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啥。”
我覺得三好淳也在如此低聲嘟囔的時候,心裏似乎十分難過。
“那可不是因為同夥發生動搖之事讓火野老師知道了不好的表情,也不是表示‘糟糕!’的表情。”
“那是什麼表情呢?”
“似乎三好淳也內心裏對火野老師多少懷有一點好感或同情。”
所以他才會猛然想到,不,是感覺到“又給人家添麻煩了,真過意不去”,於是在臉上流露出了真情實感。
“確實,他回答時的樣子,讓我也覺得有點怪,可是——”
藤野律師皺起了眉頭。
“或許是我們多慮了。據保健老師說,三好原本就有多愁善感的一麵,還說他學習上不去,恐怕也與之有關。”
說是“無法重新振作起來”。
“因為沒了母親嘛。”
母親的遺像,一朵白色的玫瑰。
“是因病去世的嗎?”
藤野律師點了點頭。
“據說她患了癌症,在三好七歲的時候去世的。那就是七八年之前的事情了。”
一個七歲的孩子看著母親跟絕症作鬥爭,不久之後母親便去世了,留下自己跟父親兩個人。由於父親忙於工作,幼小的心靈得不到關懷,在懷有精神空洞的狀態下進入了少年期。
“可即便這樣,他也通過了入學考試,進入了私立學校。說明他原本就是個學習認真的孩子。再說在此之前,他也沒出過什麼事。”
“關於他母親的事,保健老師是直接聽他本人說的嗎?”
“據說是在初一時,教務主任從火野老師那兒聽到‘家訪時隻遇見保姆’的彙報後,就囑咐保健老師要關心一點他。”
說是有可能需要營養方麵的指導。
“於是保健老師便時常詢問他有關日常生活方麵的情況,一來二去地,三好就講起了自己母親的事。據說那時三好十分難受,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藤野律師,”我說,“一點也不‘易守難攻’啊。”
藤野律師滿不在乎地說道:“啊,托您的福。”
之後,我就去拜訪D班沒有參加體驗集訓的六名學生了。
有的聯係不上,有的聯係上後又拒絕了,結果,我當天真正見到的隻有三名學生——男生一名,女生兩名。
無論去哪一家,我發現學生都理所當然地與母親在一起。隻有一名女生家裏父母都在,因為她父親是在家裏工作的。
無論哪家的家長,一開始都戒備森嚴,可話匣子一打開,就滔滔不絕,話比學生本人更多。
“那個老師真是太不像話了。”
對於班主任火野老師,他們的評價都不好。
“我們家孩子好歹也是通過了入學考試才入學的,可在他嘴裏,簡直就跟個不入流的差生似的。”
“來家訪時他威脅說什麼待在D班是沒有前途的,不拚命用功學習,將來考不上大學,嚇得我女兒縮成了一團。”
“不問青紅皂白就說什麼母親不能太嬌寵孩子。我說起我在打零工,他就說,‘你難道想讓你的孩子將來也隻能打零工嗎?你這做媽媽的,今後一定要嚴加管教’。您看看,他說的居然都是這種話。”
關於這三名學生為什麼沒參加體驗集訓:
“學校舉辦這樣的活動太誇張了。”
“我們家孩子容易得感冒。”
“讓現在的初三男女學生睡在一起,不就等於叫他們搞事情嗎?”
雖說理由各種各樣(也夾雜著種種誤解),可我覺得基本情緒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作為教育工作者,火野老師太傲慢無禮了,讓孩子在由他說了算的地方睡一個晚上,大家都不放心。
有些不滿言論是在他被罷免之後才終於被說出口的。有些似乎是受到事件影響後,馬後炮式的誇張說法。但是,當自己的母親講得慷慨激昂時,老老實實地坐在其身邊的孩子本人卻沒有加以糾正,也沒流露出想要庇護火野老師的神情。
我記得火野夫人說過這樣的話:
“我丈夫很受學生的擁戴啊。”
“有一些狂熱的粉絲。”
他所指導的社團曾經取得輝煌的成績。照片中學生們的笑容是多麼自豪。
那樣的稱讚和如此的責難,難以相互抵消而同時存在著。對於將精力全都傾注在好學生身上的老師來說,這種現象也並非不可思議吧。要是放在一般的企業裏,那就是過於露骨的偏心眼,其本人往往會成為被嘲笑的對象。
在福岡綠家,當她母親稍稍離開一會兒的時候,她還悄悄地告訴我說:
“點名的時候,火野老師還經常把我的名字讀錯,說成‘福胖——呃,不對,是福岡’。”
她確實有個胖乎乎的身材。
“他還說不是故意的,老是笑我。我在班會活動時提出,不要開這種玩笑。他卻說你連這種朋友之間的玩笑都開不起,怪不得沒朋友呢。”
“嗯,是有點過分啊。”我說道。
有個初一時就在D班的男生,放學後經常被留下來補課。當時,老師總會將要補課的學生名字和補課次數寫在教室後麵的黑板上。留下來補課當然是必要的學習輔導,但將其名字公布出來就是純粹的惡意了吧。
“他甚至會在賀年卡上寫上‘你今年的目標就是補課〇次’。”
弄得人家從大年初一起就悶悶不樂的。
“要激勵人家好好學習的話,也用不著寫那樣的話吧。”
一旁的母親想起來就生氣。
“那賀年卡能給我看看嗎?”
那是一張用家庭照片製成的賀年卡。火野嶽誌挺胸站在房子大門口,腳下的台階上,坐著夫人瑛子和育司。雖說三人的臉上都綻露著笑容,可他們的位置關係,卻總讓我覺得有些別扭。
妻子的背後,站著守護他們母子二人的男人。或者說在妻子的頭頂上,有個支配著他們母子二人的男人。
“火野老師給每個學生都寄出這種帶照片的賀年卡嗎?”
學生母親不快地說道:“真是的,這算怎麼回事兒呢?老師的家庭跟學生又有什麼關係呢?”
火野嶽誌的手寫字跡十分潦草、隨意。小小的明信片上所呈現的竟然是與“恭賀新禧”極不相符的恐嚇性話語。
這也讓我覺得,照片上瑛子和育司的笑容已經不是拘謹,而是窘迫了。
在回事務所的電車上,為了驗證一下自己的記憶是否有誤,我用手機查了一下遊戲軟件。由於我平時對這方麵缺乏關注,所以怎麼也查不到。
換乘時,我順便在秋葉原下了車,去賣遊戲軟件的商店逛了逛。櫃台處一個年輕店員十分熱情主動。
“您要找的遊戲軟件就是這個吧?”
屏幕上所顯示的賽車圖案確實沒錯。
“這是很火的賽車遊戲。賣點不在比快慢上,而是可以自由‘改裝’自己的‘汽車’。”
“不是針對孩子的遊戲吧。”
“不,但它不是寫實版的那種,所以也很受孩子們歡迎啊。”
“呃,為什麼這麼說呢?”
“完成任務、配齊零部件後,賽車就能在天上飛,在水中跑。而得到了突破大氣層所必需的耐高溫輪胎,賽車就能進入衛星軌道了。從外太空觀看藍色地球的畫麵,就當時的CG技術來講,真是沒話說了。”
據說初次上市是在七年前的五月,不過直到現在這款遊戲仍很有人氣,在二手市場上價格不菲。
“同樣的包裝,還有尺寸再大一點的嗎?A4紙大小,十五厘米厚,塑料外殼的。”
“那就是首批限定版了吧。請稍等。”
店員開始檢索起來。
“啊,就是這款了,操縱杆同裝版的。”
我聽著就跟外星人說話似的,問道:“你說什麼?”
店員笑道:“就是該遊戲專用的操縱杆跟軟件一起包裝出售,所以包裝盒比較大。”
“那就是說,裏麵的東西拿出後,那個盒子可另作他用?”
“發燒友一般是不會那麼做的。”
雖說三好淳也是個喜歡電子遊戲的人,但從他那胡亂排放軟件盒的做派來看,估計還沒到發燒友的程度。將印有人氣遊戲圖案的空盒子送給別人——譬如跟弟弟似的、比自己小的男孩子,是完全有可能的。
由於那是一款很“火”的遊戲,淳也和比他小三歲的育司碰巧都擁有的可能性也並非沒有。可是,我還是覺得,火野嶽誌跟三好淳也之間好像有過一段親密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