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把這些都當耳邊風,她按時吃藥,按時去心理谘詢師那裏接受治療,但身體和精神狀況依舊是差得一塌糊塗。
而這時八卦記者又曝光了一組有關安銘臣的照片。照片中他正從私人俱樂部中出來,臂彎中還扶著一個瘦弱的女子,雖然拍攝距離十分遠,但明顯可以看出兩人舉止親密,彼此間近得沒有間隙。女子揪著他的袖子,低著頭,長相有些模糊不清。再後來他十分體貼地為她打開自己座駕的車門,然後含笑目送女子離去。
照片一連串有五六張,最後一張似乎是安銘臣感受到有人在偷拍,轉過頭看了看,單手插在褲兜裏,眉宇間帶著微微的不悅。
一時間娛樂圈導向又變幻。有人指責安銘臣果然花心,婚內便招惹左迎等一連串的緋聞,離婚後就更加沒了顧忌,隻顧著流連花叢,這樣的婚姻真是早離早好。並且認為黎念簡直就是遇人不淑。
黎念當晚做了噩夢,第二天起床後都心跳不止。她的臉色越來越差,心理谘詢師無法,隻好建議她去度假,結合治療,效果或許會好一些。
黎念巴不得離開T市。她很快就接受了建議,向公司申請了半個月的假期。把最近的通告在一周內趕完後,籌劃著再次去旅遊。恰好韓道最近剛剛從繁忙中抽身出來,提議索性兩個人一起,黎念想了想,同意。
他們先去了南方K市的海邊。當天下午入住酒店,晚上一起去吃海鮮。兩個人在大廳吃完飯,正打算離開,聽到一陣喧嘩,有一行人正從樓上下來,個個衣著光鮮,而走在最前麵的那個恰巧是他倆都認識的,黎念最不想見的,韓道得罪最深的。
很顯然,安銘臣也看到了他們。
這一行人都穿著統一的正裝,衣襟前還都別著一枚十分打眼的胸針。看樣子似乎是來這裏參加某個會議或者活動,結束後一起吃飯。
這個見麵發生得很短暫。安銘臣本是漫不經心投過來的一眼,在看清是他們之後,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隨即就又漫不經心地錯開了目光。
而黎念連感慨自己運氣真差的時間都沒有,也迅速掉轉視線,直接扭頭就走。
韓道慢了半秒跟上來,他們離旋轉門最近,行動也快,就像是一陣風,那一行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消失在門外。
除了認出他們的林子昭和安銘臣,對於其他人來說這裏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安銘臣半摩挲著袖扣繼續下樓,旁邊林子昭突然用手肘捅了捅他,低聲說:“哎,就我得到的小道消息,韓道最近可和黎念走得太近了啊。”
安銘臣很鄙視地看著他:“確實夠小道的,你消息真閉塞。他倆交流本來就明裏暗裏多了去了。以前是為了避嫌,現在是男未娶女剛離,加上又是聯手整垮EM的戰友,現在這樣一起旅遊自然不算什麼。”
林子昭“嘿”了一聲,抬起手臂鉤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捂住自己腮幫子,帶著不正經的調調說:“我怎麼覺著你這話就這麼酸呢?”
“沒有的事。”安銘臣雲淡風輕,睨了他一眼,涼颼颼地說,“是你晚上泡菜吃多了吧?”
黎念在回酒店的路上走得十分快,就像後麵跟著某隻鬼魅。她一言不發,神色匆匆,韓道跟在她後麵,隻是時不時偷眼瞄一下她,在發現她臉色越來越寒冷後,也不敢再發話。
這個樣子的結果是,黎念跟韓道在從吃完飯離開到最後兩個人分別進各自房間的期間裏,一句話都沒有交談。
因為他們的房間挨著,黎念覺得稍稍安心。她把門窗都鎖好後,在房間的自帶溫泉裏出著神泡了很久,直到覺得頭暈了才出來。可她如今的思路十分混亂,按照以往她失眠的經驗,這個狀態下去睡覺,她又會重蹈做噩夢或者輾轉難眠的覆轍。
她真的是很頭痛,不理解為什麼中國九百多萬平方公裏的疆土,她卻走到哪裏哪裏就冒出來一個安銘臣。真是巧得讓她想吐血。
黎念原本在路過前台的時候還想問問值班小姐是不是有位叫安銘臣的先生也在入住,想想又覺著這樣問很不現實,於是隻得作罷。她原本的計劃是在這裏觀光遊玩總共待四天,現在看來壓縮成兩天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她果然沒有睡意。十一點半披了睡袍在網上漫無目的地瀏覽,卻還是心煩意亂,她每見到人物圖片都會想到晚上她像是撞見鬼一樣撞見安銘臣的那一幕,並且每次都感到分外糾結和煩躁。
迫不得已之下她想起了徐醫生。她的這位心理谘詢師告知她自己屬於典型的晚睡早起勤勞型,基本每天都要到淩晨兩點才會躺在床上,然後六點便會起床,竟也不會覺得困。末了還笑著補充了一句,假如晚上睡不著了完全可以騷擾她。
黎念歪著腦袋想了想,拿過手機真的就騷擾過去了。
接通後就聽到那邊的笑:“哎呀,你還是第一次晚上給我打電話。讓我猜猜,是睡不著了嗎?”
黎念沒否認:“沒有打擾到您吧?”
“沒有,我在看電視,正無聊。再讓我猜猜,失眠總是有原因的,不要告訴我你是喝了咖啡,那樣我可不會再承認你是我引導過的領悟力最強的人了。”徐醫生的聲音還是如往常那樣很溫和輕鬆,可以讓人慢慢放鬆戒備,“有什麼我能幫忙做的嗎?”
“我昨天告訴過您我會先到K市旅遊,今天是第一天。”
“是的。”
“我今天……吃完晚飯後在K市這裏見到我的前夫。”
黎念把最後兩個字咬出來,覺得十分不自然。以前她總是直呼安銘臣的名字,可是離婚後她便總覺得念出這三個字疑似含有“我們還存在某些潛在親昵關係”的意味,便堅決地拋棄了這個稱謂。可是她又一時想不到更加合適的稱呼。書麵化時可以稱作安銘臣先生,可口語化她就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煩。
徐醫生“噢”了一聲:“不巧的巧合。然後呢?”
“沒有了。我們什麼交流都沒有,連對視的時間都非常短,接著我就立刻離開了。”黎念皺著眉毛,還是承認了自己當時確實有落荒而逃的嫌疑,“我的反應有些狼狽,像是逃跑。現在我睡不著,我的心很亂。”
對方沉吟半晌,慢慢組織著措辭:“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可以和他談一談?實話來講,你的前夫是你的問題根源所在。你以前告訴過我你是因為對黎家和路淵心存愧疚,所以才采取一些行動。但是在你和我的所有談話裏,你提到黎家和路淵隻有那一次,提到安先生卻是次次。你在對他的愧疚和留戀裏不能解脫,所以才會失眠,並且是反反複複失眠。”
“可是和他談什麼呢?”黎念抓住自己的一把頭發無意識地揉來搓去,眉毛也皺著,“我找不到什麼好說的。而且現在交流會有什麼用嗎?”
“我是心理醫生,但我不是一個技術精湛的情感專家。”徐醫生笑,“我隻是從你的描述中感覺,安先生或許心腸不軟,但卻一定是一個有軟肋的人。以前那個軟肋就是你。你為什麼不告訴他你把自己的錢都投到股票裏打水漂隻是為了想跟他同甘共苦呢?或許他也想和你談談呢?你們有許多疙瘩擺在那裏需要解開。比如你獨自決定拿掉孩子,但他未必就知道那是因為你實在不適合受孕而迫不得已的。”
“……我不想說。我犯的錯,自虐也好失眠也罷,我全都接受。股票那件事我做得很傻,這種傻事做了就得了,再巴巴地告訴別人的話還是算了。至於別的,就算我說了他也未必會信。”黎念把頭發鋪在枕頭上,手指卷住發尾纏繞了好幾個卷兒,額前的頭發則有幾根撩進眼珠裏,刺激出了一滴酸酸的眼淚,“真要告訴他的話,我會害怕。”
“而且,”她越來越小聲,再次想起了今晚安銘臣涼薄的眼神,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話說得十分不情願,因為已經挖到了她最不願意提起的內心深處,“他又不會再要我了。我真這樣做的話隻是在自討苦吃。”
又絮絮地說了許多。黎念在掛斷電話後抱住枕頭蒙住被子,在由焦躁轉為壓抑的心情中盡力睡覺。但心理輔導的效果明顯不錯,雖然她在剛開始時依舊有些胡思亂想,但後來還是慢慢睡著了,並且沒有做噩夢。
第二天清早她很早就醒了,因為計劃去看海上日出,並且是獨自,因為韓道聲稱“曾經被老頭子早起四點半就從被窩拖出來沿著海邊拉練,所以至今日出都是我的噩夢”。
海上還隻是剛剛露出了半角朝霞,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黎念沿著海邊的沙灘低頭走,遇到漂亮的貝殼或者石頭就撿起來,但她的手小,不多時就滿了,等見到了更漂亮的,就把之前的扔掉,然後再撿,然後再重複。之後她覺得自己真是喜新厭舊,再過了不一會兒她又覺得連撿貝殼都是很無聊的舉動,於是放棄,手裏的貝殼全部扔掉,專心看日出。
海邊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幾個人。沒人主動打擾她,可黎念還是沒能看成日出。
因為她,再一次地看到了安銘臣。
黎念看著三米外的那個人,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悄無聲息飄到這兒的。她無奈地想,不知道此時此刻安銘臣看到她是不是也會產生和她一樣的想法,這個人怎麼就這麼陰魂不散?
安銘臣一身清爽休閑裝,還戴著鴨舌帽,可臉色卻是明晰可見的麵無表情。手抬起在眉眼上方擋住刺眼的霞光,麵色冷淡,一言不發。
於是黎念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忽然想起來,其實這裏有安銘臣出沒並不算意外,因為早在許久之前他就有晨練的習慣。隻是在他們離婚前那段不正常的甜蜜期內,這一習慣被他主動拋棄,她才沒有及時想起。
她還曾經在一次清晨的睡眼惺忪中問過他這個問題,他聽罷攬住她的腰肢,右手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微微一笑,答:“跑步哪有看你睡醒有意思。”
黎念還沒來得及回嘴,他又說:“其實你知不知道你睡著的時候比醒的時候聽話多了?就窩在我懷裏,抱著我的腰一動也不動,乖得不得了。你醒了就會到處跑,你要是這麼一直睡不醒,時間就能更久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