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爾東大方一笑,將那件永樂青花王羲之愛蘭梅瓶推到曾祖父麵前說:“無妨,就請老先生收下。在下隻想交了您這位朋友,往後請教您的時間還多著呢。聽說您府上收藏有一隻元鈷藍釉白龍紋梅瓶,堪稱稀世之珍,在下倒是想開開眼界。”
曾祖父見他是真心相贈,便不再推辭,滿心高興地說:“好說好說,歡迎賢契到寒舍參觀指教切磋交流。”
曾祖父回到家後,第二天便給廣爾東發了一張帖子,請他到家裏來賞寶。
廣爾東接到請帖,就坐著馬車來了。
曾祖父十分客氣地把他請進書房,帶他參觀自己的藏品,最後又從抽屜裏拿出一把鑰匙,打開樟木箱子,將那件鈷藍釉白龍紋梅瓶拿出來,擺在書桌上,讓他欣賞。
廣爾東細細一看,隻見那梅瓶釉色肥潤純正,瓶身碩大粗壯,正是元代梅瓶的典型式樣。所刻白龍方頭細頸,利爪長鬣,凶猛靈動,潛藏殺機,觀之驚心動魄,美不勝收,果然是元青花中的極品,不由得讚歎不已。
自從有了這次愉快的交往,曾祖父就對這年輕人心生好感,這一老一少,交往就漸漸多起來。廣爾東每每購得新的藏品,必派馬車來請曾祖父過府幫忙鑒定。而曾祖父有時從古玩店裏淘得一兩件寶貝,也必請廣爾東過來欣賞。這一來二去,兩人就成了過往密切的忘年之交。
曾祖父與廣爾東交往了半年多時間,一轉眼,就到了冬天。
這一天,天氣奇冷,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曾祖父正躲在家裏烤火吃茶,忽然接到廣爾東派人送來的帖子,說自己偶然間購得一件唐三彩,也不知是真是假,特地派馬車來請曾祖父過去瞧瞧。
唐三彩是一種盛行於唐代的陶器,以黃、白、綠為基本釉色,以造型生動逼真、色澤豔麗和富有生活氣息而著稱。後世瓷器藏家無不以能收藏到一件真正的唐三彩為榮。曾祖父聽說廣爾東買回一件唐三彩,頓時來了興趣,
也顧不得天寒地凍,當即就坐上了早已候在門口的馬車。
車夫倒是侍候得周到,等他鑽進車廂後,立即將前麵的車簾布用夾子夾住,又將兩邊卷起的小窗簾放下,整個車廂被關得嚴嚴實實,透不進一點風兒。一甩鞭子,將馬車掉轉頭,就朝城外駛去。那雪下得正緊,不多時,就將一路留下的車轍痕跡掩蓋。
曾祖父坐在車裏,感覺到馬車駛出了城門,駛上了城外的通衢大道,知道下雪天路不好走,馬車一時半會兒到不了南口,就坐在車裏蓋著一張毯子,閉目養神,打起盹來。
也不知迷糊了多久,隻聽得車夫“籲——”的一聲,馬車停了下來。
曾祖父下了車,才知道車夫怕外麵雪大,自己行路不方便,竟在大門前的台階上墊了幾塊石頭,直接將馬車趕進了院子裏。天井中,那個小水池早已結冰,幾尾金魚潛在水裏,也不動彈。周圍的花木早已凋謝,唯有幾株紅梅鬥雪怒放,繁花壓枝,香韻滿庭。
當傭人將曾祖父領進書房時,廣爾東正踩在凳子上,拿著一個雞毛撣子,在輕輕拂拭著牆上那幅《古木寒泉圖》上麵的灰塵。書房的窗子關著,燒著一爐炭火,房子裏異常溫暖。見到曾祖父,廣爾東忙下來拱手行禮,親自泡了杯熱茶端到曾祖父手裏。
曾祖父喝了口茶,就有些急不可待地說:“聽說賢契購得一件唐三彩,快拿來給老夫瞧瞧。”
廣爾東便從書桌下搬出一個箱子,從裏麵拿出一件色彩絢麗的唐三彩馬,輕輕放在桌子上。
曾祖父細看那馬,足有半米來高,低首直立於長方形踏板上,兩耳直豎,雙目微閉,剪鬃縛尾,神態恭順。
廣爾東有些得意地說:“我看這馬,馬身施白釉地,間飾綠、黃等彩釉,釉色均勻,絢麗多姿,而且造型優美,神態逼真,應該不是贗品,所以就買下了。您看……”
曾祖父瞧了他一眼,又低頭認真看了好一會兒,才皺起眉頭,搖搖頭道:“我看並不盡然。據老夫所知,真正的唐三彩,各種人俑的頭部和足部,動
物俑的足部及其底盤,均露胎不施釉。你看這馬卻施了滿釉,實乃畫蛇添足。而且唐三彩真品上釉方法為刷、淋、點,不注重滿釉,講究自然流淌的藝術效果,而這馬顯然是用的噴釉,釉色雖然均勻豔麗,卻缺少自然流淌的瀟灑感。依老夫看來,這應是一件清末仿品,絕非真正的唐三彩。”
廣爾東不禁悵然若失,一笑而道:“雖是仿品,卻還不是贗品,多少也還有點收藏價值吧。”
曾祖父點點頭說:“這馬體魄雄壯威武,姿態矯健,釉色絢麗多姿,能仿到如此程度,也算是一件藝術品了。”
廣爾東哈哈一笑,道:“我將這馬留給子孫後代,說不定過得幾百年後,倒成了一件珍品呢。”看看牆上的自鳴鍾,見已時近中午,便留曾祖父吃了午飯再走。
他站起來搓著手說:“早上有人在長江上釣得一尾鰣魚,足有兩斤多重,讓我給買下了。待我親自下廚,做一味紅燒鰣魚,請老先生嚐嚐我的手藝。”說罷請曾祖父坐下烤火吃茶,自己係上圍巾,親自下廚去了。
約莫過了二十分鍾,廣爾東就用托盤端了幾樣酒菜上來,其中果然有一道紅燒鰣魚,魚皮金黃,香氣撲鼻。曾祖父舉箸一嚐,隻覺口感軟嫩,肉味鮮美,不由得笑道:“想不到賢契還有如此手藝,倒是教人佩服。”
吃過午飯,已是下午時分。曾祖父又喝了一會兒龍井茶,就起身告辭。
外麵風雪依舊,那雪非但沒有停住,反而越下越大。馬車仍舊停在院子裏,曾祖父上了馬車,車夫十分細心,為了不讓凜冽的寒風吹進車廂,仍舊將車簾布夾得嚴嚴實實。然後趕著馬車出了院子,沿著大路,冒著漫天風雪,一路疾馳而去。
曾祖父又在車上打了一會兒盹,一個小時後,馬車就在家門口停下了。曾祖父剛下車把車夫打發走,就見我的曾祖母迎了出來,說:“恭喜老爺,這回可要出大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