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密令
宋摘星回到住處沒睡幾個小時,就被通知前來心理科。女患者叫白青果,是個很容易記住的名字。她朋友陪著白青果連夜轉過來,做了心理CT,一直在等測量結果。宋摘星先與白青果的朋友聊了兩句了解了大體情況,又看到心理評估結果,連忙將白青果請進心理谘詢室。
她專門找了環境溫和的谘詢室4室,窗台上擺著幾束向日葵,在晨曦中肆意綻開。
白青果整個人瑟縮著身子,一直忍不住地顫抖。宋摘星剛才見她朋友一直與她聊天,知道還能做溝通,溫和地說道:“如果想哭就哭出來,我會陪著你。”
白青果坐在沙發中,舒適的感覺讓她原本警覺的神經有些放鬆,隻是注意力不太集中,一直回避著宋摘星。
宋摘星就這樣安靜地等著她,兩人身處窗明幾淨的室內,看著太陽緩緩從東方升起。等到金芒色將房間填滿,白青果才沉沉說道:“我已經有三天沒睡覺了。”
宋摘星知道這是應激性創傷障礙反應,而且就她的評估結果來看,她還有抑鬱傾向和自殺傾向。
宋摘星慢慢等白青果恢複情緒,直到她開始訴說自己被猥褻的經過。
“一周前我與部門經理去外地出差,那個部門經理四十多歲……半夜……半夜偷偷溜進我房間。”白青果說著說著淚流滿麵,“他壓著我,說如果我不說出去,就讓我升職,給我加薪。我當時害怕極了,他的嘴巴很臭,可我不敢叫,我害怕。做完了之後,他還讓我陪著他看那些下流的視頻,我一直哭,他摸著我的大腿,不讓我叫出來。”
她喘著氣,臉色慘白,宋摘星連忙給她遞了水。白青果抽噎道:“回來後他又威脅我,如果我說出去,他就辭退我,敗壞我名聲,還要發網上說我勾引他。”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得出憋悶了很久,一雙眼睛像被雨水衝刷的枯井。
“我害怕,怕公司的人都知道我的事,怕其他公司都不再用我。我忍著,把嘴皮都咬破了,可我就是心裏難受。我每天都提心吊膽,醫生,我想死,我想從我們公司二十樓上跳下去。”
宋摘星心驚,她說了一個極具體的樓層數字,知道她早已去過那個地方,有了那種想法。她安撫道:“再堅強的人都會有脆弱的一麵,要允許自己有不勇敢的時候。謝謝你信任我,我會與你一起分擔,讓你不再這麼辛苦。先讓自己休息一下吧,慢慢疏導情緒,一起度過這段悲傷。”
白青果眼眶通紅:“我該怎麼辦?我還能變好嗎?”
宋摘星離她近一些,眸光認真清澈,“情緒疏導後,你會知道自己怎樣做才是最好的。雖然現在你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但是黎明總是會來臨。”
陽光透過玻璃照耀在白青果的頭發上,讓她緩緩安靜下來。原本半個小時的谘詢時間被一拖再拖,將近三個小時才看完。宋摘星先給她開了帕羅西汀,又加了一些安眠藥,希望讓白青果可以先睡一會。
她出來時科裏的同事都已經上班,白青果的朋友上前來問結果,宋摘星倒開口問她:“你知道青果公司的部門經理嗎?”
白青果的朋友點點頭,歎氣道:“是個人渣,成天占女同事的便宜,公司的女人見他都躲得遠遠的。就是這樣,被他鹹豬手摸過的人都不止一個兩個。我之前就聽青果抱怨過,沒想到這事兒最後發生在她身上。”
“報警了嗎?”
“當時沒敢報警。後來想報警的時候,賓館裏的證據早就沒有了。”
“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好像姓陳,叫陳峰。”她朋友癟了癟嘴,“啤酒肚像懷了孕似的,長著一張豬頭。”
宋摘星記下後讓她朋友先把白青果帶回家,約定後天再來。幸好白青果已經是成熟的社會人,心理抗壓能力還算強,做了心理疏導後情緒穩定很多,不必住院。等白青果休息好之後,她就可以即刻給她做心理治療。
等全部忙完,心理科外已經熙熙攘攘,病患來來走走,一時喧囂無比。簡一凡感歎“大夫門前病人多”,宋摘星卻無由來地感歎一句:“醫院是病人最多的地方,也是眼淚最多的地方。”
她見李唯西到這時還沒有來上班,囑咐簡一凡等他來了喊自己一聲。她隨即關上辦公室的門躺在沙發上,忙了這麼久,她整個人昏昏沉沉,隻想補一會覺。
她連窗簾都沒有拉,身體沾到沙發上就睡去了。眼底的淡紫色變得更重,窗外流鶯亂啼,她的夢裏似乎都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哭聲。
宋摘星醒來時日光濃鬱,時光似乎在這一刻靜止。她看見李唯西正半倚在沙發邊上看著自己,臉色一紅,“什麼時候來的?”
李唯西坐在地上,戴著一副金邊圓框眼鏡。白大褂裏麵穿著剪裁流暢的襯衫,露出來一截黑色領帶,黑白明晰,清雅出塵,似有一股清涼撲麵而來。
他雙腿蜷起,胳膊搭在膝蓋上,修長的手指微微垂著,整個人疏懶散逸。他的眼睛一刻也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連呼吸都輕淺淺的。
“有一會兒了。”他透過鏡片盯著她,黑眸耀耀,“最近那麼辛苦,怎麼沒有回家?”
宋摘星知道他每每覺得疲憊的時候才會戴眼鏡,多數是為了遮掩他的情緒。她半翻了身,與他挨得更近一些,四目相彙,她忽然撤了撤身子。
她乍然想到昨晚與時越的事情,有些慌亂。
“昨晚我也在西山病院。”李唯西淡淡開口,不想讓他們之間有任何不適和誤會。他睫毛半垂,深邃的眼眸如玉生輝,“那些孔明燈很美。”
宋摘星怔怔的,“我和時越沒……”
他淺笑起來,“我知道。”
李唯西半抬了抬頭,目光錯過她的身子散在窗外濃蔭裏,他緩緩道:“阿星,謝謝你。”
他戴眼鏡的樣子清淡斯文,白皙麵容幹淨得不染塵埃。
宋摘星半坐起來,同樣雙腿蜷起斜靠在沙發裏,“我沒想到時越早就認識我,我卻在昨晚才知道這些事情。”
李唯西想起帶著她一起去西山精神病院,第一次見到時越的樣子。他亦覺得時越熟悉,或許,時越早就在某時某刻停駐在心理科來看過她。
他道:“我在美國上學時經常半夜才回家,忙的時候就在圖書館過夜。有時候回家很晚,看著寂寂的燈火,看著被白熾光照亮的寬大的廣告牌,看著鎖著門的商店櫥窗,覺得我和它們一樣,無人問津,形單寂寞。直到有一次我跟隨FBI深入沙漠腹地追捕凶手,深夜抬頭看見漫天星光,亮透了幾十裏沙丘綿延不絕,我想起了你,那時才意識到,我一直是和你在一起的。”
宋摘星眸中升起淚霧,無數個夜裏,她也在想如果他在就好了。
陽光透過玻璃打在他的頭發上發出淡淡的光澤,他的輪廓明潤溫柔,有種寂靜的美。
宋摘星緩緩張口:“之前與你說分手,對不起。”
“倘若你不那樣做,我怎麼會查到肖雅潔。”
她做的一切他早已心領神會,倘若沒有她當時的釜底抽薪,他又怎麼會騰出時間來讓林雨澤與周鳴山決裂。李唯西默了一會,繼續道:“當年肖雅潔已經查到林雨澤,卻為了利益沒有繼續查下去。林落雪的案子有很多漏洞,我父親為此蒙冤幾十年,可她卻再也沒有為父親做什麼。”
宋摘星有些吃驚,腦海中百轉千回,想到肖雅潔的所作所為以及吳聰對雲主任的落井下石,心尖一片寒涼。
她想到馬丁路德金的一句話,“到頭來,我們記住的不是敵人的攻擊,而是朋友的沉默。”
朋友的背叛,才更像一把利刃直插心口,是最致命的一擊。
李唯西抬起手握住她的掌心,眸光清明,“我需要你阿星。”
宋摘星的眼淚啪嗒滴在他的手背上,她哽咽道:“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外婆在廚房揉麵,灶底下火苗蓽撥響,鍋裏熱氣騰騰,她還沒有老,還沒有白頭發。可我不敢進去,隻趴在門口哭。我生命中重要的人都離開了我,等這些事情結束,我是不是就可以毫無忌憚地和你在一起。”
陽光在他周身環繞,似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霧。李唯西目光流轉,唇角半揚,一如最初的明澈溫暖。
“我答應你,一定會的。”
隔壁谘詢室內,簡一凡正揪著拿著辣椒瓶的劉子涵嗷嗷大叫。
“你又噴到我眼睛了。”
劉子涵哈哈大笑,“你是壞人,當然要噴你。”
玩了一陣子,簡一凡終於從他嘴裏聽出來一句還算有用的話。他放下劉子涵,半蹲在地上道:“我怎麼會是壞人呢。”
劉子涵緊緊抱著辣椒瓶,“這可說不準。”
“不會吧?”簡一凡皺眉,“我和你玩了這麼久,你還看不出來嗎?”
劉子涵轉身,想離他遠一點。他小腿一蹬坐在凳子上,懷裏緊緊抱著那瓶子辣椒。
“我爺爺奶奶也說外麵有壞人。”
簡一凡迅速領會到這句話的含義。他也尋了個凳子坐下,與他麵對麵問道:“你爸你媽呢?”
“他們很忙。”劉子涵脫口而出。
“都忙什麼?”
劉子涵聲音低了低,似乎很無奈,“忙著抓壞蛋唄。”
“媽媽一天能陪你多久?”
劉子涵轉著眼珠,撇了撇嘴,“她根本沒空陪我。”
“小時候也沒陪過你?”
劉子涵變乖許多,“都是奶奶陪我。”
簡一凡心中已經有些明朗,接著換了一種問法:“你爸媽厲害嗎?”
“當然。”劉子涵拚命點頭,“我媽是法官,我爸是監獄獄長,你說厲不厲害。”
“是挺厲害的。”這一點簡一凡早就從資料裏看到了,不過被子涵這麼一說,卻隱著一絲奇怪的氣息。他接著問道:“你在家愛看什麼動畫片?”
“奶奶給我看黑貓警長。”劉子涵又加了一句,“還給我看我爸媽的工作視頻。”
“工作視頻?”簡一凡露出驚喜的表情,“都是些什麼?”
“我媽宣判啊,還有我爸把那些壞人抓起來。”劉子涵抬頭想了想,“還有教育宣傳片,我媽培訓,我爸教育犯人之類的。”
簡一凡站起身,從桌角的盒子裏拿出來一塊巧克力轉身遞給他,不經意問道:“平時看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