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高川的第二次推理(2 / 3)

“啊!”駱鬆猛地一怔,至此他已經完全明白了高川的意思,但他還是無法相信,“你是說……不,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有人用這種方式!”

“很極端是嗎?”高川淡淡一笑,“我知道你無法接受這個真相,它確實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但這是唯一能夠說得通的解釋。凶手從肩膀處砍下自己的整隻手臂,放置幾天後等手臂開始腐爛,再砍下前臂,如此一來,法醫化驗的結果就會是這段前臂是在沒有生命體征的情況下被砍下的,這就是假墜樓詭計的核心。”

“那為什麼是袁睿而不是卓洋?你是怎麼想到的……啊!袁睿是左撇子,所以出現在現場的是他的右手前臂!”駱鬆恍然大悟地驚呼道。

“這條線索的確是我懷疑他的理由之一,但不是最重要的,我也不會僅憑這一點就懷疑凶手是他,更不會想到他會用那種極端的方式製造詭計,我是從整體,從各個方麵各個角度進行分析才得出這一結論的。”高川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結合卓洋墜樓案來說,為什麼袁睿墜樓的現場沒有留下腦組織和脂肪,而卓洋墜樓現場卻有殘留的脂肪組織呢?你們隻看到了表麵,袁睿墜樓的現場被你們認定是被水清理過,而卓洋墜樓現場沒有腦組織則被你們強加上了那是小概率事件的解釋,現場殘留的脂肪使你們堅信他真的死了。”

一旁認真聽著的魏洪波聽到這裏,滿臉通紅,慚愧地低下了頭。

高川繼續說道:“停車場墜樓現場被水衝刷,其實不是為了清理現場,而是為了讓你們以為他是在清理現場。卓洋假墜樓時你們人就在房內,時間太緊,他沒時間潑水,所以隻能在為充氣娃娃灌入血液的同時摻加卓洋的脂肪組織,而且這樣做的效果更好,更易讓你們相信。那麼血液和脂肪組織是哪裏來的呢?他用我剛才說的手段,砍下卓洋的整隻手臂,自然能獲得大量卓洋的鮮血和脂肪。既然留下脂肪組織的效果更好,為什麼第一次袁睿假墜樓的時候不用呢?因為停車場案發生的時候他並沒有砍下自己的手臂,因為他過後還要再殺人,必須用到雙手。停車場案的計劃中,他隻需要抽出自己的血就可以了,所以為了掩蓋真相他不得不采用潑水衝刷的手段來誤導你們。他應該是在22號那天殺了王昭又偽造卓洋假墜樓之後才砍下自己手臂的。”

“從上一次你對墜樓事件提出質疑的時候,你就已經開始懷疑袁睿了吧?”

“是的,隻是當時我還沒能想明白假墜樓的詭計,就算當時提出自砍手臂這一點,你也不會信。今天上午的事也從另一麵印證了袁睿是凶手的這一結論。餘磊曾為石然維修過筆記本電腦,現在已經通過石然的微博得以確定餘磊的死是因為他發現了石然的秘密,然後被石然殺人滅口。而如今石然的屍體隨身放著照片,說明還有除了石然餘磊之外的第三個人擁有照片,也就是凶手。根據餘磊以前給袁睿提供過新聞線索,餘磊死後袁睿還特地去他家查看電腦,以及餘磊被殺前與袁睿通過電話這一係列線索,說明掌握石然照片的第三人就是袁睿。其實你們早就該看清這一點,這麼簡單而又明顯的邏輯過程,被法醫鑒定得出的袁睿已死的結論所蒙蔽,而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墜樓是真的,所以隻有當墜樓詭計被破解之後,所有的問題才能夠迎刃而解。”

“還有對程雲浩的懷疑,也使我壓根兒就沒想到凶手會是一個被認為已經死了的人。”駱鬆自嘲似的笑了笑說道。

“是的,你們在麵對這起連環殺人案時,對無法解釋的線索甚至是直接證據置之不理,將可以解釋的卻又是最表麵的事實和線索強行整合,修改了原有的結構,隻是為了遷就程雲浩是凶手的這一結論。這樣的錯誤越積越多,離真相也就越來越遠。”

“那袁睿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為了替程老師一家複仇,為自殺女孩複仇,為所有的受害女孩討回公道,而不惜砍斷自己的手臂?”

“還記得我上一次說到凶手的‘人格麵具’嗎?你中午在電話中跟我說,袁睿的童年是在父親的家庭暴力中度過的,我想這應該是他的反社會人格的成因。因為他受過高等教育,所以他壓製住了自己的反社會人格,如果不是突變的促使,如果他運氣好,一生都沒有波瀾,沒有挫折,我想他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釋放出反社會人格。他就是屬於運氣不好的那一類。尤其是看過他的三篇殺人日記之後,更加深了我對他的心理狀況的理解。最後一篇殺人日記算是他真正的精神自白,所表現出的傾訴欲,體現了他欲自我毀滅的潛意識狀態。”

“自我毀滅?”

“是的,自我毀滅,這是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理論的一種極端的表現形式。”

“死亡本能?”

“‘死亡本能’是弗洛伊德提出的一個理論。長期以來,人們一直習慣地認為:求生是人的一種基本本能。弗洛伊德則提出,求死也是人的一種基本本能。從人誕生的那一刻開始,死亡本能就潛伏在每一個人的潛意識中,隨時準備利用和借助任何可以激發它的外部事件,冒出來毀滅人的生命。他認為所有生命的終極目標是死亡,隻有死亡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靜,生命隻有在這個時候才不再需要為滿足欲望而鬥爭,不會再有焦慮和抑鬱。這是一種趨向毀滅和侵略的衝動,死亡本能派生出一切攻擊、破壞、侵犯他人的行為,這種衝動轉向外部世界時,就是將毀滅的對象從自身轉移到他人,導致對他人的攻擊、傷害甚至謀殺。但是當這種本能轉向機體內部的時候,會導致個體的自責,對外界的攻擊力便會轉向攻擊自己,比如自殺。”

駱鬆搖著腦袋說:“按你的意思,我們每個人的心底,都是想去死的?”

“我記得上回洪波說你戒煙失敗了,又開始抽煙了,而且抽得很凶。說說吧,你現在每天到底抽多少煙?”

“這……三包……”

“三……那麼多啊!你不要命了啊?”高川沒有想到他的煙癮竟然大到了這種程度。

“我知道……確實是有點多。”

“何止是有點!瞧,這就是死亡本能在你身上的表現。”

“哦?怎麼說?”

“你不知道吸煙有害健康嗎?”

“當然知道。”駱鬆底氣不足地說。

“每當你抽完一支煙,過了一會兒,點燃第二支煙的時候,難道真的是因為煙癮犯了嗎?不再抽一支就會很難受嗎?”

“……這麼一說,好像還真不是。有時候坐飛機或是坐動車去外地,幾個小時不能抽煙,我好像也沒有多麼焦慮的感覺。我也說不清楚,有的時候就是單純想抽,覺得手上不夾支煙就不得勁,但又不是非抽不可。”

“這其實就是你潛意識中的死亡本能在作祟。我明白了,你之所以不信,是因為你將死亡本能這個理論單純理解為想死,其實不是那麼簡單的。在自殺和殺人這兩種極端表現之間,還有無數程度不等的中間狀態,例如明知道吸煙有害健康還猛抽煙,明知道酒精傷肝還酗酒,都是死亡本能的體現。自我懲罰是能夠帶來快感的,記不記得我們剛幹刑警的時候,有一次因為你的疏忽在跟蹤行動中跟丟了一個罪犯,你回來後在辦公室裏用拳頭猛捶牆,拳麵都出血了,差點骨折吧?”

“這下子我完全明白了。”

蕭紫菡瞪圓了雙眼看著駱鬆說:“師父,原來你曾經還有這麼個故事啊!”

駱鬆瞪了蕭紫菡一眼,沒有理她,接著問高川:“死亡本能在袁睿的身上是如何體現的呢?”

“他第一次殺人,是死亡本能向外派生出的攻擊行為,而之後的殺人,一直到最近的這幾起案子,死亡本能在他身上的體現,是向外侵略和向內投射並存的。他兩年前製造飲血殺人事件的同時,在互聯網上發布殺人日記,向公眾和警方講述自己的殺人過程,直到今天,他再次貼上以血兌酒的個人標簽出現在案發現場,並且再次將自己的犯罪行為在互聯網上公開,其實都是說明了他的潛意識裏就是希望被抓,或是受到其他方式的懲罰。這是他的潛意識裏的真實想法,他通過不斷地殺人來達到‘找死’的目的,也就是自尋死路,這就是自我毀滅的方式。”

“看來你已經很清楚袁睿的犯罪動機是什麼了。說說吧。”駱鬆對高川所講的一大堆理論性的東西有些不以為然。

“下麵我就來說說袁睿的犯罪動機,記住,隻有結合我上麵講到的精神分析學範疇的內容,你才能真正理解袁睿為什麼要殺掉所有五年前涉事的記者。其實袁睿之所以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我是有一定責任的。”

“怎麼說?”駱鬆問。

“我前麵說過,由於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成了他反社會人格爆發的催化劑,這場突變,發生在2009年。長期的壓抑加上生活中的突變激發了他的反社會人格,當時他是極具侵略性的,隻是他本身有較為正常的人性道德標準,壓製住了反社會人格向外部的侵略,從而反噬自身,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就是自殘甚至是自殺。他手腕上的割傷應該不僅僅是自虐,而是自殺。除了割腕,他可能還嚐試過其他自殺方法,但最終都沒有成功,他的痛苦越積越多。直到2011年8月,他經曆了人生中的第二場重大突變,正是這場突變,徹底激發了他的反社會人格。他用了一年的時間,這期間他可能是在跟蹤,也可能是在等待最佳時機,他等到了2012年9月。那是他第一次有計劃地殺人,就是那一次,使他得以蛻變,向外部侵略的反社會人格便不再受道德束縛了。”

“你所說的第一次突變在2009年,第二次在2011年,分別是程老師的事,和他媽車禍的事?”駱鬆略感驚訝地問道。

“沒錯,所以我說我也有一定的責任。”高川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當我得知程叔叔、師娘,還有卉卉……慘遭殺害的時候,我把袁睿暴打了一頓,他當時還很不服氣,但當我拉著他的頭發將他拉進血案現場的時候,他傻眼了。現在想想,當時現場的慘狀以及血流成河的景象一定深深刺激到了袁睿,加上後來我失手致李廣平墜樓死亡,高密度的精神刺激使他的精神瀕臨崩潰。從那時起,他應該就開始噩夢不斷,並且開始有自殘行為了。對了,根據殺人日記中的自白,他最大的自殘行為就是酗酒,這幾年來,袁睿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罪人,隻能靠酒精麻痹自己因自責而產生的痛苦。”

“你說的第一次我能理解,第二次呢?”駱鬆拋出疑問之後立刻就自己想通了,“啊!你是說,我們被他的文章欺騙了?”

“是的,不過隻是被第一篇殺人日記騙了。最符合邏輯的事件過程應該是這樣的,2011年8月9日,袁睿的母親出車禍的時候他應該就在現場,目睹了事發經過,並且記下了車牌號,他之所以沒有將這件事告訴警察,是因為他想報仇。他在極度的痛苦之中等待了一年,你想想看,連交警部門都不知道是誰撞死袁睿母親的,一年後孫大虎被殺,警方根本不會懷疑到袁睿,但即使是這樣,他還是不放心,所以在第一篇殺人日記中將殺孫大虎寫成殺了一個陌生人,他這麼做,實際上是在掩蓋殺人動機。除此之外,他在殺人日記中所有的精神自白應該都是真的,殺流浪漢的理由也是真的。他真的每晚做噩夢,而那些噩夢是從看到程叔叔和卉卉被殺的現場之後就開始了。可以這麼說,當他在程叔叔家看到血流成河的場景時,他就已經瘋了,兩年後母親被車撞死,他瘋得更加徹底了。他母親的死,同時又引出了另一層意義。因為他連續兩年都活在深深的自責之中,他覺得程叔叔的死是他造成的,所以他認為母親的死是老天對他的報應。這種心理又像連鎖反應一樣,使他一步步往更極端的方向走去。他為了殺孫大虎替母報仇,等了整整一年,在這一年裏,我們可以想象他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他每晚酗酒,每一天都要提醒自己——我一定要報仇!一年後,他如願以償地為母親報了仇,同時他的死亡本能的體現已經徹底變成向外侵略了,他開始對殺人上了癮。那一年的等待,不僅磨煉了他的意誌,還使他堅定了有仇必報的信念,而且他對這個信念的固執達到了變態的程度。他無法接受與自己有關的人死了卻沒人替他們報仇,他認為人活在世上,有仇不報枉為人,如果沒人替死者報仇,那麼就應該由他去代替執行。從那時起,他就下定決心,一定要代替程雲浩為程楓華報仇,可李廣平也死了,而且是因我而死,所以他也一定要為李廣平報仇。其實袁睿在兩年前就下定決心了,或許那時就已經開始製訂計劃,王昭、劉永昌這幾個人在兩年前就應該被袁睿殺掉了,之所以要等兩年,就是為了等我出獄,代替李文詠殺掉我,為李廣平報仇。綜上所述,袁睿的殺人動機的核心就是幫別人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