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的殺意》(1 / 3)

這條巷子很是熟悉,雖然夜色漆黑,雖然我從未來過這裏,但那種相識的感覺還是肆無忌憚的充斥著我的大腦。習慣性地將右手搭在牆壁,撫摸著略帶涼意的古舊青色石磚,我無可奈何的朝巷子深處走去。直走一百七十一步,右轉二十六步,推開半掩著的紅漆鐵門,穿過隻有十幾平米的天井,走進了燈光搖曳的房內。很簡單的布置,卻彌漫著素雅婉約的氛圍,我歪在靠門邊的布衣沙發上,脫下皮鞋,疲倦地閉上雙眼。

“回來了?”溫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轉過頭,一個女人微笑著向我走來。我有些困惑地看著她,仿佛她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一樣。牙白色的運動鞋,水藍色的牛仔褲,玫瑰紅色的長風衣……她走到我身邊,蹲下身,臉上帶著孩子般頑皮的笑容:“我等你好久了。”

我呆呆地看著她,是誰呢?

她對我的表現很不滿意,撇了撇嘴,將藏在身後的雙手高高舉起,耀眼的光芒在指間閃爍。

落下,血花飛濺。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分析,這個夢到底是什麼情況?”我喝下杯子裏殘存的紅酒,踢了一下昏昏欲睡的心理醫師。

楊森打了個哈欠,白了我一眼:“你自己不就是個心理醫師,問我?不怕傳出去砸了你的招牌?”

“醫者不自醫,這道理也你也懂吧?”我往杯子裏續上紅酒,“說說,讓我看看你這狗嘴裏能不能吐出象牙來。”

“去你的。不過說真的,你如果反複做這種夢,從心理學上來講,是屬於那種極度渴望眾多異性關注重視的表麵映射。”

“換句話說,就是缺愛?”我咂了口杯中血紅的液體。

“不,不是缺愛,是很缺愛。首先,死亡和性在潛意識中是緊密聯係的兩種行為,你曉得吧,好多變態連環殺手都在性行為上有怪癖,甚至可以說,死亡是性行為的終極表現。而且,你夢到的那個女人,你總是記不住她的模樣。那也就是說,這個女人在你潛意識中的投影,不是個體而是群體。說的粗俗些,這個夢是你渴望與不同女性發生豔遇的潛意識表現。”楊森又打了個哈欠,眯著眼看著我。

“……如果我夢到的是個男人殺了我,那麼就意味著我在潛意識裏,希望跟不同的男性搞基?”我直視著他,問道。

“對頭!”他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怎麼,難道說你其實夢到的是個男的?”

“屁!”我站起身,把杯中的紅酒澆到胖子頭上,“你剛剛完全是在胡扯。”

楊森抓起桌上的紅酒瓶子衝我張牙舞爪:“靠!誰叫你問我的!”

“不跟你扯了,哥回家睡覺。”我拿起風衣,推開門,“明天晚上的聚會,別忘了啊。”

“曉得,倒是你,別再遲到了!”

已經是深夜了,路上沒有行人。月亮高高懸在半空之中,伴著幾顆稀疏的星星,灑下柔和的光芒,將一切都罩上層層朦朧的薄紗。

我不想說什麼月色如水的鬼話,因為實在沒什麼心情。告訴楊森的那個夢,我已經連續做了快一個多月了。身為心理學醫師,整天扮演著神一般的存在,解決形形色色的心理問題,卻對自己的夢境無能為力。

第一位試圖用科學解析夢境的心理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曾表示夢境是人類潛意識的映射,是那些不被道德法則所允許的願望的扭曲表現。但隨著時代的發展,更多的心理學家意識到,夢境這頭怪獸,是無法簡單地歸納為潛意識的方式來解讀的。很多人經常會祝福別人美夢成真。但卻從沒有人清醒地意識到,所謂的夢,是完全不受人類控製的。美夢和噩夢之間的相互承接轉化,通常是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進行的,每個夢裏的每一秒每一個人每一個物體都暗藏殺機,無需起承轉接,就能讓你從天堂之巔直落地獄深處。當你做了個美夢的時候,千萬不要高興,因為隻要你沒有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就不能掌握夢的結局。

我這些天,之所以感到困擾,並不僅僅是因為一直做的這個夢。還有一個我的病人,她和我擁有相同的症狀。她反複地做著另一個夢,夢到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追趕,在爬上東方明珠塔之後,從塔上墜落,摔的四分五裂。

被人追趕、從高處墜落都是很典型的心理壓力過大的表現,或者從生理上來說的話,有極小的可能是因為心髒問題。我開了幾樣安眠靜養的藥,建議她放下工作請假休息幾天,同時去醫院做下心電圖檢查。

她走之後,很快我就忘記這件病例。畢竟,她的相貌並不出眾,而且病例也很一般。所以,當她在幾天後再度敲響我的房門的時候,我甚至有些恍惚。

“沒有效果啊,醫生。”她苦笑著看著我。

我的目光卻越過她,停在後麵的一個少女身上。大概隻有十八九歲的樣子,棕色的靴子上點綴著一些銅環,鬆鬆垮垮的象鼻襪把腿型襯的修長筆直,淺白色不到膝蓋的百褶裙散發著青蔥氣息,天藍色的毛料對襟上衣映著光滑柔軟的長發,略顯稚嫩秀氣的臉可愛地笑著。

嗯……雖然我不是蘿莉控,但這樣的少女卻很是蠻吸引人注意力的。

“這是我妹妹……”我的病人道,“來,小璿,坐下。”

“喔……”我幹咳一下掩飾自己的失態,“張女士,怎麼會沒有效果?心電圖有問題麼?”

“沒有,心電圖好好的。而且那些藥我也在按時吃,但是就是晚上還一直做那個夢啊!”張楠搖了搖頭,“都快把我弄瘋了,我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麼問題?”

“這個不應該的。”我拿起手電,仔細照了照她的瞳孔。

“我姐姐最近一直在夢中驚醒,讓人很心疼。醫生,你有辦法幫到她的,對不對?”少女急切地問道。

“嗯……這個要看具體病情……”我有些不確定的搖頭,雖然美色當前,但還不至於幹擾我的判斷力。如果真如張楠所說,反複做同一個夢的話,那就是我從醫以來第一次碰到的這種特殊病症。根據相關資料記載,反複做相同內容的夢,通常是某種負麵情緒無法消除,產生了心結。人在清醒狀態下,這種心結被意識所壓製,不會表現出來,而到了睡眠的時候,意識的約束力變得薄弱,潛意識占據了主導地位,從而使負麵情緒釋放,影響大腦皮層,產生了類似的夢境。

但是……每晚都做內容相同的夢,這樣的情況卻是聞所未聞的。莫非張楠在有心結的同時,還患有強迫症麼?

“你……有過什麼心理創傷麼?”我沒有把握地問道。

“心理創傷?”張楠帶著白癡一般的表情反問。

“嗯……在病理學上稱之為超出一般常人經驗的事件。”看著張璿清秀的臉龐,我忍不住賣弄了一下,“創傷通常會讓人感到無能為力或是無助感,創傷的發生都是突然的、無法抵抗的,對你影響很大,讓你長時間內無法釋懷或忘記的突發性的挫折。”

“……沒有的。雖然平時工作很忙,但沒有那樣的事情。”

“這就難辦了。”我下意識地敲著桌子。

“要不先開點安定之類的藥?”張璿皺起彎彎的眉毛問道。

“地西泮?”我有些意外的反問。

“如果睡得比較沉的話,會不會不做夢?”張璿有些拘謹地問道。

“這個……”其實人的睡眠由4到5個周期組成,每個周期分為快動眼睡眠(REM)和非快動眼睡眠(NREM),REM也就是做夢的時候,NREM分為深睡眠和淺睡眠,主要生理現象是皮層抑製。大多數的安定類藥物都作用於腦皮層,因此都是延長淺睡眠,是無法控製夢境的。

“那就試試吧。”眼下也沒有別的什麼辦法了。

再次送走了這對姐妹,我感到一種很失落的無力感。雖然對醫生來說,不是每個病人都能治愈,但對於超出自己控製能力之外的事情,難免還會對人產生一些消極的影響。尤其是在那麼清秀的少女麵前,無法展示自己的能力。

這是很糟糕的事情。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發生在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就是向楊森提起的那個夢,夢境詭異而又血腥,讓我印象深刻。通常人一晚上可能會做2到5個夢,但能記住的非常少,而且大部分的夢的情節是很荒誕,完全不符合邏輯法則。令我不解的是,這個夢的條理非常清楚,而且猶如實實在在發生過一樣。隻是,那個女人的容貌,我一直沒看清楚,或者是在夢中看清楚了,醒來的時候卻又忘記了?

第二天,仍舊是這個夢。

第三天,第四天……

我一遍又一遍的重溫著這個噩夢,而那個女人的容貌,依舊埋藏在荒蕪的潛意識之下。

隻是張楠卻再也沒有來複診過,是已經從夢境中解脫了出來了?這種病症,會不會有傳染性呢?張楠傳給了我,從而治愈了自己?我試著撥打過張楠留下的手機號,卻一直是忙音,是我當時記錯了號碼,還是張楠換了號碼了?可惜啊,聯係不上張楠,也就聯係不上張璿了。那麼美麗的少女,真的今生無緣相見了麼?

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家門口,苦笑一聲,拉開屋門。今晚,還會是這個夢麼?我掏出了口袋裏的舒樂安定。

打開客廳的頂燈,扭開音響,陳奕迅的《單車》開始緩緩流動。今天跟楊森說出了這個狀況,他卻滿嘴跑火車的亂扯,顯然是也對這種病症也束手無策。好在明天晚上,我們有個小範圍的聚會,到時候白小鬆和徐慧也會參加。而且據楊森說,好像白小鬆最近結識了一個超厲害的心理學界翹楚,是那個國寶級的心理學教授王進的學生。到時候,就把情況在聚會上講一下好了,大家一起想,總能想出辦法的。

畢竟,同一個夢做的太頻繁的話,會產生極為強烈的心理暗示,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我倒了杯開水,扭開舒樂安定的瓶蓋,吞下了三顆白色藥丸。

希望,一夜無夢。

電話鈴聲猶如聒噪的小孩子一般固執的吵鬧,我吃力地睜開雙眼,將自己從夢境中拉回到現實。昨晚睡得很不好,雖然吃下了舒樂安定,但看來完全沒有效果。夢裏夢到醒不來的夢。突然想起了這句歌詞,我咧嘴苦笑。

“喂?”我打了哈欠。

“嗯……老沈……”手機那頭的楊森欲言又止。

“什麼啊?”

“你昨天說的那個夢……我是說,你最近經常做那個夢麼?”

“是啊,我到現在還沒搞清楚什麼原因,怎麼,你想到了什麼?”我有了點精神。

“沒,其實說起來不怕你笑話。我最近也經常做同一個夢。”

“什麼?”我一下子從床上坐起。

“昨天聽到你那樣說,還以為你在損我。不過想想,這事兒我誰都沒告訴,你不可能知道的……”

“喂!胖子,你做同一個夢有多長時間了?是天天都做?”我打斷了楊森的話。

“大概有一個多月了吧,每天都做,隻要睡覺必定會做這個夢。我都快瘋了。”楊森的聲音中充滿疲憊。

“那你為什麼會做這個夢?啊,我是說,做這個夢之前,有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呢?”

“有啊。想起來,根本不該接那個病人的。”楊森恨恨地道。

病人……

“一個多月前,有個看起來七十多歲的老人來到我的診所。說他最近經常在做同一個夢,你也知道,這種情況通常是潛意識作祟,隻要放鬆下心情就會得到緩解,於是我給他做了下檢查開了點藥。誰知道過了幾天,他又來了,還帶著他的孫女,說是病情一點都沒有好轉。我也沒轍,隻好建議他到大型的精神醫院去治療。他本人沒說什麼,他的孫女說話卻很刻薄,說我隻不過是個騙子,掛著心理醫師的旗號騙錢。我們大吵了一架,弄得不歡而散。到了當天晚上,我就開始做夢,不知道為什麼,夢境非常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