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頭記(2 / 3)

鄭紹棠忙道:“隻不過如何?”

鬆木道長看著他,道:“你可聽過眉間尺的故事?”

鄭紹棠道:“曾在《搜神記》一書中讀過。眉間尺,因眉距廣尺得名,傳為春秋著名鑄劍工匠幹將莫邪之子。父為楚王鑄劍而失命,遂立誌複仇,以頭賄客,代擊楚王,最終得報大仇。”

鬆木道長道:“我可以替你報仇,但須有一樣東西作為道具。”

鄭紹棠問:“什麼東西?”

鬆木道長道:“你的人頭。”

鄭紹棠一怔。

鬆木道長道:“如若信我,便請借頭一用。”

鄭紹棠道:“人言鬆木道長古道熱腸,法術通天,我自然信你。請道長隨我來。”轉身走入樹林深處,揮刀往脖頸處一抹,一片鮮血濺出,人已倒地身亡。

鬆木道長仰天笑道:“好漢子,你信我,我又豈可言而無信?”

撿起地上的利刃,將鄭紹棠的人頭割下,用布包上,做成一個包裹,背在背上。用刀就地掘個淺坑,將鄭紹棠的無頭屍體埋了。拍拍手上的泥土,大步走出樹林。

經此一耽擱,日已過午,他怕人家久等,急忙領了兩個徒弟,匆匆趕往喬家。喬玉庭早已在門口候著,見了鬆木道長,迎上來道:“哎呀,道長,怎麼才到?”

鬆木道長哈哈一笑道:“路上有點事情耽擱了,請諒請諒。”

喬玉庭道:“快請進屋吃飯。”

鬆木道長回禮道:“打擾了,我這兩個徒弟可食葷腥,老道用齋飯即可。”

喬玉庭讓下人把驢子牽去料理,自己引著鬆木道長師徒三人,徑直進了屋。

吃罷午飯,管事的便開始張羅迎親事宜,喬家大院裏頓時熱鬧起來。

喬玉庭租了一乘大紅呢花轎,八抬,轎窗玻璃上水銀,描龍繪鳳,裹幃則紅緞平金繡銀花。官吹、鑼鼓、細樂整整齊齊,一樣不少,極是氣派。先在院中吹奏一通,再由一童男持大鑼一麵,在喜房內敲打三聲,名曰響房。眾人喜氣洋洋,一聲呼喝,喜轎隨即出發。

新娘是北碾子灣沈記染坊沈貴頌家的大小姐沈小蓮。沈小蓮曾在荊州讀過女子中學,正值二八年華,才貌雙全,與年輕有為的喬玉庭倒是門當戶對,天造一雙。

向晚時分,新娘接到,拜了天地,新郎拿起秤杆,將新娘大紅頭蓋挑下。紅燭映照,隻見新娘粉臉含羞,美豔動人,眾人瞧得目眩神迷,都忍不住喝起彩來。

一幫年輕人圍著新郎新娘,著實鬧了一陣兒,忽聽那邊廂管事的拖長聲音一聲高喊:“晚飯時間到,請諸位賓客就座,新郎新娘要給大夥敬酒囉!”

隨著管事的這一聲高喊,鬆木道長知道,該自己出場了。管事的在擺置酒席時,早已在客廳中間留了一塊空位作為舞台。鬆木道長要在眾人吃飯時表演節目,讓賓客們邊吃邊看,吃好樂夠。

鬆木道長身著玄服,往場中一站,四方施禮,高聲道:“今天是喬老板大喜的日子,老道空手而來,也沒準備什麼好禮物,聽說新娘子芳名中有個

蓮字,老道就討個巧,送新娘子一朵七彩蓮花吧。”

眾人聽得一怔,時值深秋,哪裏會有什麼蓮花?更何況還是七彩蓮花。大夥不知鬆木道長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都睜大眼睛瞧著。

鬆木道長朝自己的男徒弟小聾招招手,小聾立即把他的百寶囊拿了上來。鬆木道長把手伸進囊中,摸索半晌,摸出一顆蓮子來,放入開水中浸著,又拿過一隻大碗,裝滿鬆泥,將蓮子種在泥中。洗淨雙手,呢喃作法片刻,隻見碗中泥土微動,緩緩開出一朵蓮花來。那蓮花與平常蓮花大小無異,隻是色彩卻要鮮豔得多。眾人一數,不多不少,正是七種顏色。不由得嘖嘖稱奇。

鬆木道長招手叫過女徒弟小啞道:“小丫頭,給你一個賣乖的機會,把這七彩蓮花摘了,送去給新娘子吧。”

小啞聽得師父吩咐,上前把蓮花摘了,笑嘻嘻地送給新娘。

新娘滿心歡喜,伸手接了,順手賞了她一個銀圓。小啞咿呀道謝。新娘細看之下,驚訝道:“呀,這蓮花中間還結了蓮子呢。”

鬆木道長笑道:“那是當然,蓮子蓮子,是蓮當然就要生子。”

賓客聞言,個個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新娘這才明白,蓮生子,鬆木道長是借蓮生意,祝她早生“蓮子”之意,一張俏臉不由得羞得通紅。

鬆木道長嗬嗬笑道:“送完禮,老道再為大夥表演兩個驚險節目。本來這兩個節目不大適合在婚禮上表演,不過喬老板親自點了這兩個節目,老道隻好獻醜了。”

接下來表演的是一個叫作“攔腰鋸人”的節目。鬆木道長一招手,小聾立即抱著幾塊木板送上來。這些木板都是鬆木道長馱在驢背上帶來的自備道具。木板早已做好榫楔,鬆木道長一番拚湊,很快鬥攏一個木箱,長約四尺,寬高各約尺許。

鬆木道長朝小啞招招手,小丫頭立即乖乖躺進箱子,把頭和腳從兩端洞孔中伸出,不住伸著舌頭朝看客們做鬼臉,惹得大夥一通哄笑。鬆木道長拿起一塊長木板,將木箱蓋得嚴嚴實實。然後拿過一把大鋸,從木箱中間攔腰鋸下,哧啦哧啦幾下,就連箱帶人,一鋸為二。再在鋸縫中插入兩塊木板,

一個長箱子頓時變成兩個小箱子,小啞頭足分離,被攔腰鋸成兩截,卻還在箱子裏手舞足蹈,擠眉弄眼,嘻嘻笑著。眾人直驚得目瞪口呆。鬆木道長抽掉中間木板,將兩截箱子合在一起,打開箱蓋,小啞又完好無損,活蹦亂跳地從箱子裏鑽了出來。眾人如夢方醒,紛紛鼓掌叫好。

鬆木道長四方行禮答謝掌聲,嗬嗬笑道:“大夥可別光顧著鼓掌,吃酒要緊,吃酒要緊。”

眾人哄然一笑,這才想起自己是坐在酒席上呢,忙舉起筷子,端起酒杯:“來來來,吃吃吃,喝喝喝!”

趁著這當兒,新郎新娘忙來給眾位賓客敬酒。兩個丫鬟托著酒壺酒杯跟在後麵,每至一位賓客麵前,便遞上一杯新酒。在湘鄂一帶,婚禮上有收敬酒錢的風俗。每位賓客喝完新人敬酒,將酒杯遞回之時,必得在杯中放入錢禮,不能空杯送回。眾人喝了新人敬酒,都在杯中放入一兩塊銀圓做敬酒錢。有些財大氣粗掏錢多的,故意將一把銀圓擲入杯中,叮當作響,以示炫耀。

當新郎新娘走到一位西裝革履的男賓客麵前時,那人忽然站起身來,大笑道:“玉庭兄,你來敬酒,客人們都是一口幹了,你這新郎官卻隻喝一小口,似乎有失公平吧?”

新郎臉色酡紅,道:“那依家誠兄之見,又當如何?”

鬆木道長聽他稱呼對方為“家誠兄”,方知這油頭粉麵的家夥,原來就是縣長公子石家誠。

隻聽石家誠道:“今天是玉庭兄大喜的日子,我也不為難你,咱們互幹三杯,如何?”

喬玉庭吃吃地道:“這、這……玉庭不善飲酒,實在是……”

話未說完,石家誠早已在麵前擺了滿滿三杯繡林玉液,依次端杯,一一幹淨,“嘩啦”一聲,在每個酒杯中各放了十塊大洋作為敬酒錢。眾賓客見他喝得豪爽,出手闊綽,一點縣長公子的架子也沒有,不由得紛紛叫起好來。

喬玉庭麵露難色,隻得硬著頭皮,陪他連幹三杯。他本不是善飲之人,這三杯酒又喝得急了些,酒意上湧,立即就有些迷糊了。

石家誠將空酒杯遞回,新娘伸手去接,卻不防石家誠暗底下伸出手指,

在她掌心輕輕一捏。新娘子臉色一變,驚叫縮手,酒杯“叭”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新郎醉意迷糊,不知就裏,隻道是新娘子不小心打碎了酒杯,一麵叫人打掃,一麵挽著新娘,繼續給賓客敬酒去了。

鬆木道長目光何等犀利,早將一切瞧在眼中,心道:鄭紹棠所言不虛,這位縣長公子果然是衣冠楚楚,色膽包天。

稍息片刻,待新郎新娘敬完酒,鬆木道長大聲道:“下麵老道再給大夥表演一個節目,叫作‘活人換頭’。”在場賓客都知道這是鬆木道長最有名的絕活兒,紛紛扭過頭來,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瞧著,生怕一不小心錯了過最精彩的一幕。

鬆木道長曉得大家等得心焦,卻更加慢騰騰起來。眾人心頭著急,又不好出言相催,隻在心裏暗暗笑罵這牛鼻子老道不厚道,故意吊人胃口。

鬆木道長施施然走到場中,又拿起幾塊木板,不慌不忙地在小啞剛才躺過的木箱邊拚了一個一般大小的箱子。他把兩隻木箱並在一起,手持法劍,回身一指,對兩個徒弟道:“還不進去,更待何時?”

小聾雖然聽不見聲音,卻看得懂師父的手勢,搭把凳子,爬上桌子,老老實實躺進了師父剛剛搭起的木箱裏。小啞是個女孩兒,卻比師兄調皮得多,坐在椅子上噘著小嘴不肯進去。鬆木道長連喝兩聲,小丫頭隻當不理,還掏出新娘子剛剛賞她的那塊銀圓,翻來覆去把玩著。

新郎官瞧出端倪,也賞了她一塊大洋。小啞得了賞錢,這才嘻嘻一笑,高高興興躺進了先前自己躺過的那個木箱子。

鬆木道長不禁笑罵:“小丫頭片子,為了討賞錢,連師父的話也不聽了。”拿過兩塊木板,分別將兩隻木箱蓋上。小聾小啞師兄妹躺在木箱裏,各自把頭露出半截,小啞笑嘻嘻直擠眼睛,小聾卻臉色蒼白,似乎有點害怕。

鬆木道長打個手勢,問二人:“準備好否?”

兩人抿著嘴巴,點一點頭。

鬆木道長步罡踏鬥,仗劍施法,嘴裏喃喃念道:“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請聽清,給我兩個劣徒換換頭,好叫他們重新來做人。”連唱三遍,忽然“咄”的一聲,一劍劈下。那本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寒光一閃,劍鋒就從小聾

小啞二人脖頸處斬下。“哢”的一聲,將二人的頭頸連同箱子一同斬斷,卻又沒有一滴鮮血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