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難測
鄭亮亮的事情在醫院引起軒然大波,不僅要對受傷病患做出賠償,更重要的是鄭亮亮父親醒來後又到心理科鬧了一場,信誓旦旦要將心理科告上法庭。
雲月華起初對鄭亮亮父親的行徑十分不解,直到胡梨拿來給鄭亮亮做電擊治療的單子,發現上麵沒有鄭亮亮父親的簽名。雲月華一時冷汗如雨,跌坐在椅子上很久沒有站起身。
鄭亮亮不滿十八歲,做電擊治療之前心理科沒有給鄭亮亮父親說明,沒有得到他的簽字,本已經是心理科的失職。而在鄭亮亮父親對此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電擊治療單上最後一列,卻赫然有雲月華自己的簽名。
雲月華乍然想起來那天胡梨拿著一遝資料興衝衝地來找自己簽字,高興地和自己說李唯西醫生終於回來了……
院裏對鄭亮亮的事情高度重視,同時要對心理科做出懲罰。雲月華的副院長之職已是泡湯,吳聰卻在同一時間向院方表明,一切都是雲月華安排他做的,他除了是鄭亮亮的主治醫師,其餘決策均由雲月華所定。一場早已預謀好的圈套等的就是如今這個局麵,雲月華猝不及防,她萬萬沒想到部門同事的暗中傾軋早已讓她成為棋盤上的棋子,再無一分扭轉的希望。
如今整個醫院都沸沸揚揚地討論著雲月華的去留問題,院裏遲遲沒做決定,讓心理科更加惶惶不安。
院長辦公室內,吳聰已經等候多時。
陳西晚開完會推門進來,吳聰笑著與他打招呼。陳西晚也坐到沙發上,和吳聰一步之遙。
吳聰喝了口茶。茶水是早就沏好的,如今都有些涼了。
陳西晚並不與他客氣,開門見山道:“為雲月華的事情來的吧?”
吳聰放心茶杯,點頭,“我想知道院裏的決定。”
“再等等。”陳西晚看著他,“你是想為她說情還是為她加罪?”
陳西晚說得絲毫不客氣,吳聰微怔,再笑,“院長說的哪裏話,我一直都是實話實說。雲主任讓我做什麼事,我就做什麼事。”
吳聰回答得滴水不漏,反而讓陳西晚覺得有些奇怪。他說道:“雲月華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你這樣說,倒把自己的責任推的一幹二淨。”
“院長你真是誤會我了。”吳聰猛地站起身來,一臉嚴肅,“我這次來就是想把鄭亮亮的事情說清楚,他在科裏鬧了這麼大動靜,無論我作為主治醫師還是副主任,都應該一起承擔責任。院長,你一定不要客氣,該怎麼做處罰就怎麼做處罰。”
陳西晚示意他坐下,吳聰卻繼續說道:“陳院長,我知道你和雲主任的關係好,但是我仍然希望你能秉公處理,不要徇私情。”
陳西晚緩緩站起身,“吳副主任,有關雲主任的處理院裏會做決定,就不需要你過多關心了。”
吳聰點頭,“我也會接受院裏的處罰。”
陳西晚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揚唇冷笑,“雲主任如果真的為此付出代價,心理科不能再有損失。你明明知道你和雲主任,有一個人來承擔責任就足夠了。”
吳聰眸光閃爍,忽然說道:“我很懷念顧伯棠醫生在心理科的日子。他的走,不也是被人誤解才導致的嗎?”
“你什麼意思?”
吳聰一臉凝重地看著他,“陳院長,林落雪被強奸的那天晚上,你去過心理科。”
陳西晚險些踉蹌,“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吳聰揚聲,“那天晚上本該我值班,孤兒院的孩子忽然自殺,顧醫生和我忙到大半夜。因為第二天要給孩子們做心理治療,顧醫生替我值班整理資料,就在我們回去的時候,我看到你從心理科出來。”
陳西晚抖動唇角,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吳聰逼近他,“那天晚上暴雨如注,可我還是真切地看到了你。”
“吳聰,你威脅我?”
“如果你沒做,我當然不能威脅你。”
“我沒做過。”
“那我也沒有做過。”
吳聰轉身開門出去。陳西晚愣在原地,額頭冷汗涔涔。他單手撐在辦公桌一角,呼吸粗重,記憶一下子拉回二十年前。林落雪無奈的嘶吼,顧伯棠寂寂的身影,事發當晚潑天的大雨,一幕幕湧上心頭,竟讓他有些支撐不住,惶然向後倒去。
陳西晚昏倒後的第二天,院裏對鄭亮亮一事的通報下來了。責令辭退雲月華,處理結果同時上報衛計委。命副主任吳聰暫代心理科主任一職,希望心理科所有涉事同事認真反思、汲取教訓,並接受全院通報批評。
雲月華當天下午就走了,辦公桌上的許多書留給了李唯西和宋摘星。李唯西將雲月華送到醫院門口,平日裏裝扮精致,待人嚴苛的雲主任竟一下子蒼老許多。
夏天的熱氣鋪麵而來,雲月華回望京大醫院,眼睛濕潤。她的一生幾乎都奉獻在這,沒想到如今卻是這個結局。
“我之前那麼想當副院長,想給更多人普及心理學,想做出比顧老師更大的成績,現在回頭看……”雲月華有些哽咽,頓了頓繼續說道,“我一輩子都在給人看心理病,治愈了那麼多人,可我自己卻沒看透人心。”
李唯西握住雲月華的手,“我會幫你調查清楚。”
雲月華拍了拍他的手背,歎道:“你不必調查了,做好自己的事情。”
李唯西薄唇半抿,“我早該想到是吳聰。”
李唯西看著雲月華道:“高璨媽媽突然就瘋了,即便是高明的心理師,也得需要高璨媽媽詳細的資料才能對她施用心理手段。”
雲月華一怔,“有人暗通心理科?”
李唯西:“資料是吳聰拿給心理師的。”
雲月華一時難以想象,“唯西,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要亂說。”
“幹媽知道高媽媽背後的心理師是誰嗎?”李唯西走近她一步,淺道,“肖雅潔。”
雲月華不可置信地看著李唯西,“雅潔……雅潔不會這麼做。”
“二十年過去,我們對她一無所知。”
雲月華吸了一口氣,久久沒從震驚中回神。馬路上汽車穿梭,人來人往,喧囂聲將她拉回現實,她輕輕和李唯西說道:“顧老師如果知道自己的學生變成了這個樣子,肯定會傷心不已。”
“幸好,”李唯西目光變暗,“幸好他不知道了。”
“當年吳聰為了娶肖雅潔,險些也從心理科辭職。看得出來他非常愛她,愛使人盲目。”即便吳聰陷害了自己,雲月華想到幾十年的同事情分,仍然唏噓道,“倘若吳聰做這件事也是肖雅潔的主意,我倒是很同情他。”
李唯西淡淡的,“愛確實使人盲目,但這種盲目隻有吳聰有,肖雅潔卻沒有。”
雲月華歎氣,拿起自己的工作箱準備離開。她的身材依舊筆直苗條,儀態萬方,這來自於她長久以來的克製,不吃甜,不晚睡,按時吃維C,天天跑步運動,她的一生毫無波瀾,在一日又一日重複裏享受和消磨。
李唯西與她道別,臨分別時雲月華忽然轉頭,破天荒與他懇求道:“我可以輔助你看好高媽媽嗎?”
“當然。”李唯西大喜,不過眉梢微動,“幹媽需要答應我,要偷偷地給高媽媽做治療。”
“你是有別的打算?”
李唯西點頭,“我在想肖雅潔謀劃十幾年,才僅僅讓林雨澤失憶而已。瞬間逼瘋高媽媽的陰謀背後,或許還有別的人參與。”
雲月華意味深長,“一個比肖雅潔更加厲害的心理師?”
李唯西:“隻是我的猜測而已。高媽媽的病,就拜托老師了。”
雲月華淺笑起來,“我想你現在很忙,高璨媽媽的事情既然是在心理科發生的,我有責任治療她。我會盡其所能幫助你。”
夏日蟬鳴在耳,陽光透過葉子灑下流金光線。李唯西看著雲月華的樣子喉頭發酸,他最終回以她笑意,清澈如水。
多年前的夏天,顧辰第一次跟著父親來到心理科,雲月華還是二十幾歲的畢業生,她板著一張臉給患者吃藥。藥太苦了,患者吃下去一臉苦澀,雲月華卻忽然拿出一顆糖送給他。
顧辰看見雲月華轉身之後唇角帶笑,明媚清澈。那時候不到十歲的他便想,這世界上有的人外表冷若冰霜,是為了不讓自己受到傷害;而內心卻又熱烈張揚,是為了能讓他人感受到溫柔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