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泣蝶
“找你二十七塊三毛，謝謝惠顧，歡迎再來。”宋曉的臉上掛著熱情的微笑。
暫時沒有新的客人過來結賬，她可以稍微休息一會兒了。她看了看手表，此時是晚上九點二十分，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就下班了。
她的丈夫今晚不用加班，說好過來接她下班，然後兩人一起去吃夜宵，對此宋曉有些期待。
最近丈夫工作很忙，早出晚歸，他倆已經好幾天沒一起吃飯了。但為了生計，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此時，宋曉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她把手機拿出來一看，來電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你好。”宋曉接通了電話。
“嫂子，是我！霍奇俠！”
這個霍奇俠，是宋曉丈夫的同事。
宋曉跟霍奇俠隻是點頭之交，他怎麼會突然打電話給自己？宋曉心中有些不祥的預感。
“有事嗎？”宋曉小心翼翼地問道。
“德哥……出事了！”果然不出所料。
霍奇俠所提到的“德哥”，就是宋曉的丈夫鄧瑞德。
宋曉心中一緊：“阿德怎麼了？”
“人……人沒了……”霍奇俠低聲說。
霎時間，宋曉眼前一黑，腦袋一陣昏厥，差點兒暈過去。
“嫂子，你現在在哪？我過來接你！”霍奇俠的叫喚讓宋曉回過神來。
“我……我在中興廣場……”宋曉魂不守舍。
“好，你到北門等我，我馬上過來！”
宋曉跌跌撞撞地走向中興廣場的北門。路上，她情不自禁地想起跟丈夫鄧瑞德一起經曆的萬千往事，淚如泉湧。
她和鄧瑞德相識八年，結婚四年，婚後夫妻恩愛。鄧瑞德是一名刑警，宋曉則是一家超市的收銀員，兩人一起努力工作，對未來充滿憧憬。
三個月前，宋曉懷孕了，夫妻二人興奮不已，一起靜候著這個小生命的降臨。本以為來日方長，沒想到突然之間，她就跟自己深愛的丈夫陰陽永隔！
宋曉經過廣場，看到不少人在跳舞、散步、閑聊，過著屬於他們的平淡生活。而這種平淡的生活，對她來說，已遙不可及了。
此時，一台紅色的小汽車在北門停下，開車的人正是霍奇俠。
“嫂子，快上來！”
宋曉一上車就問：“阿德……他到底怎麼了？”
一句話還沒說完，忍不住又抽泣起來。
“是墜樓，我還沒到過現場。我一收到同事的電話，就先在德哥的人事檔案裏找到你的號碼，然後打給你。”
“墜樓……怎麼會這樣……”宋曉心如刀割。
不一會兒兩人來到白環街，遠遠看到前方拉起了警戒線。
兩人下車後快步走進警戒圈，隻見地上躺著一個人，一動也不動，身上貼著各種測量標簽，正是宋曉的丈夫鄧瑞德！
“阿德！阿德！”宋曉撲到鄧瑞德的屍體上，失聲痛哭。
站在旁邊的一名警員想把她拉起來，卻被霍奇俠攔住：“由她吧。對了，到底是什麼情況？”霍奇俠問。
“有個女生經過這裏時被人搶劫，德哥剛好路過，就去追那劫匪，追進了一幢樓房。大概過了十多分鍾，德哥就墜樓了。”
“那被搶劫的女生呢？在哪？”
“在車上。”同事指了指停在不遠處的一輛警車。
霍奇俠轉頭一看，車內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此時正在怔怔出神。
“她有認出劫匪的樣子嗎？”霍奇俠又問。
“沒有，她說當時太黑了，而且她很害怕，根本沒有看清劫匪的樣貌。”
“還有其他目擊者嗎？”
“暫時沒有，畢竟這裏十分偏僻，而且附近的街道也沒有監控攝像頭。”
“這可有些棘手呀。”霍奇俠喃喃說道。
此時，宋曉猛地站起來，快步朝那台警車走去。霍奇俠微微一怔，立即緊隨其後。
隻見宋曉跑到警車前，對著車裏的女子跪了下來，痛哭流涕：“求求你，好好想想那個劫匪是什麼樣子……我老公不能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呀……”
麵對著情緒失控的宋曉，車內女子有些害怕：“對不起……我……我真的想不起來……”
“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嗚嗚……我老公沒了，沒了……”
宋曉過於激動，突然眼前一黑，就此暈倒。幸好身後的霍奇俠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
宋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翌日上午了。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醫院的病房裏。突然，她想起鄧瑞德，心中一陣絞痛。如果一切隻是一場噩夢，現在夢醒了，丈夫即將回到自己身邊，那該多好？
她定了定神，拿出手機，撥打霍奇俠的號碼。
“嫂子，你醒啦？”霍奇俠很快就接通了電話。
“嗯。小霍，找到凶手了嗎？”
“還在走訪、調查。嫂子，你放心，我們都是德哥的兄弟，不會讓德哥死不瞑目的！”
“嗯，謝謝，謝謝你們……”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晚點兒過來看你。”
但宋曉並沒有等霍奇俠過來。她私自走出了醫院，走上了停在醫院大門外的一輛出租車。
“你好，請問去哪？”
“白環街。”白環街，她丈夫墜樓的地方。
下車後，宋曉來到昨夜鄧瑞德墜樓的那幢樓房，逐一詢問這裏的住戶。
“老太太，請問一下，昨晚八點到九點這段時間，您有聽到門外傳來什麼異常的聲響嗎？”
“你是誰呀？”
“我是……我是……”
充滿警惕的老婦關上了大門。
“這位大媽，請問昨晚八點到九點這段時間，您有聽到門外傳來什麼奇怪的聲音嗎？”
“好像沒有吧。”
“那麼，您有沒有看到那個劫匪的樣子？”
“也沒有。”
“請您再想想吧。”
“真的沒有。好了，我要去做飯了，就這樣吧！”中年婦女也匆匆結束了話題。
“你好，我是來調查昨晚那宗墜樓案的。請問……”
“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有些住戶甚至不願意開門。
一個多小時下來，宋曉的調查一無所獲。
此時她來到十樓，站在1002號住宅的大門前，這是這幢樓房裏最後的住戶。其實宋曉已經不抱任何期望了，但還是按下了門鈴。
“找誰呀？”屋裏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你好，我是來調查昨晚那宗墜樓案的，可以開一下門嗎？”
幾秒後，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男子，眼睛不大，但鼻梁高挺，容貌雖說不上十分俊朗，但也較為和善。
“咦？”男子看到宋曉，微微一怔。
“這位先生，請問昨晚八點半左右你在家嗎？”
“在呀。”
“那你在八點半前後，有沒聽到外麵傳來什麼奇怪的聲響？”
男子想了想：“好像沒有。”
宋曉不甘心最後的希望就此破滅：“求求你，你再好好想想……”
她說到這裏，不禁又哭了出來：“我老公沒了……我一定要找到凶手……”
男子輕輕地歎了口氣：“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好吧……”宋曉定了定神，“打擾了。”
她轉過身子，想要下樓，但是精神恍惚之下，不小心一腳踏空，滾下了樓梯。
“喂！”男子連忙跑到宋曉跟前，“你沒事吧……啊？”
男子發現宋曉滿褲子都是血。
“你……你受傷了？”
宋曉急促地喘著氣，吃力地說道：“幫我……叫救護車……”男子還沒應答，她已經暈了過去。
宋曉再次醒來時，又回到了醫院的病房裏。
不過這一次，有人陪在她身邊，就是那個幫她叫救護車的男子。“你醒了？”男子看到宋曉醒來，喜出望外，“感覺怎樣？”
宋曉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好多了。是你送我來的？”
“救護車到了以後，我跟車過來的。”
“謝謝你。”
宋曉的感謝讓男子有些不好意思。他擺了擺手：“小事而已，反正我有空。”
他頓了頓，接著又說：“對了，我叫華曄。”
“我叫宋曉。”
這時候，一名醫生走進病房問：“是宋曉嗎？”
“是的。”
“宋小姐，你意外流產了……”
“啊？”宋曉怔住了，“這，怎麼會……”
“不要難過，”醫生誤以為華曄是宋曉的丈夫，“你們倆還年輕，好好調理身體，半年以後就可以再要孩子了。”
“沒機會了……”宋曉喃喃自語，“永遠沒機會了……”
醫生拍了拍華曄的肩膀：“好好安慰你太太吧。”
華曄不知該怎麼回答，隻是點了點頭。
醫生走出病房後，華曄看著悲痛欲絕的宋曉，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安慰。
丈夫死了，現在連孩子也保不住，宋曉肝腸寸斷，摸著自己的小腹痛哭起來。
華曄一動也不動，隻能看著她的眼淚浸濕枕頭。
接下來一連幾天，這位萍水相逢的華曄都留在醫院陪著宋曉。
“你不用上班？”這天宋曉終於忍不住問他。
“我是做保險的，唔，業務員，工作時間很自由。說起來，我這兩天在醫院裏也賣出了兩份保險呢！”華曄嘿嘿笑道。
“那你老婆孩子呢？”
“我還沒結婚呢，也沒有女朋友，一個人，自由。”
宋曉想到自己現在也是一個人，孤苦伶仃，眼眶不禁又濕潤了。她自幼喪母，父親也在幾年前病逝，丈夫鄧瑞德就是她的全部。然而現在，鄧瑞德離她而去，她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和動力。
幾日後，醫生通知宋曉可以出院了。上午，華曄幫她辦理出院手續。當華曄辦完手續回到病房時，宋曉剛好在打電話。
“好的，中午十二點半，在和利廣場的星星咖啡館碰個麵吧。”
華曄等她掛掉電話後，才走過去問道：“你中午約了人？”
“嗯。”
“我送你過去吧。”
“我……”宋曉欲言又止。
“怎麼了？”
宋曉微微吸了口氣：“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咦，你約了誰？”華曄有些好奇。
宋曉看了一眼華曄，一字一頓地說：“唯一見過凶手的人。”
原來，在華曄幫宋曉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宋曉給霍奇俠打了一通電話，向他要了那晚遭到搶劫的女子的手機號碼。
與此同時她得知，那女子姓步。於是她打電話給步小姐，約她在和利廣場見麵。
中午，華曄陪宋曉來到和利廣場的星星咖啡館。不一會兒，步小姐也來了。
“步小姐，真不好意思，讓你抽空過來。”宋曉歉然道。
“沒事，反正我在附近上班。”
“嗯，今天把你叫來，主要是想向你了解那晚的詳細情況。”宋曉開門見山。
見麵之前，步小姐早已猜到宋曉的用意，此時她輕輕地點了點頭，便把事情的始末娓娓道來。
“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家經過白環街，忽然有個男人從我後麵跑上來，搶走了我的手袋。我立刻大聲呼喊，剛好你先生經過，聽到我的呼叫，便去追那個劫匪，而我也跟在他倆後麵。
“劫匪跑進了一條沒有出口的小巷，躲進了小巷內的一幢樓房。你的先生也跟了進去。而我不敢進去，就在巷口等候。
“大概過了十來分鍾吧，忽然有人在我麵前墜樓，我認得那是你先生所穿的衣服……”
“阿德……”宋曉聽步小姐說到這裏，不禁想起亡夫，悲從中來。
“對不起……”
“沒事，”宋曉擦幹眼淚後定了定神，“你接著說。”
“嗯，於是我立即打電話報警。報警以後，我走進了另一幢樓房裏，躲在樓梯底下，等警察到場。過了沒多久，那劫匪從你先生墜樓的那幢樓房裏跑出來，離開了小巷，逃之夭夭。接下來，警察就到場了。唔，大概情況就是這樣了。”
“步小姐，請你想想那劫匪的樣子，好嗎？”
“我……我真的想不起來了……當時周圍的環境太黑了。”
“那麼，那劫匪大概多高呢？”華曄幫忙問道。“唔，一米七幾……”
“身材偏瘦還是偏胖？”華曄接著問。
“中等身材吧。”
“還有什麼特征嗎？”宋曉追問。
“對不起……”步小姐搖了搖頭，“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好吧。”宋曉歎了口氣。連唯一的目擊者也沒能提供有用的線索，看來要揪出殺死丈夫的凶手，確實極為困難。
告別步小姐，宋曉和華曄走出了和利廣場。
“交給警察調查吧，我想應該很快就能抓住犯人的。”華曄安慰宋曉。
“嗯。”宋曉魂不守舍。
“別多想了，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宋曉的聲音有些顫抖，“我不想回家。”
她怕回家後觸景傷情，再說，沒有阿德的家，還算是家嗎？
“那我陪你到處走走吧。”
於是，華曄陪著宋曉在月山公園逛了一個下午，直到夕陽西下，夜幕降臨，但宋曉仍然不願回家。
“要不到我家來住一晚？”華曄提議。
“嗯？”宋曉有些猶豫。雖然這幾天華曄幫了她不少，但他們畢竟認識的時間不長。最後，悲痛壓倒理智，她采納了華曄的建議。
重返白環街，讓宋曉不禁想起那晚在這裏看到丈夫遺體的情景，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當兩人走到華曄家門前時，宋曉想到鄧瑞德曾在這裏追那劫匪，終於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
華曄不知怎樣安慰她，隻好站在她身邊陪著她，直到她哭完了，才掏出鑰匙開門。
“我家裏就隻有一張床，今晚你睡我的床吧。”
“那你呢？”
“客廳有沙發，我睡沙發就好了。”華曄笑著說。
宋曉有些不好意思：“這幾天一直在打擾你，真抱歉，我明天就走了。”
“別這麼說，相識也是緣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說吧。”
宋曉淡淡一笑：“你人真好，怎麼會還是一個人呢？”
華曄輕輕地歎了口氣：“其實我之前是有個女朋友的，戀愛六年了，本來準備今年結婚。”
“後來呢？”剛問完宋曉便後悔了。
果然，華曄苦笑不答，宋曉自然也不再問。
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過了片刻，華曄才深深地吸了口氣：“反正，每個人的人生總會遇到幾個坎，跨過去就沒事了。”
“如果跨不過去呢？”宋曉幽幽地問。
華曄笑了笑：“那就試試繞著走吧。”
“是啊。”宋曉若有所思。
“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早點兒睡吧。”
“嗯，晚安。”
這一夜，宋曉夢見鄧瑞德回來了，他們還像從前那樣，過著平淡而溫馨的生活。醒來時，才發現一切美好僅是南柯一夢，殘酷的現實，並未改變絲毫。
宋曉的心開始痛起來，呼吸似乎都有些困難，她平複許久後，走出房間，卻沒看到華曄。
連華曄也不在。霎時間，宋曉覺得整個世界隻剩下自己一個，不禁難過地抽泣起來。
一陣開門聲傳來。華曄回來了。
“早呀……咦，你怎麼了？”華曄發現宋曉兩眼通紅。
“沒什麼。這麼早，你到哪去了？”宋曉輕輕地擦了擦眼淚。
“我去買早餐。”
“嗯……對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把房子賣掉，你能不能幫我到中介公司問問，看看能賣多少錢？”
“賣房子？那你住哪呀？”
宋曉早就想好了：“我會租房子住。反正，我不想再回那裏了。再說，那間房子是按揭買的，現在我一個人也供不起房貸了。”
華曄見宋曉心意已決，隻好說：“好吧，我幫你問問。”
他頓了頓，接著又問：“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呀？”
“我打算辭去工作，暫時靠房子的錢生活。我現在要做的隻有一件事——調查我丈夫的死亡事件！”宋曉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卻堅定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