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的所有人好像都感受到了卓凱身上散發出的濃濃殺氣,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朝這邊看過來。此時沒人說話,辦公室內十分安靜,隻能聽到卓凱和王昭二人沉重的呼吸聲。
這時,兩個人的對話伴隨著腳步聲從外麵傳來——
“聽王璐璐的家人說,王璐璐在自殺之前寫了一篇日記,有沒有辦法搞到那篇日記,發出來肯定又是頭條。”
“等過了女孩的頭七再說吧,現在她家裏人情緒肯定非常不穩定。”
“怕什麼?最重要的是那篇代遺書的日記,我們跟她家裏人這麼說,公開部分日記內容,可以更加激發起社會大眾的同情心,如此才能利用輿論的力量督促警方盡早破案……”
二人話還未說完,剛踏進辦公室的門,就被迎麵揮來的一左一右兩記擺拳打倒在地。
徐銘和林旭二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打蒙了,坐在地上仰著頭怔怔地看著站在他們麵前滿臉殺氣的卓凱。卓凱此時已被袁睿和王昭二人左右拉住,他的胸口快速起伏著,大口喘著粗氣,憤怒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嚇人。
“凱哥,你、你、你這是幹什麼……”林旭捂著腫起的臉頰,不安地盯著卓凱,此時他仍坐在地上,好像忘了要站起來。
而徐銘的脾氣則比林旭要暴烈得多,膽子也更大,他站起身來,挺著胸站在卓凱麵前,雙手重重地推了卓凱胸口一把,同時嘴裏罵道:“你他媽發什麼神經病?昨天晚上又喝多了現在還沒醒是吧?”
卓凱被這一推激怒了,拚命掙紮著,嘴裏大喊:“放開我!”
徐銘不依不饒道:“看看你這鳥樣,爛酒鬼一個,老子平時看你是前輩,尊稱你一聲‘凱哥’,你他媽居然敢打我!”說完,他做出了一個更加令人意想不到卻又是情理之中的舉動——他還手了。
徐銘和卓凱在辦公室裏打得天翻地覆,最後還是王昭叫來了大廈的保安將他們兩人拉開,才結束了這場惡鬥。
以上是卓凱酒後誤殺餘磊之前的事。
與徐銘打架之後的星期五,那天是9月5日,王昭為了緩和緊張的同事關係,做東請卓凱喝酒賠罪,卓凱起初不願答應,在袁睿的勸說下,卓凱跟著他們走進了酒吧。幾杯酒下肚後,卓凱開始對王昭破口大罵,王昭卻不生氣,隻是一個勁兒地賠禮道歉,還不停地敬酒。半瓶威士忌烈酒下肚後,卓凱對王昭的敵意開始減輕,漸漸地,他們開始說笑起來,到最後甚至還劃起了拳。那晚他們三人喝了兩瓶威士忌,卓凱酒量最差,他是被王昭和袁睿架著走出酒吧的,走出酒吧的時間是12點半。
袁睿向王昭抱怨道:“都怪你,明知道他不能喝,還偏灌他酒。”
王昭有些委屈:“到最後他明明就是自己灌自己,攔都攔不住。”
卓凱開始往地上賴,王昭和袁睿將他扶好。
“你們知道嗎?隻有酒,才能減輕我心中的痛苦,但也是因為酒,我老婆跟我離婚了,我又更加痛苦,所以我更要喝酒,哈哈哈哈。”卓凱醉醺醺地說。
“我們送你回家。”袁睿說。
“不用,我自己會走。”卓凱一把甩開袁睿的胳膊,他的手不小心打在了袁睿的鼻子上,袁睿“嗷”地叫了一聲。
卓凱堅持自己回家,袁睿和王昭無奈地和他說了再見,當時醉醺醺的卓凱不會意識到,如果他同意王昭和袁睿送他回家的話,之後那件可怕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就是在那天夜裏,確切地說是第二天的淩晨,斷了片的他在意識消失的一個半小時裏,失手掐死了一個名叫餘磊的電腦維修工,醒來之後,他強作鎮靜,將餘磊的屍體埋在了樹林裏。
周一上班時,卓凱暴怒地質問他們:“為什麼不看著我,為什麼不把我送回家,為什麼就那樣把我一個人丟在大馬路上,我要是被車撞死了怎麼辦?”
王昭委屈地說:“我們是想要送你,可是你對我們大吼大叫,非不讓我們送。”
“是啊,我怕你摔倒,要扶著你,你一把甩開我的膀子,還想跟我動手咧,你甩手的動作太大,都打到我的鼻子了。”袁睿更加委屈地說。
“你還說,誰要送你你就搞死誰。”
“……”卓凱無語,仔細回憶以前的幾次醉酒,好像也都是如此。他是個非常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
04_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卓凱每天都是在惶恐不安中度過的。上班時他的精神高度緊張,平均每兩分鍾就會瞄一眼辦公室的玻璃門,幻想著會有一群身著製服的警察衝進來,在雜誌社同事們的注視下將他戴上手銬押走,押走的時候,那個跟自己打架的徐銘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在家中,他每天都會關注報紙新聞上有沒有發現屍體的消息,門外和窗外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令他無比緊張。他不知道,如果警察找上門來,自己是會乖乖束手就擒還是會本能地逃跑,如果逃跑會不會被當場擊斃。他總是一邊想著,一邊喝酒,直到喝醉。每天都是如此,漸漸地,他開始不耐煩了,甚至期待著被抓的那一天的到來,在心中責怪警察的速度太慢了。比這些還要令他恐懼的,是噩夢。當然,他現在已經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夢了。
卓凱每天所做的噩夢中,除了有五年前那場血案的死者,又多了一個名叫餘磊的冤鬼。滿臉是血、伸著舌頭的餘磊每晚都會站在卓凱的床邊用猙獰的眼神看著他,漸漸地,他已經分不清自己身處夢境還是現實,唯有酒醉後醒來時的劇烈頭痛才能讓他找到存在感。有很多次醉酒醒來後,他看見哥哥卓洋縮在牆角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再仔細看會發現卓洋的身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卓凱知道那是自己喝醉時打出的傷,但他全都不記得了。
他害怕那群厲鬼,隻有酒精才能緩解他內心的恐懼,可是酗酒卻怎麼都無法打敗噩夢,他就這樣,不斷地做噩夢,不斷地喝酒,不斷地毆打自己的傻哥哥。10月的第三周,10月13日,星期一,他收到了一封信,看到信中的內容時,他隱約感覺到,這封信將把他帶進另一個更加可怕的噩夢。
那封信是在他下班回家路過樓下牆上的信報箱時發現的,標有他所住的門牌號的信箱中露出了信封的一角,他抽了出來,上麵用打印字體寫著“致卓凱”,卻沒有寄信者的署名。更令他奇怪的是,信封上沒有郵戳,這說明信不是寄來的,而是被寫信者直接插入信箱的。卓凱心生疑惑,這裏是他離婚後帶著哥哥租的房子,除了銀行和保險公司的對賬單會寄到這裏,不會有別人知道這個地址。
卓凱回到家,拆開了信,裏麵的A4打印紙最上方的“判決書”三個大字令他一驚,再往下看,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這是一封電腦打印出來的信——
判決書
當年你們所犯下的錯,生生毀掉了兩個家庭,害死了四個人。這五年來我每時每刻都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難以自拔,你們全都該死,但我還是給了你們機會。本以為那個悲慘的結局能夠讓你們有所醒悟和反思,沒想到時隔五年,你們非但沒有改過,現如今反而變本加厲。你們的所作所為不可饒恕,我讓你們多活了五年,如今我將收回我的仁慈。我要來了,我要與你們舊賬新賬一起算。
我心中熊熊燃起的複仇火焰將燒向你們身邊的每一個角落,令你們無處可逃。你們死後,一定有人會說這是報應,我則稱之為“製裁”,我向你們保證,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這是殺人預告,也是我對你們下達的審判書,我對你們的終審判決是——死刑。
“殺人預告。”卓凱拿著手中的信,癡愣愣地自言自語道。
盡管信中沒有詳細說明是為了什麼事,可是,五年前,死了四個人,就是那件事使卓凱連續五年沉浸在酒精和噩夢之中,他怎麼可能忘記。他沒有去想這封信是誰寫的,他隻是坐在桌前,喃喃自語著——
“報應來了。”
然後,他打開了酒瓶。
又是虛幻與現實交錯的渾渾噩噩的一周,10月17日,星期五,卓凱、王昭、袁睿三人像往常一樣聚在一起喝酒,這場小聚,是卓凱最後一次見到王昭和袁睿。
當時在酒吧裏,他們每個人都喝了很多酒。
王昭將一張A4打印紙狠狠地拍在桌上,不屑地說:“前天我也收到了,我可沒拿它當回事,當場我就給撕了。什麼狗屁殺人預告,他以為這是在寫推理小說嗎?”
“我倒是真的感覺有人在跟蹤我。”袁睿盯著桌上印有“殺人預告”的打印紙,怔怔地說,“這幾天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總覺得被某種危險包圍著,我感覺有人想殺我。”
“不過是個低級的惡作劇,你怕個毛!”
“可誰會搞這樣的惡作劇呢?”卓凱不安地問。
“我聽說,那個人的兒子從國外回來了。”袁睿說。
王昭和卓凱聽後,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三人陷入漫長的沉默中。
“你覺得寄給我們的信是他寫的?”卓凱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你們真的沒覺得我們做的是錯的嗎?”袁睿問。
“錯個屁!瞧你那點出息!”王昭說完又“呸”了一聲,拿起桌上的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那是卓凱最後一次見到王昭和袁睿,沒過多久他們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