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三層動機(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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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15日上午10點,高川手提一大一小兩個旅行包,走出了第三監獄的大鐵門,和所有影視劇裏的情節一樣,他向為他打開鐵門的監獄管教深深地鞠了一躬,走出幾步之後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將他與社會隔絕了五年的地方。再次轉身時,他看見了不遠處停著的一輛獵豹吉普,以及兩手抄著口袋靠在車頭的駱鬆。高川衝駱鬆淡淡一笑,邁著沉穩的步伐向他走去。

“恭喜你重獲新生。”駱鬆的言語雖然簡單,卻抑製不住激動的神情。

“謝謝。”

“怎麼樣,出來的感覺如何?”駱鬆問。

高川瞥了駱鬆一眼,接著用鼻子使勁嗅了嗅說道:“牆外的空氣和裏麵的差不多嘛。”

“你……”高川的態度令駱鬆有些哭笑不得。

“怎麼,你覺得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倒沒有,相反,我挺不願讓你這時候出來的。”

“我知道你擔心我的安全,但該麵對的總得要麵對,更何況雲浩還在他手上。”

“走,上車,我帶你去吃頓好的,算給你洗塵。說吧,想吃什麼?”

“羊雜湯和麻辣燙。”高川不假思索地說道,接著又神情黯然地問,“還開著嗎?五年了,早就關門了吧?”

“你是說分局對麵那家?還開著呢。”駱鬆知道高川是想去分局刑警隊看看,“現在離午飯時間還早,我一會兒把車停局裏,你先跟我上樓到辦公室裏坐坐,等到飯點兒了咱們再下去吃飯。”

“我去沒問題嗎?”高川略有不安地問。

“當然沒問題了!”

駱鬆開車載著高川往市裏駛去,路上,駱鬆向高川講述了這十四天裏發生的事情。

“李兆楊、王昭、林旭、徐銘、劉永昌,這五名被袁睿殺害的死者,前四人的父母和劉永昌的兒子都收到了一封袁睿寄的信。你猜猜信裏都寫了什麼?”

“袁睿邀請這些家屬去殺了他。”高川沒有過多思考,直接說出了心中的答案。

“沒錯!你猜得很準確,他用的正是‘邀請函’這個標題,邀請死者家屬對他進行製裁,為死去的親人報仇。但具體的見麵時間和地點,信中說會再一次進行通知。”

“這符合他對‘有仇必報’的固執態度,他的終極目的是圓滿。讓雲浩殺掉高風國,李文詠殺掉我,在他的精神世界裏還不算圓滿。先前他砍下自己的手臂,是給程家一個說法,現在他主動求死,是給這些被他殺掉的人一個說法。隻有他自己也被殺了,所有與他有關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內,該報的仇都報了,該死的人都死了,才能算真正的圓滿。”

“嗯。”駱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高川突然話鋒驟轉:“但這隻是我之前的想法。”

“呃?”駱鬆疑惑地看了高川一眼。

“我剛剛想到了一個新問題,袁睿應該會在被殺之前安排好一切,他逼雲浩殺掉高風國後,雲浩理所當然地就會成為高風國親人的仇人,按袁睿的邏輯,高風國的親人應該殺掉雲浩來替高風國報仇,但也有可能不尋仇,而那時袁睿已經死了,他怎麼確保自己的計劃能夠真正圓滿?袁睿為什麼要逼別人複仇,為什麼要鼓動別人來找自己複仇?他的‘幫別人複仇’的核心動機的背後,應該還有著更加深層的意義。”高川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駱鬆,見駱鬆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正在聽,才繼續說道,“有的人因為開車不小心撞死了一隻狗而難過好幾個月,這就是正常的人性,所以殺人這種事,不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這麼簡單的。無論是故意殺人,還是衝動殺人,抑或是因酒後駕車撞死人這種非主觀的致死事件,當一個有著正常人性的人意識到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導致另一個人死亡的時候,他的心靈將要承受罪惡感帶來的巨大痛苦。這種痛苦可能會使人崩潰,也可能會使人扭曲,袁睿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對此也是深有體會,我這五年來就時常在噩夢中夢見因我而死的李廣平,這種負罪感不是通過時間就可以消除的,它真的會跟著自己一輩子。”高川說到這裏,突然頓住了,眼睛直愣愣地看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回憶。

“咳咳。”駱鬆伸手拍了拍高川的肩膀,將高川從回憶中拉了出來,“看,我們到了。”

“啊!”高川猛地回過神來,看到窗外的一切時,不禁驚呼了一聲。

車開進了東區分局大院,駛向停車場,高川如癡如醉地看著窗外的一草一木,百感交集——這裏是他曾經拋灑過鮮血和汗水的地方。

剛路過的那個花壇,當年剛進分局刑警隊的時候,程楓華曾在那裏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好好幹!你要是敢不努力,我可不把女兒嫁給你。”他當時的夢想是成為像程楓華一樣優秀的刑警,沒想到如今那個夢想卻被自己親手葬送掉了——他永遠不可能再幹回刑警了。

開關車門的聲響打斷了高川的思緒,見駱鬆已將車停好並已站在了車外,高川也隨即下了車,當他的雙腳踏在這片熟悉的水泥地上時,他突然感覺到一陣恍惚。但駱鬆沒給他回憶過去的時間,繼續將話題轉到了案子上。

駱鬆一邊帶著高川往分局大樓走去,一邊開口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袁睿不僅要通過雲浩來給高風國的家人帶來無法磨滅的痛苦和仇恨,當李文詠殺掉你之後,李文詠自己也會因為殺了人而活在長久的不安之中,他可能會在餘生每夜的噩夢中見到你的身影。同樣,當那五名死者的家屬殺掉袁睿之後,他們也會因為自己手染鮮血背負了人命而永遠活在不安之中,承受著罪惡感帶來的折磨。”話剛說完,二人已經走進了大樓的電梯。

“我來按吧,還是在5樓嗎?”高川問道。

“是的。”

“你剛才說得沒錯。”高川撫摸著電梯控製麵板上亮著燈的5樓的按鈕說道,“袁睿非要幫別人複仇,其實是潛意識裏無法接受為什麼有的人明明身負仇恨卻可以得過且過不去尋仇,仍然安靜平和地生活著,而自己卻要活在致人死亡後的痛苦以及母親被撞死後的仇恨之中,這和生活中很多人自己不好就見不得別人好的心態本質上是一樣的。所以我現在認為,袁睿幫別人複仇隻是手段,他真正想要的結果,是以他為開端和中心,製造出永無止境的仇恨。這麼多的死者,就會有這麼多的家屬,隻要有一個扛不住仇恨和負罪感帶來的折磨,複仇之事就可能會生生不息地發展下去。”

“永無止境的仇恨……”駱鬆一怔,喃喃自語地重複了一遍高川的話。

此時電梯門打開,他和高川走出電梯。駱鬆不安地說道:“雲浩剛回國後見了一次李文詠,我問他見過之後有什麼感想,他說他對李文詠的無動於衷很失望,他覺得李文詠不該忘記殺父之仇。我很驚訝,我說你這麼想不是期待李文詠找你高川哥哥報仇嗎?你猜他怎麼說的,他說:‘我隻是不想看到他比我快樂!’天哪,我當時都驚呆了。”

“什麼?”高川的心一下子被提緊了,有些發愣地怔在那裏,“沒想到他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小子……”

“到辦公室來吧,我給你看看這十四天裏發生的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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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紫菡端來了一杯泡好的綠茶放在高川的麵前,高川淡淡地說了聲“謝謝”,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的筆記本電腦。

五天前,名為“我的殺人日記”的微博號更新了,他發布了兩條微博,一條是轉發評論的別人的微博,一條是長篇幅的圖文微博。

“綁架案啊?這女孩被解救了嗎?”高川關切地問。

“這起案子不是我們組負責的,當時這個女孩已經被綁匪囚禁半個月了。就在袁睿轉發這條微博的當天,女孩被救出來了,綁匪也被抓住了。”駱鬆指著第一條轉評的微博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