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緩慢地挪動一下位置後,橋田祐太郎靠在鋁合金水槽的邊框上,用依然沉悶的嗓音問道,“幹嗎來的?”
神原和彥的眼睛發亮了:“想請你當辯護方的證人。”
橋田的眼角顫動了一下。他的臉曬得黑黑的,眼白的部分變得分外搶眼。
“我們要證明大出沒有殺死柏木。你一直和大出在一起,或許能證明去年聖誕夜的那天晚上,大出並不在三中的屋頂上。”
橋田轉過臉朝店堂裏看去。健一吃了一驚。有人來了嗎?
“呃,橋田,你媽媽呢?”
沒有回答。店堂裏好像沒人。
“你有一個妹妹,是吧?”
還是不回答。橋田祐太郎的視線已經回來了。他沒有看健一他們,而是看著自己腳上那雙磨損了的塑料涼鞋的鞋尖。
“我嘛,”橋田開口了,神原和彥朝前湊了湊身子,“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樣的回答完全在意料之中。
“你是說,你跟那個事件沒關係,還是跟校內審判沒關係?”
神原的表情和語氣絲毫沒有變化。
“事件。”
“就是柏木的死嗎?”
橋田祐太郎的眼角又開始顫動了。
“不是自殺的嗎?”
“嗯。可說是大出殺人的傳言至今也沒有平息,電視節目也拿這個大做文章。對此你也很清楚吧?我們開展校內審判,就是要洗刷這種嫌疑——洗刷大出的不白之冤。”神原和彥訂正道。
“作為大出的朋友,你同樣蒙受著不白之冤,難道不生氣嗎?”健一補充道。
健一咽著唾沫等待橋田的回答,沒想到橋田朝他伸出脖子,把他嚇了一跳。
“你是幹什麼的?”
“我、我嗎?”健一看了看神原,他不動聲色,示意著:自己的事情自己回答。
“我是神原的助手。辯護人的助手。”
橋田的脖子縮了回去。他又將視線落到了塑料涼鞋上。
“傻不傻?”
健一看看神原,他正微笑著,視線一刻不離開橋田。
“為什麼?”健一天真地反問道。
“要說真相……”
“真相怎麼樣?”
“不是很清楚了嗎?我們沒殺死柏木。”
“我也相信是這樣的。”神原和彥說。
不耐煩地用拳頭擦了擦鼻子底下和臉上的汗水,橋田祐太郎終於再次將目光投向神原和彥。
“為什麼?”
“因為那個傳言不像是真的,一點意思也沒有。”
“那不就結了嘛。”
健一插嘴道:“橋田,你沒有寫那封舉報信吧?”
橋田祐太郎猛然抬起身子,就像一條沉睡的蛇被觸碰後突然驚醒似的。他回過頭來盯著野田健一,冒著凶光的眼神仿佛要吞掉對方一般,眼角的顫動更劇烈了。
“不是你寫的吧?”神原和彥不慌不忙地說,“到底是誰最早提起舉報信是你寫的?你有什麼線索嗎?”
橋田祐太郎這條蛇又回到了昏昏欲睡的狀態。他彎腰曲背,靠在鋁合金水槽上,手肘幾乎碰到盛放蔬菜的籮筐。
“這種事誰會知道。”
“我想,大概是大出。”神原應道。
健一的心髒都要從嘴巴裏蹦出來了。憑什麼能斷言呢?
橋田祐太郎依舊眼神渙散,一言不發。健一快要跳出來的心又回到了胸口。
“大出當然知道自己沒有殺死柏木,一定會對舉報信感到生氣。他心裏一定很想揍那個舉報人。”
“就在這個時候……”健一自然而然地接過了神原的話頭,一吐為快的衝動湧上心頭。他按住心口,盡量保持沉著,不讓自己說得太快。“有人提出,寫舉報信的人會不會是和大出一夥的。也許是在家長會上提出的吧,傳到大出的耳朵裏,他就開始懷疑你了。按大出的脾氣,到了氣頭上他就會一口咬定是你幹的。於是他讓井口來教訓你,那場架就是這樣打起來的吧?”
這是健一早就想好的說法,終於找到機會說出來了。
橋田祐太郎看著野田健一,那眼神就像看到一隻稀有的昆蟲飛過眼前似的。
“不知道。”一句話就把健一給打發了,“反正我不會再去三中了。”
“哎?要轉校嗎?”
沒有回答。初中屬於義務教育範圍,不可能提前退學。
“井口的情況怎麼樣了?”神原和彥問道。語氣依然如此平緩。這家夥也太天真了吧?
健一又是一驚,比看到蟑螂時受到的驚嚇強多了。
但橋田祐太郎依舊沒有反應,隻是懶洋洋地動了動眼皮。
“那家夥也不回三中了。”
“是嗎?我們可以去醫院看望他吧?”
“出院了。”
“在家休養?”
“正進行恢複訓練。”
對話居然成立了!健一在一旁屏息靜氣地觀察兩人。
“我把話說在前麵,”橋田祐太郎說道,神原和彥仰視著他的眼睛,“井口不會配合你們搞審判的。”
“身體狀況還不行嗎?”
橋田祐太郎沉默地搖搖頭,表示他不想再說話了。他猛地轉身麵向水槽,手肘碰到了裝滿蔬菜的籮筐。籮筐滾到水龍頭下方,蔬菜撒了一地。橋田咋了一下舌。
“如果你有什麼話要說……”神原和彥從啤酒箱上站起身,從胸前的口袋裏取出一張紙片,放在水槽的邊緣上,“這是我家的電話號碼。”
橋田祐太郎看也不看,隻顧大把地抓起蔬菜放回籮筐。
“我們告辭了。影響你幹活了,真是對不起。”一直到最後,神原的語調都是那麼明快。說完這句話,他催促健一離開這裏。他們轉向了狹窄的小路,正要走開……
健一想說話的衝動又發作了。他的心也隨著話語一起躥到了喉嚨口。有一句不錯的台詞,現在正是說出來的時候。
“橋田,你能回到家,真是太好了。”
正要將裝蔬菜的籮筐放回水槽邊緣,橋田祐太郎的動作停止了。
“那並非重大的傷害事件,隻是一時衝動,而且是井口先挑起的。大家都明白著呢。”
“快走吧。”神原和彥用力扯著野田健一的袖子。
“七百萬。”橋田祐太郎小聲嘟囔道。
“哎?”
“行了,走吧。”神原抓住了健一的胳膊。
橋田祐太郎回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野田健一:“要付七百萬!這也‘太好了’嗎?”
健一的腿一下子軟了,又被神原猛地一拉,差點摔倒在地。
“對不起了。再見。”神原和彥說著,毫不猶豫地邁開了腳步。野田健一像個醉漢似的踉蹌著腳步,被辯護人拖著往前走。
神原和健一順路來到學校,走到教師辦公室門口朝裏張望。正在打電話的北尾老師朝他們招了招手,他們便向辦公室裏其他態度冰冷的老師們微微鞠了一躬,走了進去。
打完電話後,北尾老師從辦公桌的一端拿起了一疊嶄新的文件,遞給兩人:“這是城東警察局的佐佐木警官寫的。”
正是昨天藤野涼子報告時提到的搜查資料。
“這麼快!”
“都是一些基本的事實關係,考慮到你們肯定想早點確認,佐佐木警官就連夜趕出來了,你們可要心存感激哦。”北尾老師說,“佐佐木警官也想見見你們。特別是神原同學,她對你還不了解。”
神原和彥簡短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因為時不時會出一些狀況,你們得常來學校露個麵才行。不是要監視你們,畢竟每次都要聯係你們會很麻煩。”一如既往地穿著一身運動服的北尾老師饒有興趣地看看神原和彥,又看看野田健一,“怎麼樣?你們這對小不點搭檔還合得來嗎?”
“小不點搭檔”這個說法挺風趣。
神原笑了笑:“嗯,沒有問題。”
“野田就不提了,你也別太投入。雖說不用擔心升學,可初三的暑假真的那麼空嗎?”北尾老師並未要求對方回答,隻是自顧自說了下去,“交給檢方的那份,之後萩尾會來拿。藤野和佐佐木好像去見津崎校長和森內老師了。要不要等萩尾來,再認真檢查看看兩份材料的內容是否相同?”
“不必了。”
聽到神原和彥的回答,北尾老師的眉毛抖動了一下。是略帶嘲弄的意味,還是表示滿意呢?
“還有,今後會產生複印費、郵資、車費等費用吧?請全部開出清單,我給你們報銷。萬一出現大筆的支出,就事先告知我。”
檢方的郵資也是老師付的。
“這是課外活動,讓你們自掏腰包就不對了。”
“知道了,謝謝。”神原鞠了一躬,“我們去見了橋田。”
北尾老師的表情有些僵硬。他那張臉黝黑而健康,一點不輸橋田祐太郎。
“是嗎?情況怎麼樣?”
“隻是見個麵而已。”
“是嗎?”北尾老師重複了同樣的問句,“也要去見井口嗎?”
“想去,但有些難度吧?聽說他出院了,在家療養。”
“是聽橋田說的嗎?”
“是的。”
北尾老師皺起眉頭:“我覺得井口恐怕不行,太強人所難了。”
“有這麼嚴重嗎?”
“他直接休學了。”北尾老師長歎一口氣,“明年春天得重讀初三,來不來三中還不知道。他本人似乎不願意來。”
這是明擺著的嘛,健一心想。還來三中上學,就得和以前被他欺負過的學生待在同一年級,老大大出俊次又不在了。
“橋田也說不會來三中了。”
“是嗎?他跟我說過,如果井口必須重讀初三,那他也重讀。”
健一的腦海裏現出一個有些駝背的高個子身影。
“轉校的事現在還不清楚。橋田如果第二學期來上學的話,還是趕得上的。”
“不會受處分嗎?”
“先動手的是井口,好多人都看見了。在那種情況下,橋田也可能受重傷。都是些笨蛋,打什麼架呢?”北尾老師說著,一下子轉成了訓斥的口吻。
要付七百萬。
橋田低沉的嗓音又在健一耳畔響了起來。
“對不起,老師。”神原和彥晃了晃手中的文件,“我們想早點看這個。”
北尾老師也不耐煩似的朝他們揮了揮手:“行啊。去吧,去吧。我要交代的事情也就這些了。”
“圖書室還能借用一下嗎?”
“當心被其他同學看到內容。”
健一和神原快步趕到圖書室,卻發現圖書委員都聚在這裏,像在開什麼會。他們便去了附近的一間空教室。
文件中有文字處理機打印的報告,還有幾張照片複印件和教學樓屋頂簡圖。文件全都訂在了一起,還是相當有分量的。
“有了這個就好了。”
兩人分頭快速閱讀起來。一時間,教室裏隻剩“嘩啦嘩啦”翻動紙張的聲音。
神原和彥念到:“死亡推定時間,十二月二十五日淩晨零點到兩點之間。”
“隻有兩小時啊,範圍縮得真小。”
當時遺體明明已經凍僵,卻還能得出如此精確的結論。柏木卓也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在記憶深處回望著野田健一。
“最低限度而言,隻要驗證這兩小時內的不在場證明就行。”
“高處墜落致全身重創,直接死因為腦挫傷。遺體有多處骨折和跌打傷,都是柏木從屋頂墜落時與水泥地麵撞擊後造成的。”
朗讀的聲調稍顯古怪。健一抬頭看了看神原,隻見他眼圈毫無血色,右眼皮不停跳動。他本人似乎並未發覺。
“墜落至死會導致大量外傷同時產生,即使能明確死因,也需要進一步辨明外傷的生活反應[2],而這是極為困難的。”神原和彥繼續用呆板的語調念道,“柏木的遺體仰麵朝天,所有的傷害全部集中在與地麵接觸的一側。頭頂、前額和臉部都沒有外傷。如果在墜落之前發生過打鬥,遺體的手臂上往往會留下相應的痕跡,即所謂‘防衛性創傷’,但這些在柏木的遺體上並不存在。服裝也並無明顯淩亂的跡象。”
“神原。”
“指甲也無異常。柏木身上的外傷全都是墜落後造成的……”
“神原辯護人。”
“啊?”神原和彥總算朝這邊看過來了,整張臉一片慘白。
“你不要緊吧?”
“什麼?”
他似乎不明白野田健一在擔心什麼。
“你的臉煞白煞白的。”
他這才回過神來,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臉。
“是嗎?”
野田健一和柏木卓也雖是同班同學,但彼此間的關注程度隻及得上教室裏放置的物品。與此相比,神原與柏木之間倒是要親密許多。
健一後悔了,有關遺體的書麵材料應該由自己先看。
“沒事。”神原和彥朝他擺了擺手。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上時,嘴角有些歪曲。“你那裏應該有照片吧?”
“什麼照片?”
“柏木遺體的雙手的照片。”
健一翻開有照片複印件的那份資料。找到了,左右手的手掌各有一張。拍攝遺體的照片就這兩張。
“手指的這兒,”神原比畫著第一個指關節,“有細鐵絲之類的東西所造成的壓痕。左右手都有。”
不用深入思考,健一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是屋頂上的鐵絲攔網造成的吧。”
柏木卓也爬上攔網時,鐵絲在他的手指上留下了壓痕。
在墜樓之前不久,他緊緊抓住過鐵絲攔網。死後身體凍僵了,壓痕就一直保留了下來。
神原的眼皮一直在不停抽搐。健一不忍心再看了。
“僅憑一道壓痕,什麼都說明不了。不管他是主動還是被迫爬上去的,留下的壓痕都一樣。”
健一迅速插話道:“辯護人,還不如看看這個呢。”
他將另一張照片複印件貼著桌麵滑了過去。
“通往屋頂的門上的掛鎖。”
那鎖已經打開,卻仍掛在鎖扣上。
“這把掛鎖的鑰匙保管在總務室的鑰匙箱裏。這在家長會上已經說明過了。”
大家都認為,出事那天晚上跑到屋頂上去的人去總務室偷了掛鎖鑰匙,可是……
“事實上並不是這麼回事。”
柏木卓也的遺體被發現後,已經確認過掛鎖的鑰匙就在總務室的鑰匙箱裏。
“總務室裏的鑰匙並未被動用。無論是柏木卓也還是其他人,都沒有偷出總務室的鑰匙用過之後再偷偷放回去的情況。”
對柏木卓也和大出俊次而言,都沒有返還鑰匙的必要。
神原和彥的鼻梁上起了褶皺:“確實如此。那掛鎖又是怎樣被打開的呢?”
“最終都沒有搞明白。文件中的說法是‘用某種方法打開了’,僅此而已。”
也許是認定為自殺事件後,警方覺得沒必要對此加以深究了。
“真是馬虎。”神原似乎很不高興,臉色依然蒼白,“不過這種掛鎖本就是便宜貨,到五金店花二百日元就能買一把。”
從照片上看,鎖的構造十分簡單。
“用的時間也很長了,對此岩崎總務也確認過。”
“舊了,鬆了,是嗎?”
“嗯,所以想打開總能打開的。我覺得這番推測不無道理。”
神原和彥抱起胳膊:“你是說用工具撬開它?那應該會留下痕跡吧?”
健一指著佐佐木警官撰寫的報告上的某一段:“沒有這樣的痕跡。掛鎖也沒有損壞,現在還是能鎖上的。”
“那是用了備用鑰匙?”
看到辯護人一臉嚴肅的模樣,作為助手的健一不由得笑了。
“笑什麼?”
“對不起,我覺得不必這樣深究。”
這種掛鎖是批量生產的,又很舊、很鬆……
“其他掛鎖的鑰匙隻要大小差不多,多捅幾下也許就能捅開。”
“真的嗎?”
“嗯。以前家裏遇到過這樣的情況。自行車的鎖結構也很簡單,往往很容易就能打開,所以鎖好的自行車也會被偷。”
神原和彥陷入了沉思,臉上的血色開始漸漸恢複了。
“野田,你不覺得這是一條重大線索嗎?”
“啊?”
“通往屋頂的掛鎖處於想打開就能打開的狀態,誰會知道呢?”
“三中的學生都……”說到一半,健一就明白了,“對啊,全體學生都了解通往屋頂的門上了鎖,可一般不會知道掛鎖有問題啊。”
“是啊。除非有人為了去屋頂事先調查過。”
“拿著相似的鑰匙去試過到底能不能打開?”
不,這樣會有一個問題。
“柏木在死前一個月內都沒來上過學。”
“說不定他在不來上學之前已經試過鑰匙了。”
“這個……怎麼說呢?”
在此期間並非沒有換鎖的可能,細心如柏木卓也,又怎麼會想不到呢?
“要不然,在開始拒絕上學到墜樓而死這段時間裏,柏木曾經來過學校?”
他想知道自己能否登上屋頂,需要什麼工具。若果真如此,那他應該來過不止一次。
“我們找找看目擊者吧。如果找得到,那這種可能性就會變得很高。”
“可如果有目擊者,他們早就自己說出來了吧?”
“目擊者也許沒有意識到此事的重要性。柏木本就不是全校學生關注的焦點,對吧?”
確實如此,若不是同班,根本不會知道他沒來上學,那即使在校內看到他,也不會多想什麼。
健一飛快地將之前的討論寫在筆記裏。神原翻看著其他幾頁文件,好像在尋找著什麼。
“這裏寫著柏木的遺體被發現時攜帶的物品。”
健一探頭去看,搶先讀了出來:“上衣口袋中,紙巾一包。”
除此之外沒別的東西了。
“開掛鎖用的工具說不定已經扔掉了。”
估計是個小玩意兒,越過攔網扔下去,警方很難找到,以後要找估計也很困難。
“租台金屬探測器不知道貴不貴。”健一認真地說。
神原和彥笑了出來:“那大可不必。把這些事實和推測向陪審團講清楚就很管用了。畢竟大出根本不是個事前會去踩點的人。”他開始像演戲似的模仿大出俊次的口吻,“屋頂上那門鎖,又怎麼樣?撬掉它不就完了?井口,你去修理間拿把老虎鉗來……”
他學得惟妙惟肖。健一笑道:“說得對。”
血色又回到了神原的臉上,這樣就好。
“比起這個,還有一點更重要。那天晚上柏木出門時連自己家的鑰匙也沒帶,這能作為他不打算再回家的證據嗎?”健一說。
這應該算是“間接證據”,或者是“旁證”?
“怎麼說?”
健一不再深入敘述,又開始翻閱起資料了。他眨了好幾次眼睛,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眼皮一直在抖吧。
“這些事隻有他自己知道。你那邊寫著那天晚上進入學校的路線嗎?”
“有的。”健一翻出對應的部分給他看,“就是這兒。沒什麼出人意料的東西,隻寫著‘遲到窗’。”
“遲到窗?”
健一作了說明:“一樓北側男廁所的窗壞了。我們學校的房子太老,到處都有破損。”
“遲到窗”也屬於這一類,由於窗框變了形,月牙形的窗鎖已經不中用了,即使扳下去,也卡不住鎖扣,看上去好像鎖住了,實際上卻還開著。隻要知道這個竅門,就能自由出入教學樓。
“在三中的學生裏,這是一條有名的脫身之道,是高年級學生畢業時會傳給低年級學生的信息之一,所以大家都知道。”
如果遲到了想偷偷進來,或者想從學校裏溜出去,便可以利用“遲到窗”。
“老師們自然也知道,曾提醒過很多次,還修過那把鎖,不過都沒什麼用。不把整個窗框都換掉是修不好的。”
神原和彥低聲問道:“野田你也用過遲到窗嗎?”
“我倒沒用過。行夫……哦,就是向阪,他經常遲到,所以用過那扇窗。”
“向阪挺胖的,他能通過就說明那扇窗尺寸不小。”
“嗯。不過鑽窗需要一點竅門。”
“這竅門,柏木知道嗎?”
“估計是知道的吧。”點了一下頭,健一果斷地加了一句,“連我都知道了,柏木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神原稍稍睜大眼睛:“你和柏木不一樣吧?柏木可沒有向阪這樣的朋友。”
這算什麼評價?
健一反問道:“柏木在補習班裏是怎樣的學生?是不是和他在學校時不一樣,是有朋友的呢?”
至少有神原吧,健一心想。
“不是不是,”神原和彥不經意地說,“我說的是他在三中的朋友。”
健一感覺他在有意回避。
“存在入校的途徑是一條對檢方比較有利的信息。也許大出會是利用‘遲到窗’的老手吧?”神原說道。
“嗯,是啊。”
健一耐不住教室裏的悶熱,站起身打開了窗戶,裹挾著校園內塵埃的風立刻湧進來,把文件吹得嘩嘩作響。神原用手按住紙,繼續翻閱著。
簡直像真的一樣。健一心想。
像真的什麼?翻閱搜查資料的辯護人,還是暑假裏熱衷於課外活動的初中生?
待了不到一小時後,他們離開了那間空教室。要點幾乎都記在腦子裏了,健一還把重要事項一條條列了出來,今後恐怕還要反複查看。因為這些都是最基本的事實。
出了學校的正門,行走一段路後,神原和彥停下了腳步。
“野田。”他打開書包,拿出一個薄薄的信封遞給野田健一,“這個你看一下吧。”
心存疑惑的健一老老實實地接了過來。他剛要打開信封,又被神原製止了。
“還是回家後看吧。”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裏麵是關於我親生父母那起事件的報道,以及說明我是神原家養子的資料。”
“哎?”健一愣住了。
“我也給了大出。”
這是為了取得他的信任。
“如果他認為我說的關於我父母的事是假的,那就不好了。不要讓他以為我在故弄玄虛,編造我父親也有暴力傾向的謊言。”
這種情況,健一從未考慮過。這是為什麼呢?
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如果我不接受,你會不會覺得心裏很不踏實?”
“你還是看一下比較好。”
“好的。”健一將信封放進書包,“大出也把這個拿回家了?”
“他呀,”神原和彥很少見地噘起了嘴巴,像個幼兒園的小孩,“稍微看了看,就說‘我才不要這種東西呢’。”
健一瞪了一下眼睛,隨即笑了起來。他覺得很開心。
“有這麼好笑嗎?”
“對不起。這很像大出的風格。”
你已經取得了大出的信任。健一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這也說明大出俊次很看重這次校內審判。除了神原和彥,他沒有可以如此信賴的人。
“那我就回家開列證人名單了。如果你想到要加上什麼人,就打電話給我。”野田健一說。
“明白。我回家再看一遍《新聞探秘》。剪報已經做好了。至於家長說明會的會議記錄,北尾老師說他會想辦法弄來的。”
兩人在前方的路口處分了手。
回家後,健一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把神原給他的信封放在自己房間的桌子上,並在桌前不停地來回踱步。
最後,他還是打開信封,看了起來。
信封中都是報紙和雜誌上的報道。報紙顯然並未重視這起事件,連殺人犯和他妻子的照片都沒有。雜誌上的報道內容比較詳細一些,卻並沒有深入分析事件本身,文章的重點似乎是酒精依賴症及其最新療法。
雜誌的報道中刊載著照片。
成為養子之前,和彥姓“高橋”,父母的名字分別是“博”和“朝子”,兩人去世時都隻有三十五歲。
我們的辯護人和他母親長得真像。
高橋朝子很漂亮。至於高橋博,就像他那普通的姓名一樣,是個到哪兒都會遇上的普通人,連職業也是最普通的“公司職員”。
健一粗略看了一下戶籍副本,確認了神原和彥的養子身份。他這才覺得,這一切確實應該仔細確認。隨後,他將文件全部塞回信封,用透明膠帶封了口,放回書包裏,明天見到神原後就還給他。
接著,健一便開始開列證人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