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灰燼(3 / 3)

在傳統的推理小說裏,流傳著這樣的一個鐵則。排除所有的可能之後,留下來的,無論有多麼不可能,也一定是真相。在這個故事裏,蝴蝶的灰燼是蘇簌的,傳說也是蘇簌講的,而當隋珊和陳馨服下蝴蝶的灰燼之後,她卻神秘地失蹤了。而且,噩夢出現的速度和頻率好像跟服下蝴蝶的灰燼的分量有直接的關係,因為服下分量最多的隋珊也確實死在了陳馨的前麵。

這裏就有一個疑問,當蘇簌拿出那個瓶子的時候,陳馨看到裏麵的“蝴蝶的灰燼占據了絕大部分的空間”。作為已經知道蝴蝶的灰燼效果的人,蘇簌為什麼會舍得拿出來分享?而且服下的分量是最少的?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跟陳馨說了句不要恨她?為什麼會在第二天一早就失蹤?

除非……

我打了個寒顫。

如果蘇簌一開始就知道事情的所有真相,拿出蝴蝶的灰燼隻是為了致隋珊和陳馨於死地的話,那一切都可以解釋得通了。而且,蘇簌到底死了沒有呢?如果服下的蝴蝶的灰燼分量較小,而不會出現噩夢從而致死的話,她是不是故意隱瞞了這點,並且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開始了新的人生呢?隻不過如果蘇簌有這個動機的話,為什麼要繞這麼大個圈子呢?又為什麼非要跟她們分享蝴蝶的灰燼呢?直接下毒豈不是更方便,更快捷呢?

我拍了拍腦袋,停止思緒。如果這樣想下去的話,至少能想出十幾種可能。沒有事實的猜想是沒有意義的,更洗脫不了我的嫌疑。我決定再去藍極速網吧一趟。陳馨的住處離藍極速網吧很近,據我所知,人類這種慣性的動物,經常會出入同一個消費場所。如果能從網吧的監控係統調出她前幾次的上網記錄的話,說不定能查出來她與其他人的聯係,QQ啦、人人網啊、天涯社區啊、貓撲論壇啊……在諸如此類的網上交流場所,會不會有熟悉她的網友。

想到做到,我立刻起身出門。

十五分鍾後,我站在了藍極速網吧的門口。雖然天氣很冷,我卻汗出如漿,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在全身遊走,將體內的熱度凝結成細小的水珠,從毛孔中噴薄而出。

藍極速網吧不見了。

在藍極速網吧的原址上,是一家超市。雖然我剛剛從這家網吧裏出來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但是網吧已經變成超市。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推開超市的玻璃門。

“歡迎光臨。”收銀員滿麵微笑。

“網吧呢?藍極速網吧呢?”嘶啞的聲音從牙縫中擠了出來。

“藍極速網吧?”收銀員皺起眉頭,“抱歉,我沒聽說過……”

貨架旁的一個中年人突然轉身看著我,臉上同樣充滿了詫異。

“明明還在的,怎麼會消失了?”我喃喃自語,“靠,我不會在做夢吧?還是我走錯了街?”

“你沒有走錯。”中年人快步向我走來,“藍極速網吧確實在這裏。”

搞什麼……我完全迷惑了。

“不過,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中年人抓住我的胳膊,“我是店長,咱們出去說。”

推開門,一陣冷風吹來,我打了個寒顫。

“你……是外地人?”店長問道。

我點了點頭。

他盯著我:“十五年前,也就是2001年,有兩個十三四歲的男孩,用汽油點燃了藍極速網吧門口的紅地毯,燒死了二十五個人……”

我聽到自己的牙齒在顫抖:“那要是我告訴你,我昨天還從藍極速網吧裏出來呢?”

“你……開什麼玩笑……那場火災之後,藍極速就已經關門了!”中年人像看鬼一樣地看著我,“你昨天……從藍極速網吧裏出來?”

我掙脫他,跌跌撞撞地向酒店跑去。眩暈的感覺猶如海浪般一波波的襲來,讓我頭昏腦脹。我瘋了似的跑進酒店,完全不顧身後眾人詫異的目光。顫抖著雙手將房門反鎖,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坐在地毯上,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鬼?時光隧道?平行時空?

不,不對,這種蹩腳的解釋隻會存在於三流的恐怖小說之中。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掙紮著站起身,撲到床前,將筆記本電腦打開。右下角顯示的時間是2016年12月11日,點開了在桌麵上的那個脫機網頁,博文還在,更新時間是2016年12月6日。

如果說藍極速網吧早在十年前就燒掉了,那這篇陳馨的博文怎麼解釋?我搭過話的收銀員呢?黃頭發的網管呢?滿滿一屋子的顧客呢?

不錯,那晚是我扶著陳馨走出了網吧門口,而警方也確實是調出了監控錄像,找上門來。但是,事情確實是發生在藍極速網吧麼?我從警局出來之後,真的是在藍極速網吧複製的這篇博文麼?會不會是經曆了四十八小時的輪番審訊後,我的記憶錯亂了?還是說出現了幻覺?

幻覺?

這兩個字猶如閃電一般擊中了我。

“你會被我害死的。”

幻覺……

“就算我不閉上眼,也會做夢,在夢裏我和現實中沒有什麼分別,會痛、會哭、會煩惱、會生氣、會難過、會受傷、會害怕……”

莫非我現在是在夢中?掐自己胳臂的招數已經不行了,陳馨在博文中寫得很清楚,就算是在夢裏,我一樣會有痛覺。

不,這不能再稱之為夢,而是幻覺。

是在我扶起陳馨的那一霎那,才開始產生的幻覺麼?陳馨是否知道會是這樣,所以才會說“你會被我害死的”?而讓我產生幻覺的東西,是否就是她提到的蝴蝶的灰燼?但是我並沒有服下蝴蝶的灰燼,怎麼會產生幻覺?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扶陳馨回到酒店那晚,不知道出現什麼巧合,服下了一點蝴蝶的灰燼,幻覺也不至於出現的這麼快!

蘇簌、陳馨、隋珊,這三個女人都是服下蝴蝶的灰燼一個多月後才開始做噩夢,而我見到陳馨的時候,已經整整過去了七個月,我怎麼會在第二晚就會出現幻覺?

思緒越來越混亂,腦袋越來越沉,從警局算起,我已經有七十多個小時沒有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了。不要閉上眼睛,我警告自己,然而眼皮卻不停地耷拉下來。在半睡半醒之間,門外突然想起了一聲輕微的“呲啦”。

是電子房卡開鎖的聲音。

我警覺的起身,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清純少女走了進來。黑色的長筒絲襪,藏青色的格子毛料短裙,粉紅色的羊毛對襟短衣,一頭黑亮的披肩長發襯托出一張秀氣可愛的臉。不知從哪裏來的風拂起她的頭發,在昏黃的房內浮浮沉沉,猶如死水中蕩漾的浮萍。

“你是誰?怎麼會有門匙?”我向牆角退去。

“我是蘇簌。”少女坐在床頭,一臉微笑。

“蘇簌?她已經死了!”

“所以,這是在夢裏。”

“……”

“你還對陳馨的故事深信不疑?”

“你是說……”

“她在故事裏說第二天我就不辭而別了,對麼?其實,那天早上,在她醒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是被她殺死的。”

“怎麼會……”

“死的不隻是我,還有隋珊。”蘇簌麵色平靜。

“為什麼?”

“人跟人的想法確實不一樣。”蘇簌的樣子有點落寞,“我從雲南帶回了蝴蝶的灰燼,本想隻跟最好的姐妹分享,以便在以後漫長的人生中,有兩個可以傾吐一切的人。”

“蝴蝶的灰燼,真的存在?”

“是的,而且我一點也沒誇大它的效果。不過,在那個白族老人交給我的時候,她神色鄭重的叮囑過我,雖然蝴蝶的灰燼可以使人恢複青春,但一次最多隻能服下一小勺的分量。而且服用一次之後,在三十年之內,絕對不可以再次服用。帶著疑問,我查閱了他們刻在鐵板上的密簡。原來,這種蝴蝶翅膀上的熒粉,雖然可以使人的生理逆向成長,卻有著很強的副作用,一旦超過分量,就會破壞人的神經係統,使人頻繁的做噩夢,出現幻覺,直至發狂驚懼而死。”

“我沒有告訴陳馨和隋珊這些,隋珊無所謂,但是陳馨就不一樣了。她太過於敏感,想得太多。如果她知道了蝴蝶的灰燼有副作用,一定會猶猶豫豫的不肯服下。我這個人,有個毛病,遇到自己喜歡的東西,總迫切地希望得到最好朋友的認同。”

“一款粉底,一件衣服,一部電影,甚至一道好吃的菜,我都會極力向她們推薦,更何況這種神奇的東西。按照那個白族老人的說法,我如果依量服用,至少可以經曆六十次輪回。這樣的時間太長了,我不願變老變醜,但也不願孤獨地活著。看著陳馨和隋珊服下了蝴蝶的灰燼,我感到非常的快樂……”

“等等,你既然知道如果服用分量太多,會出現強烈的副作用,為什麼還眼睜睜地看著隋珊和陳馨服下了瓶子裏所有的熒粉?”

蘇簌沒有回答,隻是歎息了一聲,靜靜地看著我。

突然之間,我明白了。

陳馨在博文中撒了謊,那晚隋珊和她都吃下了安全分量的蝴蝶的灰燼,隻是她突然起了貪念。如果隻服下那麼一小點,就有這麼大的功效的話,服下整瓶會怎麼樣呢?會不會變成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況且,這樣的好東西,三個人分享又怎麼比得過一個人獨享?

“你怎麼死的?”我突兀的問。

“被枕頭悶死的。”蘇簌苦笑,“和隋珊的死法一樣。”

“那剩下的蝴蝶的灰燼呢?”我的喉嚨有些發幹。

“大概她全部都吃掉了吧,誰知道呢?畢竟我那晚已經死了。”

“嗯……我怎麼才能相信你?畢竟這是在夢裏。”

“你很快就會相信了。”蘇簌站起身,給了我一個柔軟的擁抱,“我不會恨你的。”

“什麼?”

“沒什麼。”她笑了笑,很溫暖的樣子,“再見。”

夢醒了。

不,並不像平時那樣,夢與現實有著清晰的界限。我隻是覺得夢醒了,因為蘇簌平白的在我眼前消失了。

陳馨的故事,已經完結。或許這個故事的結尾顯得太倉促,中間還有許多硬傷,但我已經在思考著如何跟警方解釋整個事件。

蘇簌從雲南帶來了一種不知名的藥品,有美容的功效,但是卻有很強的副作用。她找來自己的好姐妹隋珊和陳馨一起分享,但陳馨卻殺掉了蘇簌和隋珊,搶走了這種藥品,逃到了北京。在長時間超劑量服用這種藥品後,陳馨出現了大量的幻覺,最終被嚇死在了住所。而我,隻不過是個偶然間遇到她的熱心人罷了。

這樣的故事,平淡了很多,但是至少聽起來不那麼詭異。或許警方不會相信,但如果他們急於結案,會不得不采用這個說法。

我起身開始收拾東西,拔掉筆記本的電源,裝進電腦包裏。嗯,我急著去自首,然後恢複自由,快快樂樂的離開北京。雖然從警局裏出來後,我的神經也已經變得不太正常,但我確信我沒有接觸過蝴蝶的灰燼,出現幻覺應該隻是疲勞所致。

恍惚間,我的手指碰到了包裏一個硬硬的東西,摸起來很光滑,好像是圓柱形。伸出手,看到手指上染了一層薄薄的黑色,是包裏的水筆漏油了?但是水筆應該不會這麼短啊。我再次將手伸入包中,找到那個短短的圓柱體,把它握在手心,從黑暗的深處拖了出來,這是……

一個小小的透明瓶子,蓋子已經被打開,裏麵隻剩下小半瓶的黑色粉末……

蝴蝶的,灰燼。

他媽的!

這個東西明明是陳馨殺了蘇簌和隋珊,搶走後一直帶在身上的,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難道是陳馨走之前,塞到我的電腦包裏的?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踉蹌著捧著瓶子撞開洗手間的門,扭開水龍頭,看那些黑色的粉末化成一股股娟細的濁流從指間滑下。

大劑量服下它的話,會產生幻覺,如果大麵積沾染的話,會不會也產生幻覺?那個瓶子的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我的幻覺是因為沾染到了粉末才會產生的嗎?等一下……我的手指……怎麼會這個樣子?怎麼會如此的白嫩纖細?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鏡子。

上麵兩個血紅色的“謝謝”被水汽所侵蝕,殘破斑駁,唇膏順著蜿蜒的水痕緩緩地下滑,在鏡麵形成了一道道紅色的柵欄。我用力咬著嘴唇,顫抖著雙手慌亂的抹去字跡,緋紅的鏡麵裏的人像漸漸清晰。黑色的長筒絲襪,藏青色的格子毛料短裙,粉紅色的羊毛對襟短衣,一頭黑亮的披肩長發襯托出一張秀氣可愛的臉。

我……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