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公然的反擊,高木老師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全班同學都大吃一驚。優等生藤野涼子竟然頂撞高木老師!
“誠、誠然,對已故學生的哀悼自然很重要……”
像是為了避開涼子的淩厲攻擊,高木老師故意在嘴角邊露出一絲笑意。可涼子毫不留情地攔住了她的話頭:“選擇這個主題,可不僅僅是為了寄托哀思。我覺得柏木和淺井不希望這樣。”
“人的生命隻有一次,當然……”
“這種漂亮話我們聽得夠多了,老師。”
漂亮話?高木老師瞪大眼睛,同學們也都呆住了。
涼子一口氣沒接上,停頓了片刻。眼角邊有眼淚在上湧,她使勁忍住了。
“那兩個人已經死了。”她繼續說著。
不能停。一定要說下去。對手不是高木老師一個人,而是舊二年級一班的全體同學。
“他們是怎麼死的,現在我們仍不清楚。是自殺,或是事故?”
要說出下麵的話,必須重新從內心深處鼓起勇氣。涼子的身子顫抖了一下。
“還是被什麼人殺死的?”
“藤野同學,請不要胡言亂語!”
高木老師慘叫般的斥責聲,一直傳到體育館寬廣的天花板,引發一陣回響。
其他班級的學生以及他們的監督老師全都吃了一驚,紛紛朝這邊看來。涼子抿緊嘴唇,直麵高木老師。她早就下了堅定的決心,一步也不想後退。
她與父母作了充分溝通。自己到底想做什麼?為何要這麼做?為了獲得父母的理解,她使出渾身解數拚命作了解釋。父母都很驚訝,雙雙予以反對。工作所迫過著沒有規律的生活的父親,為此還特意抽出時間回家。父母開始隻打算對涼子說教幾句,讓她打消這個念頭,後來反倒被涼子說服了。
柏木卓也和淺井鬆子都死了。我可不想若無其事地畢業了事。以柏木卓也的死為起點,淺井鬆子的死為後續,籠罩著城東三中三年級學生的這幕懸疑劇仍在上演。結局將會如何,我們全然不知。這種情況下,我怎能說出這樣的話:這有什麼關係?我不感興趣。不管電視台如何炒作、揭發,反正我什麼都沒做,和我無關。
我無法做到滿不在乎、無動於衷!
涼子的熱忱和激情最終打動了父母。他們跟涼子一起商量起實際方案。
“我們一直被懸在空中,沒有著落。電視節目播出後,我們被卷入是非,卻對事實真相一無所知。對此大家就沒有半點不滿嗎?反正我無法接受!”
涼子也高聲叫喊著,一點也不輸給高木老師。體育館裏全都安靜了下來,隻有藤野涼子一個人在發聲。
“雖然無法接受,但多說幾句恐怕會惹上更大的麻煩,隻能沉默下去。我以前隻考慮到自己是個初中生,一切都交給父母和學校就行。可結果如何?舉報信的事沒解決,淺井鬆子倒死了,井口和橋田也卷了進去,事情卻還沒結束。大出家又著了火,大家都知道了吧?那很可能是人為縱火啊!火災前曾有人打‘要你命’之類的恐嚇電話到大出家,大出的父親在電視裏說過,大家都看到過吧?”
這場采訪正好在昨晚HBS的新聞節目裏作為“專題”播出,還簡要地將發生“縱火案”之前的事件經過梳理了一遍。
該節目的報道風格和《新聞探秘》截然相反,將大出俊次說成一個蒙受不白之冤,陷入無法上學的困境的初三學生。父親大出勝將恐嚇電話與火災直接掛鉤的證言在節目中反複出現,而他說到老母親被活活燒死時,更是聲音哽咽,泣不成聲。
“籠罩著城東第三中學的迷霧依然很濃,真相尚在黑暗之中。”
即使加上這段言不由衷的解說詞,節目內容也明顯站在了大出家那一邊。涼子的父親當時就說,這次他們走得可真夠遠的。其他電視台的新聞節目都沒有為這起火災大做文章,各種報紙也隻是在社會版的角落裏寫上一段“城東區住宅起火一人死亡”的報道,不要說“縱火”,連“起火原因不明”這句話都沒寫上,頂多有一家報社加了句“城東消防局正在調查起火原因”。
“恐嚇電話還沒取證,火災原因也尚不清晰。在這種情況下放任大出勝說出這樣的話,簡直跟發令槍沒響就搶跑似的。這應該是故意為之吧?”
“故意為之?”
“就是針對茂木記者在《新聞探秘》上的搶跑所作的道歉。這樣一來,HBS電視台讓雙方都得到了發表意見的機會,公平對待了嘛。”
“是大出的父親提出這樣的要求的嗎?”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有這種可能性。”
“那麼,茂木記者來采訪我又是怎麼回事?”
“他不是說被上頭製止了嗎?”
“啊,是啊。”
“正在對著幹吧?他不會安分守己的。”
是的,茂木記者是不會撒手的。HBS的如意算盤,是讓大出勝在別的節目裏暢所欲言以取得平衡,並借此從這起事件中全身而退。可茂木記者根本不會吃這一套。
“所以,正因為這樣,”涼子提高嗓門,“才必須搞明白,是誰在大出家裏放的火,是來曆不明的縱火犯嗎?那通恐嚇電話隻是個惡作劇,還是大出的父親在撒謊?之前就有人懷疑大出殺死了柏木。淺井死後,他也受到過懷疑。這次他家發生火災,難道跟這些懷疑毫無關係,隻是個不幸的偶然嗎?大家對此是怎麼想的呢?”
同學們像著了魔似的聽著涼子滔滔不絕的演說,高木老師不知在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沿著圈子的外側繞到了涼子身邊。她伸手摟住涼子的肩膀拉向自己懷中。
“藤野同學,你冷靜一下。你現在非常混亂。”
涼子扭動身子,從高木老師的懷抱中掙脫出來。
“我很冷靜,一點也不混亂。”
高木老師眼裏依然透著怒視叛徒的神情,並對此毫不隱藏。光是嘴上說得委婉又有什麼用呢?
“你感到了自己作為班長的責任,對此我非常理解。”
這話說得太不著邊際了,涼子不由得笑了出來。
“責任?什麼責任?”
“沒能照顧好這個班級。”
“啊?這是我的責任嗎?難道柏木和淺井是因我而死的嗎?”
高木老師哆嗦了一下,仍執意要摟住涼子。“沒人這樣說。你還是先冷靜一下吧。”
涼子推開高木老師伸來的手臂,重新轉向舊二年級一班的同學。
“大出家發生火災後不久,製作《新聞探秘》的那個茂木記者就來找我,向我打聽情況。”
沒等震驚的波濤在學生中擴散開,高木老師已搶先插到涼子與大夥兒中間。這次,她用雙手抓住涼子的肩膀,一邊奮力搖晃一邊大聲責問道:“你說了什麼?快說!你都跟那記者說了些什麼?”
唾沫星子噴到涼子的臉上。涼子兩腳用力,拚命站定身軀。
“我如果說了什麼,是不是會壞事呢,高木老師?”她像是把每個字都嚼過後再吐出來似的,一字一頓地反問道。
“藤野同學。”一名男生喊了她的名字。鴉雀無聲的圈子裏,副班長井上康夫站了起來。因為涼子的存在,他在一班總是顯得無足輕重,對班幹部的工作也從不感興趣。迄今為止的一係列騷動中,他一直表現出事不關己的態度。
事實上,他是個頭腦明晰、邏輯性很強的學生。
“你說的,是真的嗎?”他問道。他的腦袋一動,鼻梁上架著的銀邊眼鏡閃出一道冷光。
“嗯。”涼子推開高木老師,上前幾步。高木老師則搖搖晃晃地後退幾步。
井上康夫問大家:“還有其他同學在火災後接受過采訪嗎?”
毫無反應。
“那人還沒有罷休,”涼子繼續說,“不願意接受眼下的一切。今後,我們學校……不,”她重重地搖了搖頭,“是我們,還會被大眾傳說、書寫、猜測、想象,還不會獲得任何確切的信息,因為他們都認為我們不必知曉。”
高木老師想說些什麼,卻注意到全班同學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涼子身上,便將目光轉向別處。
“對於這一點,我已經忍無可忍,簡直感到憤怒。”
本想用更響亮的聲音來說這句話,卻不知怎麼帶著哀歎的口吻。我的鬥誌如此昂揚,可膝蓋為什麼在發抖呢?
“藤野同學,你想做什麼?”井上康夫問道。他問得很認真,聽上去像是察覺到了問題的答案。你真是這麼想的嗎?你真的想這麼做嗎?“聽你的意思,似乎不隻是要把同學們的感想編成文集。”
是的,你說得一點沒錯。
橫下心來,縱身一躍。此刻的涼子正處於這樣的狀態。
“我們要揪出真相!”稍稍有點目眩,很多目瞪口呆的臉在眼前晃動,“就由我們自己來調查。”
如大海退潮一般,同學們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當真的嗎?”有人嘟囔著。
“小、小、小涼啊。”重新抓住了涼子的裙擺後,真理子硬邦邦地站起身來,“不、不行啊。我們怎麼能行呢?”
保持站立的井上康夫輕輕點了點頭:“倉田說得有理。我們無法逮捕縱火犯,還是交給警察和消防局的好。”
涼子吐出一口氣,又深深吸氣後微笑道:“不是的。我沒說要去調查火災。”
“那又要調查什麼呢?”
“最根本的事件,也就是柏木的事件。”
他是怎麼死的?
“最初,也就是那封舉報信還沒出現時,連柏木的父母都認為他是自殺的,警方調查也得出了同樣的結果,因為沒有疑點。”
大家終於活躍起來,麵麵相覷,交頭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