,他們隻能給女人體貼溫柔,溫言軟語他們在行得很,但是等你不想拿主意或者根本不能拿主意的時候,他們會比你更沒主意。這種次數多了,你隻有崩潰。我也不是一直都想扮演主心骨的角色,有的時候我也犯懶。跟商逸在一起的話,我能很舒服地就甩手不管。但是如果跟蔣晟在一起,就根本不行。”景致一攤手,“所以你看,我挑來挑去,也隻有選商逸。商逸這個人雖然缺點一大堆,但至少他有個最大的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