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涵並沒有接下來巧克力,他從不吃外麵的東西。不過也回答了簡一凡的問題:“我爺爺奶奶會讀給我。”
“都讀什麼?格林童話還是寓言故事?”
劉子涵似乎沒聽過,搖搖頭道:“他們給我講故事,告訴我我媽今天判的案子是什麼,犯人犯了什麼罪,我爸監獄裏又多了什麼人,怎麼進去的。”
簡一凡點頭,“你爺爺奶奶肯定對你寄予厚望。”
“他們想讓我長大後也當法官。”劉子涵晃了晃辣椒瓶子,“多神氣。”
簡一凡看著年僅六歲的孩子將辣椒瓶當寶貝一樣時時攥在手裏,終於明白為什麼劉子涵一直抱著它了。
他走回辦公桌,給劉子涵的家裏人打了個電話:“明天你們都來一趟吧,我告訴你們子涵得了什麼病。”
下午時分,李唯西與宋摘星沿著花徑一路上行。四周花草茂盛,幽靜蔥蘢,錯過尖塔形的歐式建築後,成片桂樹映入眼簾。遠處花圃葳蕤肆意,樹木濃綠,高大宏闊的雲層堆積在湛藍的天空,目光所及盡是明亮輕盈。
宋摘星還未從李唯西說的話中回神,再次確認道:“你真的找到了林雨澤的催眠指令?”
李唯西噙著風,“還差一點就可以確認了。”
宋摘星知道他要帶著自己一起去明圓山莊,如今林雨澤失憶,身體每況愈下,她擔心再給林莞刺激,有些奇怪,“為什麼需要我跟著你一起來?”
李唯西緩緩握住她的手心,“昨晚我在池塘邊看你與時越站在廊下,忽然想到林雨澤發病的一些蛛絲馬跡。摘星,有你在身邊我便覺得安穩,也有心力去做別的事情。”
宋摘星心頭暖流劃過,點了點頭。她頓了片刻,說道:“我也有事情請你幫忙。”
他看著她,“什麼?”
早晨給白青果做完心理谘詢之後她本就想找他的,沒想到他竟還有事來尋自己。既然到了這,她索性坦白道:“我想讓1號人物查個人。”
“是誰?”
“陳峰。”宋摘星呼了一口氣,走到他麵前,“我接到今天的性侵案覺得心驚,患者白青果不是打工妹,也沒有在險惡的環境裏。她隻是安分上班,像無數白領一樣,然而這樣的事情卻仍然能發生在她身上。雖然我是一名醫生,隻負責為她治療心理障礙,但我們絕不該放過陳峰這樣的人。”
李唯西淺淺皺眉,“陳峰是白青果的上司?”
“是。他利用職務之便威脅白青果,這種事情就惡心在這個地方。上班本就忍氣吞聲,為了賺點錢大家都不容易。陳峰就是利用這一點,對他們公司裏的不少女同事使過鹹豬手。”
李唯西麵色沉靜,“阿星,像陳峰這樣的人有很多。”
宋摘星知道他話裏的意思,“你是說,這是社會的潛規則是嗎?”她停在原地,任風吹迷了眼睛,“可是我遇到了白青果這樣的患者,就不能坐視不管。今天有陳峰,我便教訓陳峰,以後有別人,我就教訓別人。我知道我能做的很少,但我教訓一個,以後這樣的人就會少一個。”
李唯西終於笑起來,眉心舒展,“你認真起來像在發光。”
宋摘星稍稍一愣,苦笑道:“今天看白青果哭的樣子,心裏覺得難過。她沒有及時報案,甚至懷疑一切都是自己的錯,然而陳峰卻沒有得到任何懲罰。”
“你想怎麼做?”
“讓陳峰承認自己做的事,給他們公司所有人一個警醒。”
李唯西微微皺眉,“這並不好辦。”
宋摘星也知道這件事確實有難度,即便暴打陳峰一頓,估計他也不會把自己做的事情全部說出來。
“那些男人對女職員性騷擾甚至性侵,就是覺得沒人可以把他們怎麼樣。受害者的沉默換來的不是他們的罷手,而是越來越多的人接著被他們騷擾和毒害。”宋摘星有些失落,嗓子一酸,“我知道很難,但我一定要做。”
她說得擲地有聲,抱著必做的決心。
李唯西揚手撫平她眉心的褶皺,淺淺道:“我有辦法。”
他隨即與1號人物打了電話,讓他好好調查一下陳峰。
安排妥當後李唯西重新看向宋摘星,眼睛裏噙著笑。夏風撲來,長眉泛起漣漪,讓他清舉疏朗,如玉山將崩。
他剛剛那樣問,是怕她太有是非之心,更何況心理谘詢師是要幫助白青果自己成長,而非替她複仇。隻是她剛說完那些話,他便明白她的決定。即便身處職場諸多啞忍,諸多不得已,但無論是受到這樣的侵害還是見到這樣的事情,就絕對不能縱容這種惡。
他明白她這樣做並非隻為白青果,她遠比自己想的還要耿介和勇敢。
半晌,他同樣姿態認真地和她說道:“那就讓陳峰得到該有的教訓。”
到達明圓山莊之後,兩人率先找到管家問了一些問題。
因為李唯西心中已經有了一些猜想,問的問題也更加直接:“你說春天那次被打,是林雨澤忽然發作是嗎?”
管家眯著眼睛想了想,很確定地點頭,“本來就是交代一下那一個月的流水,還沒說完,老爺就忽然大發脾氣,開始對我拳打腳踢。”
“你沒有說錯什麼話?”
管家搖頭,“跟平時一樣。”
李唯西再問:“當時你和林雨澤身邊還有什麼人嗎?”
管家又默了半天,有些記不清當時的細節,慢慢說道:“按說平時都是我跟在老爺身邊伺候,除了老爺自己在書房不許人打擾外,其他時間都是由我與一些傭人陪著。打我的那天我記得姆媽也在,後來她出去了一會,我就開始與老爺對接賬目。”
宋摘星在一旁細細聽著,皺了皺眉,“你幾乎都跟在林雨澤身邊對不對?你們兩個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多嗎?”
管家笑了笑,“老爺忙得很,每天要見不同的人,我是一直跟在老爺身邊,但是論說隻有我們兩個的時候確實很少。而且老爺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他經常坐在客廳裏看大家收拾東西。他常說一個人的時候總覺得頭疼。”
李唯西知道宋摘星也起了疑心,與管家又說了兩句後便徑直去找林帆。自從林雨澤失憶之後,家裏的生意一直交由林帆打理,隻是他本不是做生意的料,這段時間隻不過是勉勵維持。而且公司裏周鳴山也是股東之一,有了他在,林帆自然不用多操心。
林帆氣色已經大好,沒了林雨澤的打罵,他似乎對感情的事也沒了那麼多渴求和欲望。李唯西之前分析的對,他的一切叛逆,都不過是潛意識裏想和林雨澤對抗而已。林雨澤越是打壓他,林帆就越是喜歡男人,現在沒了這種壓力,林帆倒平靜自然很多。
聊起來林雨澤的事情,林帆依然不願多提。好在李唯西隻是想問一些問題,林帆與他麵對麵坐著,基本都在坦誠回答。
李唯西:“還記得你父親第一次打你嗎?”
林帆苦笑,“很早了,記不得了。”
“後來打你,是因為你沒有聽他的話還是做錯了一些事情?”
“你說的情況都有,但是他經常毫無由來地就對我大發脾氣。”林帆聳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當時隻有你們兩個嗎?”
“差不多吧。”林帆撓頭,“有時候管家和姐姐也在,有時候就我和爸爸兩個人。”
李唯西頓了片刻,問道:“你好好想想,毫無由來地對你發脾氣,是隻有你父親在你身邊的時候嗎?”
林帆一愣,記憶回溯,他想起以前父親對自己的樣子,臉色一陣慘白。
“是。”他倒吸了一口氣,“有一次我和爸爸一起去公園,早上很安靜,沒什麼人,爸爸忽然就忍不住地罵我。還有一次,我正在家看電視,爸爸走進來沒一會就打我。當時管家沒在爸爸身邊,我還想如果管家在就好了,可以攔著我爸。”
宋摘星聽著一陣顫抖,她看見李唯西緩緩站起身,大步流星向門外走去。
他現在還需要確認最後一件事。
宋摘星趕緊與林帆道了別,跟著李唯西一起來到院子裏。林莞還在臥室照顧林雨澤,李唯西讓管家將林莞喊來。
陽光透過樹蔭篩下來片片光斑,管家走後,宋摘星呼吸微滯,看著李唯西:“林雨澤有沒有對你大發雷霆過?”
李唯西點頭,“我第一次來山莊,因為涉及林帆的私密,林雨澤讓管家出去了一會。我將林帆的病情和林雨澤說,他就開始震怒異常,當時我以為關係到林帆他才會如此,現在想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
宋摘星已然猜到,隻是覺得太過可怕,有些不可置信地說道:“會不會是我們多想了。”
李唯西眸光一黯,“還記得第一次見段長惟嗎?當時我們進來時林雨澤單獨和段長惟在一起,林雨澤也是在發怒的狀態。”
宋摘星想起那時候為了查案子,是管家領著他們進入的山莊。管家不在,林雨澤一直和段長惟在一起。
李唯西繼續說道:“我之前一直尋找催眠指令,以為肖雅潔給林雨澤的是一段話或者一個動作。但是問過林帆和管家之後,並沒有找到共同點。直到那晚我見你和時越單獨在一起,忽然想到催眠的本質。”
“身體放鬆,精神放鬆,催眠深化,因勢利導,返回、喚醒。”宋摘星默默道,“催眠本質是通過語言、手勢、環境或某種畫麵和符號等途徑傳遞指示,給自己或者他人的心理、生理和行為產生影響。”
李唯西補充道:“心理大師埃裏克森在他的著述中還提及過眾多的間接暗示,其實隻要將一個指令引導進林雨澤的潛意識裏,就能控製住他了。無論這個指令是一段話、一個動作還是一個畫麵。”
宋摘星臉色有些不好,她跟著李唯西與管家和林帆都見了麵,心尖跳漏一拍,“肖雅潔給林雨澤的催眠暗示是一個場景。”
李唯西隻等林莞來了就能確定這個暗示是否成立,他看著宋摘星道:“一旦這個場景或者畫麵出現,就會觸及林雨澤的催眠指令,讓他大發脾氣,控製不住自己。等其他人進來或者讓他自己獨處,他就又可以自行恢複。”
宋摘星忽然想通了肖雅潔的目的,她驚奇道:“這樣做對林雨澤並沒有什麼危害,但是卻能毀了林雨澤的整個家庭。他的暴躁易怒都會給家裏人帶來心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