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聲說:“你醉了。”
安銘臣不置可否。倒是旁邊林子昭一雙桃花眼在安銘臣和她之間逡巡了兩周,之後突然舉著酒杯向黎念笑著示意:“我敬黎大美女一杯。前幾天去影院看電影,看的就是你拍的那部片子。劇情很好看,更重要的是,人比劇情更加好看啊。”
隨後又轉向安銘臣:“我敬酒,你沒意見吧?”
安銘臣淡淡地笑:“這得先問她。”
“喲,你還做不得主哪。”林子昭調侃,目光再次轉向她,“黎大美女?”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黎念隻能微笑著慢慢喝下。
李唯正笑得明朗,也跟著衝這邊遙遙舉杯,聲音溫潤如玉地調侃:“安銘臣,你不厚道啊。美女一來,我們就全不被你放在眼裏了,隻顧著說悄悄話?”
安銘臣微微一笑,十分痛快地接下旁邊人倒滿的一杯白酒:“那我自罰。”說罷很幹脆地再次一飲而盡。
林子昭抱著女兒喂果汁,在一邊隨口附和:“前幾天我碰巧遇上安世伯,還提起你幾時結婚來著。說你跟你姑媽保證兩年內肯定完婚?哎喲真是不容易,我有生之年還能看見你當新郎官兒。”
安銘臣垂著眸,現出明顯的漫不經心:“我隨口敷衍的你也信。”
林子昭立馬露出了一口白牙:“你還別說,直到昨天我還不信呢,今天我可就信了。”
這麼明顯的話中有話,黎念隻好裝傻微笑,權當沒有聽懂。
安銘臣偏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清清淡淡的笑容,沒有接話。
這個晚上幾乎在場所有男士都喝得微醺。大家分開的時候安銘臣的神色變得明顯冷淡,甚至已露出些許的不耐。
等進了車子,他隻緩慢地揉著額角不說話。黎念和他一起坐在車子後座,氣氛壓抑,交流寡淡。等車子快要到她的小區的時候,黎念對司機說:“我到了,麻煩在前麵停一下。”
安銘臣的手頓住,睜開眸子清清涼涼地瞟了她一眼,接著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口氣清冷:“不要停。直接去水晶莊園。”
水晶莊園,他倆的婚房,安銘臣口中所謂的“宅子”。黎念試著抽出手,卻被他抓得更加緊,並且強行分開手指,強行兩人十指交叉。
安銘臣的動作一點兒都不溫柔,並且兩人的手都很瘦,黎念被他硌得關節疼。她扭過頭怒視他,他則閉上眼無視她。
到了別墅,他的步子快而急,黎念幾乎是被拖著進屋的。
客廳瞬間變得明亮輝煌,從窗簾到天花板都是重重疊疊的裝飾,是她曾經最為鍾愛的風格。黎念被安銘臣毫無風度地拽進去,因為整個房子都鋪著厚厚的乳白色地毯,高跟鞋重重踩上去,竟然還是悄無聲息。
剛結婚的時候,黎念在沉默之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摔東西。小到茶杯,大到古董花瓶,不是歇斯底裏地摔,而是故意帶倒,碰倒,刮倒,凡是安銘臣碰過的,或者她討厭的,無一能幸免。尖利的碎屑落到地毯裏,她赤著腳踩上去,時常會被刺傷割傷,那個時候安銘臣並不搭理她,冷眼看著她摔看著她踩看著她受傷,然後一言不發地把繃帶和藥水放在茶幾上,再一言不發地離開。
她已很久沒有再踏入這裏了,而今一切都還是完好如初,幹淨明亮。
安銘臣大概真的已有些醉意,半垂著眼睛去解扣子,卻半天沒有成功。後來他索性放棄,自己倒了一杯水,仰頭緩緩喝下去。
黎念陷在沙發裏,不知道該怎麼辦。司機早已被打發走,而無論是這個時間還是這個地段,她都是打不到計程車的。可她隻是和此刻的安銘臣共處一室,就已經感到頭痛。
安銘臣捏著水杯,目光對著角落處的綠色植物,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可是黎念隻是稍稍動了動,他就立刻轉了頭注視著她。他用一種蓄勢待發又若有所思的目光淡淡地瞧著她,良久都沒動。
黎念大大方方地由他看,數到五十之後起身:“我走了。”
他嗤了一聲,曼聲開口:“這麼晚了,你想怎麼走?”
黎念無法忍受這種壓抑的氣氛,站起身就要走。安銘臣緩慢地說下去,聲音寒涼不帶感情:“黎念,隻要跟我在一塊兒,你就覺得如坐針氈是不是?”
她還沒有挨到門把手,安銘臣就已經悄無聲息地繞到她身後,將她翻過身來按在一邊牆壁上,兩個人密密地貼合,不留一絲縫隙。他的麵龐背著光線,線條流暢,清俊異常。
她的手臂被他反剪到背後,安銘臣的聲音詭異柔和:“黎念,念念,我的安夫人,凡是我從小到大想得到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得不到的。”
他的話輕軟得如同羽毛一般,讓黎念有些心驚:“你需要冷靜。”
安銘臣恍若未聞,眸子眯起來,話卻比眼神還要危險:“我給了你一年多時間緩衝,竟然還是沒用。我討厭你今天看李唯正的眼神。”停了停又補充,“非常討厭。”
剛剛拉開的燈又被他在不經意間關上。黎念後悔自己剛剛脫了外衣,她在拉扯中薄薄的寬領針織衫已經擋不住外泄的春光,而他的手已經探了進去。
黎念緊緊咬著唇,身體僵硬得像塊木板。這樣的情形讓她想起結婚後那個可以稱作噩夢的夜晚,讓人難以忍受,事後身體黏膩得讓她自己都嫌棄自己。
她的眼淚悄無聲息地掉下來一大滴,滾燙的溫度還沒消去,就正好落到他的手臂上。
安銘臣像是猛然清醒,動作瞬間就停下,然後徐徐退開,直至兩人相距一米遠。
客廳裏夜色重重,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黎念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衣服上沾著他的酒精味兒,於是頭也不回地去了浴室。
黎念自認不是容易感傷容易無病呻吟的人。她很少會哭,總是能在這些懷念洶湧而至前及時製止自己的浮想聯翩。但今晚她不可遏製地想起了那個可以被稱作“婚內強暴”的夜晚,然後就覺得鼻頭泛酸。
那晚最後是如何睡去的,她已經記不得。再後來她依舊被人牢牢摟住,那個人用柔軟微濕的毛巾替她擦拭,力道重新恢複輕柔,而且十分小心翼翼,像是在捧著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恍惚間似乎還聽到了一聲歎息,以及一句聊勝於無的對不起。
而黎念一直閉著眼,裹在被子裏一動也不動。她既沒有力氣也沒有精力,隻覺得那個晚上真是糟透了,唯一慶幸的是自己已經太累,累到下一秒她就已經沉沉睡過去。
黎念強迫自己放鬆。她把頭慢慢埋到水下,睜著眼看上麵暈黃的燈光。周圍很安靜,安靜得隻有水泡的聲音。她一直悶到再也忍不住的時候才浮出水麵,一睜眼就看到安銘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斜倚在浴室門邊,鬆鬆垮垮地套著一件浴袍。
黎念禁不住“啊”了一聲,迅速低下身,惱怒得反手一拍水麵,頓時濺起無數泡沫和水花。
直覺一聲命令:“出去!”
安銘臣似笑非笑地掃著她的動作:“你的浴室門沒有關。你這麼久都沒出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拜托請你不要隨意詛咒別人。還有,現在請你出去。”
“你確認不需要幫忙?”他又掃了掃她敵對的表情,“水好像都涼了。”
黎念抿著唇又要扔東西,安銘臣立刻做了一個停的手勢:“你不忙扔。我出去就好了。”
等她從浴室出來,安銘臣正坐在客廳沙發的正中央等著她。見她猶自攥著濕漉漉的頭發,手指了指麵前茶幾上的吹風機。
而對於黎念來說,以安銘臣為中心以五米為半徑的圓內都是不安全範圍。如今看著靜靜躺在那裏的吹風機,她憑直覺那就是一個誘餌,等著她前去乖乖上鉤。
她又抬眼看看安銘臣,他還是一副微笑的模樣,泰然自若,無害輕鬆。
黎念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走了過去。
然而事實證明她的直覺還是很正確的。她剛剛走近,還沒有碰到吹風機,就被安銘臣捷足先登,他先她一步拿過去,然後拍拍身旁的位置,微微一笑:“我幫你。”
黎念瞪視他。
對方沒反應。
黎念繼續瞪視。
對方還是沒反應。
黎念索性直接轉身就走。然而被安銘臣一把拽住,她被迫跌到他的懷抱裏,她還沒來得及掙紮,他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響起,依然很低很清晰:“黎念,我再說一遍,我們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記,就單純重新來過,行不行?”
黎念僵住身體半晌,淡聲回話:“你真的以為這世上每件事都會遂了你的願?”
“我不這麼以為。”安銘臣漸漸鬆了手,黎念立刻閃到一邊,他斂著眼睛,曼聲說,“你總是喜歡假設。那我也做一個假設,就算路淵沒死,你誓死抵抗家中的反對嫁給了他,你覺得你們之間會幸福嗎?撇去他多愁多病身不說,你們連家業都保不住了,還能拿什麼來保住所謂的愛情?”
“這隻不過是你自己眼裏的界定。你認為的成功,在別人的眼中卻並不那麼重要。”
安銘臣笑了笑,眼睛裏卻像是積聚起薄薄一層寒冰:“好。那暫時不提這個,我要先澄清一個事實。如果你非要給路淵的死找一個殺手的話,那個人應該是你們黎家,不是我。”
黎念盯著他。
“信不信由你。”
黎念也展露出一個笑容:“如果不是你拿聯姻當要挾,黎家犯得著去和路家翻臉嗎?假如我的叔伯們是劊子手,你就是那個密謀的罪魁禍首。誰都逃不掉。”
他看了她半天,又笑了一下,然後靠在沙發上,半閉起眼睛:“我累了,不想再說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