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野涼子與勝木惠子肩並肩走在烈日暴曬下的大道上,倉田真理子落後一步左右跟在她們身後。
因火災失去居所的大出俊次和他的父母,現在臨時居住在車站後方的周租公寓裏。具體地址和電話號碼,北尾老師已經告訴她們了。
由於正值暑假,在今天這樣的工作日裏,車站前依然十分熱鬧。不僅有帶著小孩一起逛街的大人、成雙成對的年輕男女、成群結隊的學生,還有扛著風俗店招牌的皮條客站在街角拉客,小額貸款公司的女職員在派送紙巾。三個女初中生正穿行於如此喧鬧嘈雜的鬧市中。
“他真的願意和我們見麵嗎?”真理子一邊笨拙地避開迎麵而來的行人,一邊望著惠子的後背問道。
“你真囉唆。沒問題的。”惠子沒好氣地答道,“他隻是有些吃驚,說了句,‘找我有什麼事嗎?’”
三人都穿著夏季校服。惠子曾嚷嚷著要穿便服,可涼子堅持說這是去辦“公事”,不能穿便服。惠子說校服已經穿得走了樣,至少要把裙子截短一點。
惠子為此發了不少牢騷。而今天來到集合地點一看,發現她穿的裙子整整短了十厘米——不,差不多八厘米吧。
“電話裏看不見表情,”真理子擔心地說,“也許他不是在吃驚,而是在生氣吧?”
“見了麵就知道了。”惠子說著,快速地回頭望了一眼。她並沒有看真理子,而是將視線投向了更遠的地方。“就算俊次生氣了,也用不著害怕。你不是帶‘保鏢’來了嗎?”
惠子回頭望的正是那位“保鏢”。
“保鏢”正跟在她們身後,距離她們既不近也不遠。他沒穿校服,身著白色T恤和棉布褲子,腳穿一雙看上去既厚又重的運動鞋。
他不算大個子,個頭隻比涼子略高一點,並不給人十分強悍的印象。他長相平平,沒什麼特征,剃了個平頭,肌肉發達又被太陽曬得黑黑的。要是在學校裏跟他擦肩而過,隻會覺得他是哪個運動社團的同學,也不會特別留意。
二年級時是三班,到了三年級還是三班,他的成績應該處於中等偏下,從這方麵而言,是個不引人注目的學生。
但是,經真理子一介紹,涼子和惠子都發現自己認識這個人。
並非和他有過什麼來往,隻是聽說過有關他的傳聞。大家身處同一年級,自然見過麵,隻是沒有機會親近罷了。而真理子介紹的這位“保鏢”在學校裏近乎“透明人”。因為除了學校規定必須在校的時間,他幾乎不待在校園裏。
不過還在一年級的時候,大家就知道他——山崎晉吾,是一名不同尋常的學生。
他是一名空手道武術家。
初三時已是職業空手道初段的他,被稱作“武術家”似乎沒什麼不妥。他家祖祖輩輩都是開空手道武館的。現在,他祖父是總教頭,父親是教頭,哥哥是代理教頭。
城東三中沒有空手道社團,因此山崎晉吾不參加社團活動,一放學就徑直回家,每天都在家中的武館苦練功夫。
他相當沉默寡言,跟橋田祐太郎有得一拚。他一心朝著空手道武術家的方向發展,學校生活隻是“應付一下”罷了。他在學校裏沒什麼好友,不過也不招人討厭或被大家孤立。相反,男生們都對他另眼相看,據說還有不少女生狂熱地崇拜著他。
“可不是嗎?人家可是真正的武術家。”說起他,真理子就顯得十分自豪,好像在說自己似的,“非常非常厲害哦。”
他的綽號叫“終結者”,涼子和惠子都有所了解。
“你怎麼會跟‘終結者’混得這麼熟?”
對真理子跟山崎晉吾的關係,惠子感到很震驚,就連涼子也有點遭到背叛的感覺,此前真理子從未在她麵前提起過山崎晉吾。既然招呼一聲就答應來做保鏢,這說明兩人間的關係非同尋常。
“你一直都對我保密著吧?”涼子的話裏帶著少許怨氣。
“不是,不是,其實我跟他不太熟。”
“胡說,不熟怎麼會叫他來當保鏢呢?”
“山崎就是這樣的人嘛。”
“所以啊,你怎麼這麼了解他?”
真理子解釋說,山崎晉吾的姐姐在自己父母工作的那家盒飯工廠當事務員。
“是去年入職的。那家工廠每年秋天都要開運動會,還要叫上一家子一塊兒參加。”
跟隨父母一起去參加運動會的真理子在那兒遇上了山崎晉吾。
“山崎也出席運動會嗎?”
“嗯,不過他隻是來為姐姐鼓勁的。”
真理子從父母和山崎晉吾的姐姐那裏聽到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每逢當事務員的姐姐因加班或同事聚餐必須晚歸的時候,山崎晉吾就擔心姐姐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一定會去接她。真是個好弟弟。
“我弟弟愣頭愣腦的,在學校裏挺嚇人的吧?你倒不如借此機會跟他成為好朋友。”
真理子沒有傻到說出“是啊,你弟弟是‘終結者’嘛”之類的話,倒是山崎晉吾的姐姐帶著自豪的口吻笑著說:“晉吾在上小學時就被同學叫作‘終結者’了。”
一旁的山崎晉吾見她們在談論自己,依然一聲不吭,不過眼睛裏還能看出表情來,似乎在笑,又似乎很難為情。
“倉田,如果你在學校被人欺負了,或是在上學路上遇到流氓,總之不管遇到什麼麻煩,都可以跟我弟弟說。他肯定會幫你的。”
據說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山崎晉吾不肯拔拳相助的話,回家可得要挨他老爸,也就是教頭的揍。
“這就是我們家的家訓:見義不為非勇也。”
“我說……”惠子一下找不到合適的話語,愣住了。涼子的想法和惠子相同,也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真理子啊,那隻是場麵話罷了,你怎麼就當真了呢?
不過信以為真的真理子才是對的。這不,她一個電話就把山崎晉吾找來了。
今天在碰頭地點見了麵,大家不好意思地打了招呼後,涼子忍不住對山崎晉吾說:“山崎,謝謝你。可你真的對我們沒有什麼疑問嗎?如果你不讚成我們的行動,你用不著勉強自己。”
山崎晉吾沉默著,看看涼子、惠子,再看看真理子,搖了搖頭。
“你的意思是不必考慮這些?”真理子發問後,他點了點頭。
“喂,你是啞巴嗎?”惠子的語氣很衝。
山崎晉吾的表情毫無變化,倒是終於開了口:“不用擔心大出。”出人意料的是,他聲音很柔和。
“叫人擔心的是他老爸。他還打過校長呢。”
“是啊,所以我們很害怕。”真理子真的發起抖來,“但山崎一來,我們就不怕了。”
“如果你打了大出的老爸,可是要進少管所的。”惠子糾纏道。
山崎晉吾毫無懼色:“我不會先動手的。”
“嗯,”真理子微笑著點頭,顯得很放心,“勝木,沒事的。”
“大出看到山崎,會不會有所戒備呢?”
涼子的擔心也被山崎晉吾的一句話打消了:“沒什麼事的話,我不會露麵。”
“你會遠遠地看著我們吧。”真理子代他解釋道,“沒事的,小涼。走吧,走吧。”
就這樣,幾個人走在了去大出俊次臨時住所的路上。
他們要去的周租公寓是一幢十層高的氣派大樓,與一棟密密麻麻掛著小飯館招牌的商住樓相鄰,對麵是一家遊戲中心,周邊不是酒吧就是風俗店。
“怎麼住到這麼差勁的地方來了?”惠子說,“錢不是有的是嗎?完全可以租一間大點的房子嘛。”
穿過自動門進入大樓的門廳,那裏有一間管理室,卻看不到管理員的人影,寫著聯係方式的牌子放在接待窗口的內側。僅有的一架電梯旁擺放著一盆觀葉植物、一套供來客休憩的桌椅和一個高腳煙灰缸。這裏算不上大堂,隻能說是個待客區域吧。
還算方便的是,那裏有一台投幣電話機。惠子走過去給大出俊次掛了個電話。
“他說他下來。”經過簡短的交談,放好電話聽筒後,惠子說道。她不知為什麼有些怒氣衝衝,嘴巴抿成了一字形。
電梯門打開,大出俊次走了出來。
他上身一件大紅襯衫,下身一條名牌短褲,腳上拖著沙灘涼鞋。既然穿在大出身上,這身行頭應該價值不菲,可打扮成這樣的大出怎麼看都像個小流氓。
“怎麼,還真的來了?”臉上掛著常見的賊笑。
涼子注意到他襯衫領口處露出一段金項鏈。什麼品味啊?還是初中生就戴著金項鏈。是大出自己買的嗎?要不,是父母幫他買的?
“聽惠子囉唆了一大通,你們好像在學校裏鬧得夠嗆啊。”身子靠在電梯旁的牆壁上後,大出俊次大模大樣地將雙手叉在胸前,“藤野,聽說你還被高木扇了個耳光?”
涼子吃了一驚:“你是怎麼知道的?”
俊次嘿嘿地笑著,並不回答。“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在這種地方站著說話有點別扭,可除此之外又別無他法。涼子剛開始敘述自己的來曆,外頭就開過一輛宣傳車,高音喇叭播得震天響,還不斷地在附近來回打轉,叫人越發煩躁。
“真煩人。”大出俊次誇張地皺起眉頭,斜眼看著涼子和惠子。真理子在他眼裏似乎並不存在。“這事兒似乎三兩句說不清,還是到我家去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