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過來的時候,男人坐在她旁邊。她看見自己的衣服被穿上了。男人隻是抽著煙,臉上戴著一個銅色麵具,如同一個冷酷的殺手。
程小雅不停地說謝謝,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你想他死嗎?”男人忽然說話了。
“想,恨不得他死一萬次,一百萬次。”程小雅毫不猶豫地回答。
1
死者,蘇雪嬌,女性,漢族,21周歲,係林城刑警學院特別班學生。根據屍檢的結果,死亡時間是2008年5月21日上午十點四十七分,死亡原因為機械性窒息。
“怎麼這次的報告這麼簡單?”關風看著手裏的現場報告問。
“還要多詳細?”這個時候,一個人從外麵走了進來,是局長。
“局長。”關風慌忙站了起來。
“這次的案子是發生在你們眼皮底下的,難道這些資料還不夠?你們看看,看看,今天早上幾個遇害學生的家長一起找到了刑警學院的院長,他們在學校門口拉著條幅,向學校討要公道。你們知道他們說什麼嗎?你們知道那些記者說什麼嗎?媒體說什麼嗎?剛才省公安廳打電話過來問需要不需要他們派人過來,難道我們林城公安局就這麼差?你們出動了近百人,竟然連對方的影子都沒看到!你們告訴我,對方是神還是鬼?還是你們在拍電影,看小說?”局長越說越急,用力地拍打著桌子。
“不是,局長,你聽我解釋……”
“我不要你的解釋,關風,你是老刑警了。一些簡單的錯誤可不要犯,我聽說你和特別班一個學生的關係不一般?聽說那個學生還和局裏的人打過架。”局長打斷了他的話。
“是,他是陳指導員的兒子,叫陳池。這次上帝之手可能和他有關係,我也是想著能……”
“陳指導員的兒子?”局長沒等關風說話,就臉色一變,“以後別再讓他來警隊。我告訴你,關風,這個案子你要是破不了就給我放假,不要和亂七八糟的人搞到一起。”
“局長,你這什麼意思?”關風愣住了。
“你不知道嗎?如果當年不是陳天保自作主張,警局裏的老黃、老侯,還有徐副局長,會死嗎?他是一個王八蛋,虧他還有臉讓他的兒子上刑警學院。”局長大聲怒罵,然後摔門走了。
關風愣了足足半分鍾,最後歎了口氣坐了下來。
九年前,林城發生了一起特大綁架案。林城浩方房地產公司董事長董浩方的兒子被人綁架,對方要求董浩方在三天內籌集100萬贖金來換人。當時正值國家嚴打,案子不但在省公安廳引起了軒然大波,還驚動了國家公安部,上級要求林城公安局限期破案。
林城公安局立刻成立專案組部署工作,任命林城警察局副局長徐明光為專案組組長,警局犯罪心理指導員陳天保為副組長,並且把警局最優秀的人員黃義軍、侯銳一幹老刑警配備到專案組。
經過一天一夜的偵查,他們終於發現了罪犯的蹤影。根據之前專案組的部署,他們讓董浩方拿著贖金去和對方交易,等到對方出現的時候進行抓捕。但是對方卻在最關鍵的時候突然改變主意,他利用精密的反偵探手段把陳天保、徐明光、黃義軍、侯銳四個人和其他警察分化開,然後帶到了一個即將竣工的大樓十八層。
等到其他人找到他們的時候,專案組組長徐明光和組員黃義軍、侯銳已經犧牲了,隻有陳天保呆坐在原地,而那個綁匪卻消失無蹤。
這個案子一直以來都是林城刑警隊的恥辱,關風並不知道陳天保是因為這個案子才離開警隊的。局長的突然發話,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現在,上帝之手的案子接二連三地出現,這個壓力不但關風有,上級領導更是坐不住。想到這裏,他拿起電話,撥出了周波的電話。
五分鍾後,周波走了進來。
“給我說說你的犯罪分析和現場推論。”關風拿起一根煙丟過去,然後自己塞進嘴裏一根。
周波接過煙,並沒有點著,隻是夾到了耳朵上,然後清清嗓子開始了自己的分析推論:“整個劇場布滿了我們的人,上帝之手雖然可以化裝成觀眾混進來,我們無法阻擋,但是絕對可以防止他出去。從案發到後來觀眾離場,我們都做了仔細的檢查,但是並沒有發現上帝之手的影蹤。雖然全場138名觀眾裏麵有四個和上帝之手年齡、身形相似的人,但是經過核查他們都不是。
“蘇雪嬌的死亡手法很簡單,機械性窒息,凶器我們在現場沒有找到,不過這並不重要。她脖子上的印痕顯示那是一根長裙上的絲帶,這種絲帶在舞蹈大賽後台太多了,特別是一些舞蹈服裝上。這個是上帝之手早就想到的,所以即使我們花費大把工夫找到凶器也不會有什麼用。
“蘇雪嬌從出現到被發現死亡隻有不到三十秒的工夫,根據對燈光師和那個負責吊起蘇雪嬌的工作人員的調查,他們並沒有感覺到異常。根據我們所看到的一切,在蘇雪嬌從地上到空中的短短幾十秒的功夫,根本沒有人上去殺她,更不可能在殺死她後再把她吊起來。”
“那是怎麼回事?總不會是蘇雪嬌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上麵吧?”關風臉上愁雲滿布,深深地吸了兩口煙。
“不,蘇雪嬌當然不會把自己吊起來,除非有人冒充蘇雪嬌,然後在那短暫的幾十秒時間把蘇雪嬌的屍體吊上去。”
“你是說有人冒充蘇雪嬌?”關風一下愣住了。
“整個劇場大廳都在我們視線的範圍內,如果出問題一定是在後台。我想也許從後台出現在舞台上的人根本就不是蘇雪嬌,因為戴著麵具,所以人們根本不會注意到她是誰。等到燈光熄滅的時候,她把蘇雪嬌掛到繩子上,然後再回到後台。這樣就不會被人發現,也就完成了瞞天過海、詭異凶殺的過程。”周波冷冷說道。
“對呀。可是後台是陳池看管的,他那麼謹慎,是不可能出問題的。再說那個冒充蘇雪嬌的人應該是個女孩,可上帝之手是個男的呀!”關風又提出了新的疑惑。
“不錯,所以這些疑問,我想隻有一個人能回答我們。”周波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關風沒有說話,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2
陳池坐在床上已經有四個小時,他就那樣呆呆地看著頭頂上的天花板,眼前依然是林城劇場的命案現場。
在蘇雪嬌戴上麵具的那一瞬間,他聽到程小雅在身後尖叫,可惜還沒有等他回過頭,就有一個東西重重地敲在他頭上。等他醒過來的時候,他看見程小雅躺在旁邊,他顧不得腦袋的疼痛便向舞台衝去,他看見蘇雪嬌躺在上麵,關風和一幫警察圍在一邊無奈地搖著頭。
那一刻,他感覺一股鑽心的疼痛從心底湧上來,如同電流一樣瞬間散布到全身各個角落,他幾乎就要癱瘓。
這是第六個,上帝之手因為他而殺死的第六個人。他們從歡快的生命變成沉寂的屍體,從此再也不會醒過來。所有的一切都隻因為自己的疏忽,隻因為自己和上帝之手的對決。這樣的事實讓陳池再也無法接受,他的精神幾乎要崩潰了。他癱坐在舞台上痛哭起來,他低著頭用力地把自己埋起來,他寧願像一隻鴕鳥一樣,永遠把頭埋在沙子裏,不見任何人,不聽任何事。他在心裏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上帝之手會選中自己?他不過是一個學生,雖然他參加了那個推理大賽,但也沒有得罪任何人。現在他似乎明白了爸爸為什麼不讓他學習運用推理。他眼前閃過了爸爸的眼神,無奈之中帶著惋惜。
有命案的地方才有推理,推理牽連著的必然是人命。善良的無辜受害者是需要偵探和警察利用推理找出凶手、揭開真相的。但是當這些受害者成為推理的砝碼後,偵探和警察除了麵對推理上的縝密,更要麵對的是情感上的把握和精神上的承受能力。
陳池不知道是怎樣回來的,走到宿舍樓的時候他遇到了方宇。這個體育天才生此刻終於爆發了,他們隻是在之前的討論會上見過一次,但是方宇卻如同見到了殺父仇人一樣揪著陳池,用力打了過去:“你不是自信能抓住他嗎?你不是可以救我們嗎?你不是推理高手嗎?”
拳頭擊打過來,陳池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他隻感覺有一些液體順著鼻子流下來,滴到衣服上,染紅了眼前的世界。
對於方宇的打罵,陳池一句話沒有說,他默默地向宿舍樓走去。身後傳來方宇和程小雅的爭吵聲。
“怎麼,程小雅,你心疼了?等上帝之手來取你性命的時候你就知道後悔了。”
“上帝之手殺人跟陳池有什麼關係?他也是想救我們的。你這個不知道好歹的人,上帝之手真應該先殺了你。”
陳池長長地舒了口氣,因為長時間的仰視,他的脖子有些酸。嘴唇和鼻子上的血已經凝固,死死地黏在皮膚上,如同心裏那無法解開的死結。
“陳池,你能感覺到什麼叫無能為力嗎?你能明白什麼叫生不逢時嗎?”陳池想起了喬羽臨死前說的話,曾經看起來最開朗的喬羽,心裏卻有著比任何人都脆弱的一麵。那些讓他無能為力的東西在被上帝之手利用、放大以後,最終變成了他死亡的推手。
陳池當然知道什麼叫無能為力,現在他比誰都了解這種感覺。一生之中,我們要麵對多少無能為力?無能為力的愛情,無能為力的死亡,無能為力的拒絕,更多的是我們要麵對無能為力時的選擇。
想到這裏,陳池站起來向宿舍外麵走去。走下樓,陳池停在走廊左側一個房間的門邊,然後他敲了敲門。
很快,門打開了,程小雅出現在眼前。
“我可以進去嗎?”陳池問。
程小雅沒有說話,拉開門把陳池請了進來。
這是陳池第一次來程小雅的宿舍,這個規格、設施和自己宿舍一樣的地方,因為程小雅的一些特別布置,顯得特別溫馨。
程小雅倒了一杯水,放在陳池麵前,然後又拿了一塊毛巾想幫他擦臉,但是遭到了拒絕。
“小雅,你知道白瀟瀟嗎?”陳池說話了,他的眼睛裏閃爍著淚光。
程小雅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白瀟瀟,整個林城的人都知道白瀟瀟,那個為了自己的姐姐不惜舉辦推理大賽殺人的女孩,雖然她的衝動是罪惡的,但是動機卻是令人敬佩的。在林城刑警學院,有很多人知道她和陳池的關係。
“我愛她。”陳池毫不避諱地說,“她是我這輩子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她的清純、執著、推理天賦全都是我喜歡的地方。不過我最喜歡她的一點是真實,雖然她設了一個局幾乎讓所有人都陷了進去,但是最後一刻她卻坦然承認自己做的一切。如果她還活著,如果她不是活在仇恨的世界裏,我想我一定會用我的生命去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