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深造的時候,一名奧地利犯罪心理專家曾經提出過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把一個優秀警察的後代從小放到監獄裏麵,同樣,把一個罪犯的後代放到警察局裏麵,十八年後,他們會變成什麼樣子?身邊的環境和身體的基因,究竟哪個會占主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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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漫長的一生中,會與不少人偶然相遇。這種邂逅大多數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就像不經意間落在同一枝頭的幾隻鳥,簡單的寒暄後,撲棱一聲又各飛東西。但是有些偶然相遇卻是一生的追憶,是命中注定的糾纏。
二十多年前,杜德蒙第一次見到肖光和陳天保。他們坐在台下,親密無間地小聲說著什麼。那時候杜德蒙剛剛從國外歸來,他是一個榮耀的象征,尤其是曾經跟著美國連環犯罪調查署實習的經曆,讓學校的同事以及業內同行羨慕不已。作為林城刑警學院特約講師的他第一次上課竟然有人無視他,他的火氣立刻升騰起來,點名道姓地把台下的肖光和陳天保喊了起來。
最開始杜德蒙隻希望他們能承認自己沒有認真聽課,但是台下的肖光卻對他的授課提出意見,這讓杜德蒙的憤怒徹底被點燃起來,他壓著怒火聽肖光講出自己的理由。
“您剛才講過,因為有了犯罪現場,所以才會有犯罪動機。其實我覺得正好相反,如果沒有犯罪動機,怎麼會有犯罪現場?如果我們能拋開對現場的勘察,直接針對動機進行勸阻,犯罪動機沒有了,自然也就沒有了犯罪現場。”
杜德蒙登時語塞,肖光講的明顯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
台下的學生一陣騷亂,議論紛紛。杜德蒙隻能用力拍了一下教桌,鐵青著臉,剛準備解釋,站在肖光旁邊的陳天保說話了。
“不,這不是理由。犯罪現場是罪犯製造出來的,雖然操縱罪犯的的確是他的動機,但是還是有很多其他因素的,比如性格、環境以及心態。一次犯罪的形成並不是單方麵的因素,即使我們能夠杜絕一切犯罪動機,但也無法解除所有犯罪,因為人的性格是千奇百怪的,根本沒有規律。所以,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理解好對現場的勘察,這樣才能把罪犯繩之以法。”
杜德蒙愣住了。陳天保的話出乎他的意料,雖然他並沒有充足的理由反駁對方,但是他的語氣是那麼鎮定,眼裏閃著正義的目光,儼然就是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
“如果這樣的話,那警察隻能是破案了,根本沒有辦法杜絕犯罪。我覺得真正杜絕犯罪的方法就是杜絕犯罪動機。這就跟治病一樣。了解現場,抓到凶手,隻是治標,不是治本的方法。”肖光辯解道。
“這個問題有些偏離了主題……”這時候,有同學站起來和肖光辯論,顯然他同意的是陳天保的意見。
本來是一場犯罪心理課,卻變成了辯論賽,而肖光和陳天保則是這場辯論賽的對立主辯,他們分別闡述自己的觀點,否認對方的意見。
杜德蒙內心的怒火突然熄滅了,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枚一元的硬幣,這是犯罪實驗課上經常用來作比喻的東西。
如果正麵代表正義,反麵則代表著罪惡。同時這也是人的兩麵性,選擇很簡單,但是要想翻過來,卻是或許一輩子都沒有辦法辦到的事情。
那天下課後,杜德蒙把肖光和陳天保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對於這兩個學生,他是由衷地喜歡。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肖光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手裏拿著一把尖銳的刀子,陳天保則穿著一件白色的大衣,手裏拿著一把禪杖,兩個人站在他麵前,風吹動著他們的衣服。
醒過來的時候,杜德蒙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在美國深造的時候,一名奧地利犯罪心理專家曾經提出過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把一個優秀警察的後代從小放到監獄裏,同樣,把一個罪犯的後代放到警察局裏,十八年後,他們會變成什麼樣子?身邊的環境和身體的基因,究竟哪個會占主導?
這個問題曾經讓很多人心裏震撼不已,當然各種意見都有。
杜德蒙曾經試想過,如果真的有機會做這樣的實驗,那麼結果一定是驚人的。從小生活在罪犯中間,即使他有著正義的血統,也會被罪惡淹沒;而罪惡的基因,卻不會被正義淹沒。原因很簡單,因為那個警察的後代和罪犯的後代麵臨的誘惑不一樣,一個人變壞很容易,但是變好卻很難。
黑暗中的兩個人,硬幣的兩麵,肖光和陳天保。
肖光,性格開朗,做事滑頭,果斷異常。
陳天保,性格沉穩,做事猶豫,為人善良。
顯然,這是兩個性格不同的人,他們的成績一樣優秀,隻是由於陳天保生性冷靜,所以總是稍稍優於肖光。
鏡子裏,杜德蒙看著自己,他用顫抖的手抉擇內心的想法,他知道如果這樣做,也許毀掉的是兩個人的一生。
最終,理智離開,邪惡在鏡子裏獰笑。
知識是提高人類修養的橋梁,同樣也是讓人走向地獄的鑰匙。
無數個夜裏,杜德蒙站在鏡子麵前,看著另一個自己,他不是慈眉善目的教授,不是為人師表的靈魂工程師,不是正義的傳播者。
他是惡魔。
他是罪惡的源頭。
現在,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到了盡頭。
杜德蒙站了起來,他似乎已經聽見了門外的腳步聲,如同當年肖光和陳天保第一次來到他門外的時候一樣,帶著忐忑、焦慮卻又興奮不已的心情。他們那時候是不經世事的少年,純淨的青春因為自己的罪惡而變成了黑白兩色。
二十年了,他一直在關心著那兩個少年,他要證明給自己看,黑色和白色不能共存,同樣優秀的人注定是對手。望著窗外的星光,他感覺整個城市就在他眼前,讓所有人恐慌的上帝之手,不過是他筆下的人物,他們是他的棋子。
杜德蒙站了起來,他走到書架邊,抽出一本書放到桌子上,黑色的封麵上寫著兩個字:聖經。
我們每個人都有罪,犯著不同的罪。
阿門。
他輕聲說道。
2
晚上七點五十分,林城刑警學院門口。
現在是晚自習課間休息,門口人很多,各種小商販賣力地吆喝著。學生三五成群地蹲在一起,挑選著自己喜歡的東西。
陳天保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身邊來往穿行的學生,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時候,他和他們一樣,擁有少年的心和純真的愛。時光飛逝,現在他已經四十多歲了,眼前這些孩子和他的兒子一般大。他甚至想到,陳池會不會在這些學生中間,不過他太了解陳池的性格了,在人多的地方一定沒有他。
出門之前,於慧像多年前一樣給他穿上衣服,然後把擦好的皮鞋放到他麵前。他看著漸漸老去的於慧,眼淚禁不住湧了出來。二十年了,這個女人和自己在一起,他卻並沒有給過她多少幸福。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個罪人,虧欠了於慧,還有陳池。
走的時候,他用力抱住了於慧,然後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我會回來的,不會再離開你和陳池。”
“見到老師,替我問好。”於慧點點頭。
第一次見於慧就是在杜老師家裏,於慧是師娘的老鄉,在一個女子學校做助教。那時候杜老師一家一直把陳天保當自己的孩子看,尤其是師娘,她說於慧秀外慧中,性格溫和,和陳天保在一起生活會很幸福。
事實上,那個時候的陳天保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愛不愛於慧,因為韓雪剛死。那次晚飯後,杜老師把他喊進書房,然後給他講了一個簡單的道理。出來後,他看見於慧和師娘坐在一起纏毛線。兩人一人拉著一根毛線,胳膊不停地晃動著,這個動作讓陳天保想起自己的媽媽。那一瞬間,他走了過去,拉著於慧向外麵走。
陳天保忘不了杜老師在書房對他說的話,最愛的人永遠不會是和自己走一生的人,直到現在他都覺得這句話真的很對。他甚至想過如果他的妻子換成韓雪,他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這時候,前麵走過來一個人,他走得很慢,但是顯得很穩重。看到門口的陳天保,他揮了揮手,然後走了過來。
“你來了。”陳天保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