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話實在有種詭異的肉麻,其實並不符合安銘臣一貫的調笑不溫柔、溫柔不調笑的語氣,導致黎念立刻就清醒。可她當時還是沒有來得及回嘴,就已經被安銘臣接著挑下巴的姿勢,壓住她深深吻了下去。
黎念浮想聯翩的時候,眼珠一直不自主地定在了安銘臣身上一動不動。她回過神來是因為安銘臣笑了一笑,揚了揚下巴對她示意:“我又不是日出,看我幹什麼。”
黎念頓覺窘迫,刷地扭過了頭。
他在離她三米遠的地方站著,靜默著保持不動。黎念覺得再這樣下去,她總應該說些什麼。
“你來這裏開會?”
“你住哪家酒店?”
兩個人麵朝大海同時開口,頓了三秒又同時回答:
“活動。”
“麗華。”
黎念緊緊閉上了嘴。這真是讓人越發窘迫的默契。
“中國人不隻喜歡在適合調情的地方玩樂,還喜歡在適合調情的地方做生意。沒有辦法。”安銘臣在身前交疊雙臂,抿著唇沒有笑容,“不過我隻在這裏待三天,明天就走。”
安銘臣的暗示語一向嘲諷性十足。黎念在心中想了想,漸漸變得恨恨起來。他直接說“相看兩相厭”不就可以了,還拐著彎的把他自己的厭惡感轉嫁在她身上?
她索性沒有回答他。
又是冷場。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蹲下去,手臂一伸,捏住了一隻十分漂亮的貝殼。
黎念視力不錯,可以看清楚那上麵精彩細密的紋理,色彩交織變幻得十分有致,連貝殼的形狀都十分圓滿。
大體來說,比她剛剛撿過的任何一隻都好看。
這讓黎念有點兒鬱悶。
讓她更鬱悶的是,怎麼兩個人都處在無話可說的境地,他就能分神去撿漂亮貝殼,而她隻是在目無焦點地凝視著遠方那隻小漁船,到現在都已經有點兒眼睛疼。
安銘臣把它捏在手裏掂了掂,大概也覺得滿意,用拇指撚去上麵的沙土,握在手裏準備離開。他的背影單調、安靜而且從容。一襲白色勾勒出清瘦的身材,黎念眯起眼瞧著,突然發現,盡管安銘臣的臉上沒有多大變化,可他確實比之前瘦了一些。
黎念在K市旅遊區遊玩的第一天,堪稱糟透了。清晨發作的脾氣看來真的能影響一整天,她一整天都在“強顏歡笑”,因為韓道一直在試圖讓她開心,不管是用笑話還是用鮮花。她不想讓他失望,隻好利用演員的優勢讓自己的臉上盛滿笑。可是韓道明顯避開了許多話題,他挑起的話頭都很安全而且小心翼翼,這樣的刻意,又讓她感到十分挫敗。
並且,他們在中途還遠遠地碰到了安銘臣。他戴著墨鏡,混在一行人等中間,正微微側頭聽林子昭說話,因為太遠看不清楚表情。黎念那個時候正跪在沙灘上和韓道一起玩沙子,髒兮兮的手作勢要搭在他的肩膀上,韓道誇張地躲,她笑得難得是真心,卻在轉頭的時候不小心看見了某個人,於是笑容就這麼僵在了臉上,好不尷尬。
不過她反應快,很快就若無其事地收斂了表情,繼續堆沙。
黎念這次吃晚飯特地挑了一個隻能容下十幾個人的小飯店,她確信這次就餐會安全而且安心。可這隻是暫時,等她回到酒店房間,她又表現出了失眠的前兆,心煩意亂,看什麼都不順眼。
她想給徐醫生打電話,又想起前一夜她在對話裏的建議,她想了想,又想了想,不得不承認了徐醫生的話是對的。
然後她又想了長達五分鍾,在房間裏轉來轉去了十分鍾,終於深吸了一口氣,開始給安銘臣打電話。
那邊接得很快:“喂?”
“我想和你談談。”
“現在?”
“是的。”
安銘臣頓了一下,說:“我在麗華1207房間。”
黎念在自己房間裏明明構造了許多種對話,卻在看到安銘臣開門的一瞬大腦變成一片空白。
他穿著黑色睡袍,越發顯得冷冽瘦削,頭發濕漉漉,看到她站在門口,閃身讓出空間,讓她進來。
實踐和理論果然還是有很大差距的。黎念在自己房間裏想象的每段對話都十分流暢,偏偏一到了這裏,她腦海中的話全部都變成了他不配合的模樣,那些話都卡在她的喉嚨裏,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黎念走入,坐下,雙腿並攏,雙手置於膝蓋,姿態很端正,動作也一氣嗬成,乍一看乖巧得就像個小學生。可她的話卻一直說不出口。
安銘臣看了看她,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放到她麵前的茶幾上,於是兩人有以下無聊的對話:
“謝謝你。”
“不客氣。”
安銘臣自己捏住一隻手掌大的方形酒瓶慢悠悠地晃。他的表情在光線下晦暗莫測,見她長久不說話,率先出聲:“我們談些什麼?”見她猶豫不決,又補充,“你不要告訴我,你把要說的都忘記了。”
黎念有點兒汗顏。他卻淡淡地笑了出來,突然拐上了一個話題:“黎念,你猜,韓道能為你犧牲到哪種程度?”
黎念被他這句語氣平常卻又分明機關暗藏的話弄得打了個激靈,蹙眉看他:“你想幹什麼?”
“我不想做什麼。”他低頭笑笑,“我已經懶得再做些什麼了。這隻是一個建議,你可以不放在心上。”
他說得莫名詭異,可眼神又分明很淡然。黎念的手指摳進掌心,擰著眉毛看著他:“不要對付韓道。”
安銘臣看著她,良久後漸漸彎出一個微笑:“你今晚找上我不是想說這個吧。那你想幹什麼?重修舊好嗎?”
黎念欲言又止,不過神情明顯默認。安銘臣瞧著她,還是淡淡的笑容,曼聲說:“那你打算怎麼修?又想撩撥我嗎?這次你又想從我這裏拿到什麼?”
黎念被狠狠刺了一下。她不敢相信這話出自安銘臣之口。他一向自製力完美,這樣的惡意猜測讓她措手不及,餘下所有的話都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她立刻反唇相譏:“你還有什麼值得我拿的?”
黎念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尖銳鳴響,安銘臣手中的酒瓶突然拋物線狀從他手中跌落,碰到茶幾角被磕出一聲脆響,之後便滾落到地麵,有透明酒液立刻在毛毯上蔓延開來,連空氣中也漂浮開一股烈酒的氣味兒。
他的表情冷峻,一言不發地起身走向床頭座機,他的手肘卻無意中纏繞上台燈的繞線,被他一甩,那圈黃色的柔和光暈立時不穩,在旋轉了兩圈之後,終於沒能保持平衡,墜落到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安銘臣拿著聽筒掃了一眼,表情已經極度不耐煩,但話說得卻依舊冷靜自持:“1207房間出了點狀況,毛毯被弄髒,台燈摔壞了,請上來處理一下。”
那邊似乎說了什麼,之後安銘臣便“砰”地掛斷電話。黎念心下一凜,還沒有動作,他們就已經聽到有門鈴在響。安銘臣看了她一眼,越過她去開門。
沒想到這麼快服務生就已經過來,查看了一下狀況,開了窗,請安銘臣在一張紙上簽了字,又詢問是否考慮換一個房間,在得到肯定答複後,又是一陣效率而有條理的安頓工作,這期間隻花費了幾分鍾時間,之後便致意離開。
從頭到尾安銘臣都是一副冷淡顏色,話說得也吝嗇,冷漠和疏離充斥全身。
既然他們此刻相看兩相厭,黎念在服務生離開後也打算悄無聲息地走掉,可她的手指還沒有挨到門把手,他卻忽然叫住了她。
“黎念,我想我現在是恨你的。你挑今天這個時間跟我談話,不是最佳時間。”
黎念努力把這一晚的事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包括徐醫生。可安銘臣畢竟挑明了態度,他倆之間終於從表麵的不疼不癢走到了最冰點,如果她真的說不在意,那是假話。
隻是所幸接下來的許多天她都沒有再見到安銘臣,她和韓道一起玩了十幾天,因為景點合意,遊人不多,時間安排也適當,黎念玩得相對輕鬆,甚至連旅遊第一天產生的心理陰影也消減了不少。
但等她旅遊完畢回到T市,她就笑不出來了。
她和安銘臣離婚的消息剛剛平息,新時刊娛樂版裏就又標上了和她有關的大標題:《黎念秘密旅遊半月另覓新歡,左迎安銘臣疑似破鏡重圓?》
黎念被這幾個字劈得想吐血,而下麵貼出的照片則更讓人遐想。一張是她和韓道一起去逛街買東西的場景,韓道幫她拎著包,她戴著棕色墨鏡,正對著一隻特色玩具猶豫,而照片的截圖正好,恰是她回頭參考韓道意見的時候,恰是她露出一個笑容的時候。
另一張照片展示的則是安銘臣和左迎一起出席某知名品牌晚會。照片裏的左迎笑顏動人,安銘臣同她並肩站在一起,掌心貼住她的腰際。兩人的衣服很搭配,動作也很搭配,甚至連身高都很搭配。
接著,還沒等她把這些好好消化,第二天她就從Ada那裏收到了更加讓她頭疼的消息。而媒體的速度顯然比她也慢不了多少,當天下午網上就曝光了足以和之前勁爆新聞相媲美的事件:黎念左迎齊聚韓平電影,情敵見麵分外眼紅?
黎念把報紙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鬱悶得不行。最後把報紙揉成了一團,瞄準五米遠的紙簍,扔了過去。
卻是沒扔到,反而擲到了剛走進來的Ada身上。Ada看了她一眼,又把報紙彈開,看到那個太過顯眼也太過八卦的標題後,不怒反笑:“你想怎麼辦?”
黎念很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還能怎麼辦?導演拍片不就是喜歡製造這種話題?認了唄。”
Ada用報紙敲她的頭:“這種話私底下跟我說說就行了,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