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頭記(3 / 3)

看客們嚇了一跳,“啊”的一聲,驚呼起來,擔心老道這一劍下去,是否傷了兩個徒弟的性命。如果在這喜氣洋洋的婚禮上鬧出兩樁人命案來,那可大煞風景。

再看小聾小啞二人,頭雖然被斬下,兩隻眼珠兒卻還在骨碌碌轉著。

眾人這才鬆口氣,說:“他倆還活著呢。”

鬆木道長拿出木板,分別從木箱上被劍砍開的縫隙中插下去,這樣小聾小啞的頭顱就與身子徹底分開,被裝在了一個一尺見方的小木匣子裏。

鬆木道長快手快腳地把兩個裝頭的小木匣子掉了個邊,小聾的頭放到小啞這邊,小啞的頭放到小聾這邊,再將被砍斷的木箱拚好,把插在脖頸處的小木板抽開。口含法水,“噗”的一聲,當頭噴落,同時嘴裏喝聲:“起!”

水霧彌漫中,隻聽“咣當”兩聲,蓋在木箱上的兩塊木蓋被踢開,小聾小啞應聲從箱子裏跳出來。小啞紮著兩隻牛角小辮的頭,正安在小聾身上;小聾的頭,卻長在了小啞那穿著花布裙子的瘦小身子上。兩人被換了頭,卻還能在地上活蹦亂跳。

一眾看客哪裏見過如此驚險離奇的場麵,夾菜的把筷子伸到菜碗裏忘了收回去,喝酒的把酒倒進嘴裏忘了咽下去,張大嘴巴想叫一聲“好”,卻發不出半點聲響,那酒就從嘴角邊直直流下來,打濕了衣衫,也不自覺。

偌大的客廳裏,突然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哧”一下笑出聲來,緊接著旁人也似乎明白了什麼,都跟著哧哧笑起來。到最後,竟變成了戲謔地哄堂大笑。

鬆木道長被大夥笑得莫名其妙,回頭看看兩個徒弟,忽然明白過來,原來自己剛剛動手太快,把小聾的頭安在小啞身子上時,竟安反了方向,變成了臉朝後,後腦勺朝前了。一個男孩,配上一個女孩兒的身子和衣裙就夠詭異滑稽的了,再像個申公豹似的,連頭也反了過來,就更是可笑了。

鬆木道長略略有些慌張,忙喝道:“兩個不中用的家夥,別在這裏丟人現醜了,快給我躺回去。”小聾小啞立即乖乖地重新躺回木箱。鬆木道長又

用木板將兩人頭身隔開,把兩顆頭顱左右調換,重新裝回各人身上。小聾小啞從箱子裏爬出來,完好如初,毫無異樣。有人忍不住心中好奇,拉過兩人,盯著他們脖頸處,轉過來轉過去地看,卻是連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

也不知誰帶的頭,大夥連飯也不吃了,把碗筷一推,震天介叫起好來。

等賓客們吃完酒席,一邊剔牙一邊喝茶的當兒,鬆木道長又給大夥露了兩手絕活兒,眾人吃飽喝足了,更是鉚足了勁兒,一個勁兒地拍著巴掌。

鬆木道長表演完畢,天已斷黑。管事的說:“辛苦道長了,那邊留了一桌酒席,有葷有素,請趕緊吃飯吧。我已讓人收拾了三間清靜上房,請道長師徒今夜就在這裏安歇吧。”鬆木道長見天已晚了,難以趕回觀裏,便說:“好吧,我跟小聾住一間房,你給咱們兩間房就夠了。”管事的說“好”,就下去安排去了。

繡林地處湘鄂交界地帶,受湖南風俗影響,老百姓多愛聽花鼓戲。喬玉庭早已命人在院子裏搭起了戲台,請來了花鼓戲劇團。這邊酒席剛散,那邊院子裏就已經唱起了《劉海砍樵》:

小劉海在茅棚別了娘親囉夥嗬,

肩扡擔往山林去走一程哪;

家不幸老爹爹早年喪命,

丟下了母子們苦度光陰;

實指望討房妻把娘親侍奉,

誰願意來與我訂下這婚姻囉夥嗬。

……

鬆木道長是個花鼓戲迷,往戲台前一坐,就不肯起身了。聽得入神處,還搖頭晃腦,打著拍子,跟著台上的劉海哼上幾句。一直看到半夜時分,看見劉海把個天仙似的胡大姐領回家,夫妻倆過上了和和美美的日子,這才回房去睡。

小聾與他同居一室,早已上床睡得熟了。鬆木道長點上蠟燭,正要回身

關門,忽地人影一晃,從門外閃進一個人來,卻是石家誠。石家誠弓著身子,背上背著一人。那人滿身酒氣,似是喝醉了。鬆木道長定睛一看,那人竟是新郎官喬玉庭。

鬆木道長有些詫異,問:“石公子,有事嗎?”

石家誠幹笑一聲說:“也沒什麼事,我與新郎官喝酒,他多喝了幾杯,有點醉了,我把他背回新房,沿途看見道長房裏亮了燈,就過來看看。”

鬆木道長看了看他背上背著的喬玉庭,皺眉道:“他已醉得不省人事了,你趕快背他回去,讓新娘子給他泡杯醒酒茶喝。”

石家誠嘴裏應著“是是是”,卻站在門邊不肯動身,笑嘻嘻地道:“道長今天表演的那一出‘活人換頭’,真是絕了!”

常言道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鬆木道長見他深夜來訪,必有企圖,當下淡淡地應道:“過獎過獎。”

石家誠道:“道長席間表演時,石某離得太遠,未能看得清楚,未免有些遺憾。”

鬆木道長知他此來,必不是為了說幾句客套話,輕輕“哦”了一聲,不說多話,隻把兩隻眼睛盯住他。

石家誠道:“家誠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道長成全。”

鬆木道長道:“石公子客氣了,有話請講。”

石家誠道:“家誠有個想法,想請道長將那出‘活人換頭’的絕活兒再表演一次,就在這屋裏,也好讓家誠近距離地看個清楚明白過癮。”

鬆木道長道:“這個……倒也無妨,隻是老道的兩個徒弟都已經睡了……”

石家誠忙道:“這個不妨事,幫手是現成的,就請道長把我和新郎官裝進木箱,看能不能把咱倆的頭換過來,也讓咱們親身體驗一番。”

鬆木道長看看他,又看看醉得不省人事的喬玉庭,麵露難色,道:“這……”

石家誠訕笑著遞上十塊大洋,說:“隻要道長能滿足在下這點好奇心,這十塊大洋就是給您的報酬。當然,家誠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假若道長換頭成功,請讓家誠頂著新郎官的人頭到外麵溜達一圈,看看是否還有人認得出我的真實身份。如果把別人都給蒙住了,那就說明您的法術真正高明,等

您再給我把頭換回來之後,家誠必定另有重謝。”

鬆木道長接過大洋,在手心裏掂了掂,道:“好吧,老道答應你就是。”

日間表演用過的木板捆得好好的,就放在房間裏。鬆木道長輕車熟路,很快就拚好了兩個木箱,目測了一下石家誠和喬玉庭的身高,說:“箱子本是為我那兩個小徒弟量身製作的,顯得短小了一點,你倆蜷著身子躺進去吧。”

石家誠見他答應得如此爽快,不由得大喜,道了聲謝,急忙把正呼呼大睡毫無知覺的新郎官抱起,塞進一個木箱裏,自己爬到另一邊箱子裏,蜷縮著身子躺了下來,就如同席間小聾小啞表演的一樣,在箱子外邊露出半個頭來。

鬆木道長問:“準備好了嗎?”

石家誠點頭道:“早就準備好了,就等您施法了。”

鬆木道長把木箱蓋上,手持法劍,喃喃作法,嘴裏念道:“太上老君莫要怪,弟子今天要為民除大害。”

石家誠聽得糊塗,問:“道長,您說什麼?”

鬆木道長微微一笑,道:“石公子,你以為世間真有換頭之術嗎?”

石家誠一怔,道:“世間若無此術,那道長席間怎麼能替兩位徒弟換頭呢?”

鬆木道長嗬嗬笑道:“那隻不過是一種障眼法而已,若不是如此,又怎能引你入我彀中?”

石家誠臉色一變道:“什麼,你說什麼?”

鬆木道長把臉一沉,冷冷地道:“你是想與喬老板換了頭,冒充新郎官跟新娘子入洞房吧?你欺老道老眼昏花,瞧不出你的險惡用心嗎?”

石家誠瞧見他雙目神光湛然,一臉殺氣,不由得激靈靈打個冷戰,暗叫不妙,急切間想要蹬開箱蓋跳出來。誰知那木板竟似被鐵釘釘死了一般,哪裏蹬得開。

沒等他來得及喊叫出聲,寒光一閃,鬆木道長的寶劍早已從他脖頸處斬落下來……

……

第二天清晨,喬府的家人在掃地時,發現石家誠住宿的房間房門洞開,門梁上掛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驚叫一聲,幾乎嚇暈過去。眾人聽見叫聲,

趕過來一看,石家誠房裏還躺著一具無頭裸屍。有幾個膽大的家丁把門梁上懸著的頭顱取下,拚湊到那具裸屍上。

喬府管事的一看,立即驚呼起來:“哎呀,這人我認識。昨天他一個勁兒地想闖進府來找石公子,我見他來勢不善,怕是找石公子麻煩的,就沒敢讓他進來。想不到這家夥賊心不死,夜裏還是偷偷摸進府來了。看這情形,隻怕是跟石公子起了衝突……”

喬玉庭臉色煞白,問:“石公子呢?”

家人說:“天亮之後,就沒有見過他。”

警察很快就聞訊趕到。案情再明顯不過,死者似乎與石家誠有什麼過節,昨晚趁夜翻牆進入喬家,想找石家誠的麻煩,結果卻被石家誠所殺。石家誠殺人之後心存懼意,連夜潛逃了。因牽涉到縣長公子,警察也不好作過多糾纏,很快就結束現場勘察,把死者屍首拖走了。

事後,繡林縣縣長石景深出來更正說,死者深夜翻牆入室,石家誠係自衛殺人,不應追究刑事責任。但石公子畏罪潛逃,卻再也沒有回來。當然,這已是後話了。

卻說那日鬆木道長告別喬玉庭,從喬家出來,經過那片樹林,就走了進去,來到鄭紹棠的墳前,打開背上的包裹,取出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拿出香燭紙錢,祭奠過鄭紹棠之後,取些幹柴,就在墳前放一把火,將那人頭燒了。

沒有人知道,那到底是誰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