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專注而清亮,映在夕陽的晚霞裏,變得格外深邃和絢爛。黎念總覺得如果當時自己的定力再少一點,隻怕就真的會當場溺斃在這一汪看似真實無比的深情裏。
如果這樣的話,大概從那時到現在的故事都得重新演繹另一個版本。
隻可惜那隻鐲子在一天之後,就被她狠狠摔在了地上。
黎念至今也都還記得那個時候安銘臣的反應。眼神冷冽得可怕,麵部線條緊繃,本來是在床邊坐著,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有足足五分鍾,之後又緩緩變得麵無表情。
他以往對她的吵鬧都隻是一笑而過,唯獨那一次是真的動了怒。
他的話是怎麼說的來著?隻有幾個字,卻冷得像是裹著鋪天蓋地的冰碴子:“黎念,你真讓我失望。”
又過了兩日,黎念正在家裏一邊敷麵膜一邊研究劇本,安銘臣的電話打了過來,聲音低沉而且悠閑:“這周五跟我一起去個聚會吧。”
黎念想都沒想,兩個字打發:“沒空。”
安銘臣“嗯”了一聲,慢吞吞地說:“那沒關係。李唯正特別囑咐我要帶上你,既然你沒空就算了。”
黎念靜等他掛電話,安銘臣片刻後卻又開了口:“我還以為你對李唯正有特別興趣。那天你可是一直在盯著他的臉瞧。”
“我看你是虧心事做太多了,都記不起世上還曾經有過路淵這個人了吧。”黎念砰地掛斷電話。
十幾秒後電話再次打了過來,並且不依不饒地一直在響。黎念擰著眉毛再次接起來,安銘臣的話呈一條直線,沒有起伏:“念念。”
“我跟你不熟,請直呼我姓名,謝謝。”
“念念。”安銘臣罔顧她的話說下去,“隨便掛人電話不是好習慣。”
“那感謝您的來電,再見。”黎念在這邊學著移動通信10086的經典結束語,溫柔至極而且細聲細氣,然後再次砰地掛斷了電話。
這次安銘臣沒有再打過來。
一周之後黎念的行程排得十分滿,又遇上電腦出了些問題,正打算去商城逛一圈,安銘臣的電話本周第二次叮叮咚咚地打了進來。
她猶豫了一下,選擇接起來。那邊卻是一個陌生而爽朗的笑聲:“哎喲,這不是接了嘛。我說你可輸了啊,說定的,今天吃喝玩樂就你請了!”
安銘臣似是在那邊說了幾句,電話就被易了主,並且嘈雜聲也減小許多,隻餘下安銘臣淡淡的笑意,以及一副好聽的嗓音:“幾個發小一起釣魚吃飯,你也過來吧。”
全然一副好商量的口吻,並且像是談天般自然。黎念本來醞釀好的敵對情緒一下子就被他消磨下去不少,甚至連出口的話都沒有像往常那麼生硬:“我還是不去了。”
安銘臣恍若未聞:“你在家?我去接你。”
黎念一陣憋氣。虧她還以為他轉了性,竟也會用除去霸道到欠揍和懶散到欠扁的口吻跟她說話。看來狼就是狼,即使偶爾收起利爪,也不過是出手前的一時偽裝。
“剛打電話的是林子昭。我打賭說你不會接電話,他贏了。”安銘臣跟她並排坐著釣魚,忽然低聲跟她解釋。
黎念一直在暗中看著旁邊的李唯正,腦海裏則回放著以前路淵的音容笑貌,幾乎等安銘臣的話音落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她一扭頭,他的目光卻已經轉向了別處。而且他戴著鴨舌帽,表情盡被遮在暗處,她無從得知他的表情他的心理,於是隻好繼續沉默下去。
已是四月份春季的好天氣。這一處風景極開闊,是釣魚的好地方。隻是這些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們明顯不是為了釣魚而來,在岸邊正襟危坐了沒多久,便互相開起了玩笑。
隻不過想不到看起來不過剛剛而立之年的林子昭竟已有了一個快五歲的女兒,算是這群人裏的異類。此刻擁著打扮得公主般的女兒正笑得十分肆意:“我跟安銘臣以前同時都挺喜歡一個小姑娘,結果人小姑娘選了他沒選我。更讓我恨的是,這廝還過了不到一個月就跟人女孩子分了。我當時那個氣啊,你說要不你就別同意,成全了我跟人家。要不你就時間長點兒,也給人家留點兒美好回憶。一個月不長不短,完了分手了這廝還一點兒傷心顏色都沒,安銘臣,你以後甭老跟我家那位說我以前花,其實你比我還花,還是有曆史淵源的花。”
安銘臣很淡定:“說話小點兒聲,魚都被你嚇跑了。”
林子昭不理他,繼續說:“等前幾天愚人節那會兒我又想起這茬,就用助理的手機給安銘臣發了條短信,說你在哪天去哪哪哪,我把你送我的首飾還給你,我還有話要跟你當麵說,地址就在我公司附近。為了加強可信度,我還在開頭加了安銘臣仨字,這可是當時那小姑娘的叫法,每次叫每次聲音都軟得跟一汪水兒似的,那時候聽得我那個羨慕啊。然後我就這麼發過去了,結果你們猜怎麼著,還真讓我受寵若驚,我還真就在我們公司樓下那塊兒瞧見他的車了。”
林子昭的興致十分高昂,說完還衝著安銘臣加了一句:“我說你到底跟小靜有什麼欲說還休的分手理由?就這麼簡單就被我蒙過去了。那手機號碼你可沒見過啊,看你這樣兒明顯是舊情未了啊!我瞅見你樓下那個模樣,我就感慨,哎呀我這短信還真沒白發,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你那麼生氣呢。那張臉冷得拽得跟誰欠了你百八十萬一樣。”
眾人哄笑,安銘臣在哄笑中持續淡定,眸子一掃,清清淡淡:“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才沒你那麼花。林子昭,你要是活在金庸的書裏麵,你不姓林,你姓韋,韋小寶。”
林子昭眯起眼睛笑,毫不示弱:“哎喲,那你就姓張,張無忌!”
小女孩睜著圓溜溜的一雙大眼,聽到這兒突然掙脫了林子昭的懷抱,徑直走到安銘臣麵前,用一雙無辜的黑亮大眼向他求抱抱。安銘臣放下釣魚竿,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後笑著把她抱在懷裏,接著又變魔術一樣從兜裏掏出一塊巧克力喂到她嘴裏,誘哄著問她:“心心,叔叔我帥不帥?”
小女孩摟著安銘臣的脖子,乖乖巧巧地點頭。
林子昭在不遠處指著他喊:“喂,安銘臣你不要臉啊。”
安銘臣不理會他,繼續問:“那,我和你爹地誰更帥?”
小女孩摟安銘臣摟得更緊了,嬌滴滴的聲音軟軟糯糯:“叔叔。”
眾人哄笑,林子昭一副扶額歎息的表情。安銘臣又湊近心心的耳朵旁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心心很是鄭重地點點頭,一副於我心有戚戚焉的模樣,聲音更是又嬌又俏:“大伯那天說女兒是爹地上一輩子的情人,我就納悶了,我上輩子是什麼眼光,怎麼就看上了他。”
眾人靜了一秒,除去林子昭和安銘臣外全都大笑不止。
安銘臣的表情已是百分之百的滿意。低下頭在心心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又從口袋裏拿出一支銀白色的鋼質火機,交到小公主的手裏,勾了一個淺淺淡淡的笑:“去玩吧。記得這是叔叔給你的,你的爹地可是想要很久了,一定不要給他。”
心心重重點頭,眾人又是哄笑。林子昭一個勁兒地指著他,半天憋出一句:“我說怎麼那天在你家沒找著呢,敢情你天天帶在身上。別把這玩意兒給我女兒,帶壞了她我跟你拚命!”
安銘臣睨著他:“連你女兒都嫌棄你,你這爹當得真是失敗透了。”
林子昭嗤了一聲:“我看分明是你嫉妒我有寶貝女兒!”
林子昭的話音剛落,黎念明顯感到安銘臣的視線投在了自己身上。冰涼沒溫度,又像是蠶絲一般把她密密地裹繞其中,讓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
可他卻又收回了目光,帶著清淺的笑意喚:“心心……”
林子昭立刻做出一個手勢:“打住,打住!你個陰險資本家不要殘害我閨女!咱換個話題,換個話題好吧?”
之後便是聚餐。在場男士都少不得被灌,隻是李唯正以接風洗塵的名義被灌得尤其多,而他也是笑著一一如數接下。
黎念的目光時不時掃向他,又仿佛是穿過他在看著未名的事物。直到後來李唯正喝下滿滿一杯後,用手帕掩住嘴角清咳兩聲,她才終於回過神來。
安銘臣在這時突然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你看李唯正看了一下午加一晚上,還沒看夠?”
黎念看他一眼,他正笑容可掬地接下別人倒的酒。她索性光明正大地承認:“看又怎麼樣?你跟那些美女們調情的時候尺度比我大多了,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你這如果是吃醋的表現的話,那我得多榮幸。”安銘臣的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起來,偏過頭,嘴唇“不經意”地刷過她的頭發,在黎念惱火之前慢悠悠地開口,“我和那些人在一起的時候可沒像你現在笑得這麼燦爛。”
他的氣息拂過,帶著固有的清爽淡香,還混雜著微醺後的紅酒氣,耳後還有些微紅,隻有一雙眼格外清亮好看。
黎念看了看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她倒是一直沒發覺自己在笑。
安銘臣收回搭在她椅背上的手,用慣常的慢條斯理的語調跟她說話:“其實你的桃花運比我還好,我都沒說什麼。”
黎念表麵依舊在微笑,然後低下頭,小聲警告:“我不想跟你說話。要麼吃飯,要麼閉嘴。”
“你怕什麼呢。”安銘臣彎著唇角似笑非笑,隻忽然給她倒了一杯酒,然後又給自己滿上,半是哄勸半是強迫地讓她端起酒杯同自己幹杯,再然後用一種詭異的溫柔目光看著她硬著頭皮喝下去,然後再自己一飲而盡。
眾人哄然叫好。黎念依舊在笑,同時又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某人一腳,並且狠狠地在上麵碾了十秒鍾,直到看到安銘臣疼得擰起了眉噝噝吸氣才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