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reference_book_ids\":[6906757581109201928]}],\"95\":[{\"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95,\"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16,\"start_container_index\":95,\"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10},\"quote_content\":\"《盜夢空間》reference_book_ids\":[6921588187227753480]}],\"785\":[{\"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785,\"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9,\"start_container_index\":785,\"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3},\"quote_content\":\"《盜夢空間》reference_book_ids\":[6921588187227753480]}]},\"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沒有征得你的同意,我不會實施催眠的。我之於你,其實隻是一個臨時顧問的身份。就像你在走你的路,我是你身邊限時免費的腳夫。你可以讓我幫你挑挑東西,讓你減輕沒必要的負重造成的辛苦,僅此而已。】
老六的求救
受在監獄工作的朋友邀請,空空去講課。晚飯後,空空喝著茶,翻看著幾個慣犯的原生家庭資料,從中尋覓他們思維和行為的起源。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多。
手機震動,屏幕顯示是空空的一個海歸發小——老六。
什麼情況?從沒這麼晚接到老六的電話,空空有點沒頭緒。
老六,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成績拔尖,一直當班長,而且從小就屬於為人處世既講原則又會變通的類型。
由於他為人仗義,而且還嚴於律己寬以待人,所以從小人緣就非常好。
回國之後老六一邊做著工業產品設計研發,一邊搞著留學培訓。
接通電話,老六的語氣透著明顯的急切,還夾雜著興奮和慌亂。
“空空,我在高新區附近,你現在有時間沒?”發小刻意壓低了聲音,語速很快。
“可以有,咋啦?有啥好事?要請喝酒?”空空還沒搞清楚狀況,先打著哈哈。
“我們以前聊過電影《禁閉島》,你記得吧?”老六的語氣愈發神秘,讓空空隱隱開始興奮。
“當然記得,直接說重點!”空空也想配合老六的語調,烘托氛圍,但好奇心明顯占據了上風。
“你可能要來接應我一下,我遇到了一個主角!”老六說完這番話,連自己都有點抑製不住地笑了。
“萊昂納多應邀來旅遊,還是街頭偶遇?”空空一頭霧水,嘀咕著老六這才留學幾年,怎麼連好萊塢的大咖都混熟了?厲害呀!
“不是電影的主演,是類似那個角色的人,他是我以前的同學。”老六又急迫又興奮。
“什麼意思?創後精分妄想?”空空瞪圓了眼睛,把監獄慣犯的檔案丟到了一邊。
“對!我覺得應該就是你說的那個情況!”老六鬆了口氣,終於和空空溝通明白了。
“你具體在哪兒?發個實時位置,我這就過去!主角現在什麼狀況,有沒有攻擊性?”空空邊說邊換衣服。
“攻擊性目前還沒有,我車上也有電棍防身,讓你來接應隻是以防萬一,位置給你發過去了。”老六的語氣中多少還是有些慌的,這是空空認識他這麼多年從沒出現過的狀態。
“再多問一句,你是怎麼判斷他妄想的?”空空問。
“他聯係我,說要了解留學培訓業務,見麵之後說他自己是特工,要去為聯合國執行重要任務。由於任務密級很高,他無權向我透露,這是他的職業身份所限,請我理解。”
老六說起來又有點想笑,搞得這種慌亂中夾雜著興奮的氛圍愈發怪誕。
“這麼酷?”空空忍不住叫出聲來。
“現在他去ATM 取錢去了,估計快回來了,我得掛電話了。”在這種怪誕的氣氛中,老六也搞得像特工接頭一樣。
“別掛線,我關上麥,保持靜音,聽著你們的動靜。你順著他的思路聊,多吹捧附和,少開啟話題,盡量拖延時間,我馬上到!”空空說完,抄起鑰匙,開好定位,一溜煙衝上車馳援老六。
小城市的深夜,路上不再擁堵,空空很快跟著定位來到了老六的位置。
從一路上電話中傳來的對話裏,空空得知老六開著車,“特工哥”應該坐在副駕駛。兩人來到鬧市區一家國際連鎖快餐店吃薯條、喝咖啡。
鬧市區,快餐店,完美的公共場合,老六的腦子果然好使。
老六和“特工哥”在聊著出國留學的事宜,類似托福和GRE 的考分要求、申請書的寫作之類。
前一部分還輪得到老六說話做介紹,說到申請人的專業水平和學術潛力的時候,特工哥開始發揮了。
從自己的導師是國際大咖,清一色出品的都是頂尖研究成果,到自己對社會的貢獻和功績本該彪炳史冊卻選擇深藏功與名,甚至如何暗中操縱了大國博弈,化解了多方危局,最終讓地球免於災難性後果……特工哥都義正詞嚴地娓娓道來。
老六則充當著捧哏的角色,讓特工哥有板有眼地抖著沒完沒了的包袱。
“這可不止滿嘴跑火車了,是滿腦袋狂飆加長磁懸浮啊!”空空吐槽。
之前還想向老六詢問他判斷特工哥是妄想的依據,此時的空空已經完全打消了這個念頭。
空空找到了位置,坐在車裏,透過落地窗,看著促膝長談卻貌合神離的老六和特工哥。兩人身邊離得近的座位有三五成群的食客。有的可能是剛好吃完要走,有的明顯是端起餐盤換到了遠離兩人的座位,還有的不為所動,吃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畢竟聽兩個“瘋子”吹牛也不是經常能遇到的趣事。
哎,妄想。誰又不是在主觀與客觀的談判桌前苦苦博弈呢?看著落地窗裏的眾生相活靈活現,車窗裏的空空卻有了種啼笑皆非的感傷。
空空琢磨著,照他們這麼聊下去,恐怕咖啡要無限續杯了。
電話裏接著傳出了這樣一段對話。
“發簽證的大使館需要你留三個國內聯係人的基本信息,如果你現在能提供給我,我就能直接給你錄入申請,馬上提交。”這是老六的聲音。
“那我來介紹一下自己的社會關係吧,你看哪個合適。”
特工哥開始介紹父母和親戚的姓名、年齡、工作等。果不其然,親戚們都有各種高大上的貢獻與隱姓埋名的低調,跟特工哥一脈相承,儼然一個隱匿於公眾視線之外又屬於社會中流砥柱的偉大家族。
這八字還沒一撇就開始留聯係人信息,老六不會是被洗腦了吧?還真給特工哥攛掇起來了?空空正琢磨著情節怎麼往荒誕鬧劇上發展了,但馬上意識到事情沒這麼簡單,老六把地點選在公共場合,接下來應該是要聯係他的家人,實現安全移交!
“聯係人最好是直係親屬。”電話裏傳來老六的聲音。
“那我就留父母的信息吧,如果有什麼突發狀況也是可以調整的吧?你知道他們的身份也很特殊……”
哈哈哈哈哈!空空隔得有點遠,實在是看不清那兩個人的表情,但光是想象著聽特工哥說道的老六該如何將此時內心崩潰的情緒轉換成淡然而專業的表情,就足夠讓空空樂不可支。
“基本信息差不多了,需要提供個聯係電話。”能聽出老六在刻意把聲音調整得平靜,但在這個情境下,空空聽著越發想笑。
特工哥報了電話號碼。
“好的,信息我現在就能錄入。我剛才還約了個朋友過來,一會兒還有業務要跟他談,他估計也快到了。他來了陪你聊一會兒,我得去趟洗手間。”老六換了個語調,空空感覺有點怪。
“還有個朋友過來?剛沒聽老六提過啊。哎呀,會不會是讓我現在就去接應的信號?”空空琢磨到這兒,趕忙抬起頭,看見落地窗裏老六在往外張望著。
好險,差點誤事,該上場了!
空空下車,徑直走進快餐店。
“老六!好久不見!”空空笑得分外燦爛,熱情地打著招呼。
“空空,你來啦!”老六像被圍困的孤軍終於等到了救援的大部隊,眼神裏隱約閃爍著希冀和感恩,但表情有點不好拿捏,嘴角不知道該興奮上揚還是保持穩健。空空知道,老六這句“你來啦”的潛台詞應該要再加上“終於”或是“可算”。
雖然空空很想仔細欣賞一下老六此刻的表情,畢竟他像是獨自流落荒島的魯濱遜在時隔28 年之後終於盼到一艘靠岸的船。但空空知道老六要趕緊聯係特工哥的家人,把這個滾燙的山芋盡快脫手!
“這位是我同學。這位是空空,我發小。”老六負責介紹,就像小學英語教科書裏示範的那樣。
“你好,我是催眠心理師。”空空自來熟,主動與特工哥來了次有力的握手,示好和示威各占一半。
“你好,我找老六談談出國業務。”特工哥倒是開誠布公。
“哦,高端人士!”空空恭維著。
“你們先聊,我去趟洗手間。”老六借機脫身。
現在,空空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近距離觀察特工哥了。
在外麵的時候還是看荒誕劇的娛樂心情,此刻的空空麵對特工哥,卻有些不忍心笑話他了。空空選擇擺弄著手機。特工哥也沒主動說話,兩人各自坐著。
過了一會兒,老六回來了,繼續和特工哥介紹出國的業務。空空隻是旁聽,也不插嘴。
又過了一會兒,老六接電話起身:“我出去一下。”
回來時身後跟了一對中年男女,正是特工哥的父母。
父母示意特工哥該回去了。特工哥起身,用社交禮儀的標準動作分別與老六、空空告辭,與父母一起離開,沒對父母突然的同時出現表現出任何異常的情緒和舉止。
老六送他們出店門,留空空一個人坐在位子上若有所思。
空空的思緒回到了幾年前,那時候空空孤身一人在一線城市打拚,與女巫所在的城市隔著半個中國,還沒接觸心理學,更是從來都沒產生過入行當心理師的念頭。他當時是一家大公司分公司的部門經理,負責幾十人的團隊,業績和管理壓力都很大。即便是穩步升遷,到了高一級的崗位,工作可預見地更加繁瑣而無趣,而薪酬仍遠遠落後於他的野心。
跳槽吧,多少有些不甘心,畢竟在公司已經奮鬥了十年,付出了不少心血。但再待下去,感覺那裏又沒有自己期待的前途和值得追尋的意義。
空空的最後一點念想是直接調到總公司工作,畢竟有位自己一直視為榜樣的前輩憑借出色的業務能力,選擇的就是這個路子。可突然傳來消息,剛調到總公司半年的前輩過勞猝死。
再然後鬼使神差,空空在網上認識了一個當地的女子。
神奇的是這個女子聲稱自己有家世背景、財力雄厚、才貌雙全,剛好對應著空空現實中所有的缺憾。更神奇的是,空空居然對這些拙劣的謊言深信不疑,並且在“認識”女子不到三個月後提出要和女巫分開,並產生被那位女子的家族中反對兩人在一起的強大勢力監視和謀害的妄想……“發什麼呆?”老六遞了杯咖啡過來,坐到對麵。
空空緩過神來:“多虧了科技,如果沒有電話和定位,我哪知道去哪兒應援。哎,我剛才接應得怎麼樣?”
“相當到位!和拍諜戰片一樣,我都快以為咱倆也和他一樣是特工了!哈哈哈哈!”老六估計是一直保持緊張的狀態憋太久了,笑起來放浪形骸,完全沒了平時的風度。
“我剛才沒和他交流。從你的觀察,他的狀態表現真的異乎常人嗎?”空空向老六尋求確認。
“確實有點不一樣。他頭頂冒汗,語速比較快,思維經常跳躍。如果不管內容,光聽語氣和說話風格,應該會覺得他是個有思想、挺聰明的人。但如果說到內容,就感覺他存在幻想,就是你說的妄想。”老六的表述一向很中肯。
“嗯,你選在公共場合拖延時間,再聯係他父母的策略很對路,點讚。”空空說。
“那還能怎麼辦?我也害怕的好嗎?還有啊,他剛才直接去取了兩萬塊錢作為出國申請的定金。如果不聯係他父母,我還能真把這個錢收下?那估計我之後也會被他搞瘋!”
老六多少還是有點後怕的。
“你已經把錢還給他父母了嗎?很有效率嘛!對了,他父母應該清楚他的狀況吧,要不怎麼兩人這麼快就一起來了?”空空好奇地問。
“我估計是。剛才電話裏我就和他父親說了一句‘他狀態有點不對勁’。他父親除了問地點之外什麼也沒多說,直接就過來了。”老六快速眨著眼睛分析著。
“那你把錢給了他父親,多少還是獲得了一些他父親的信任感吧?”空空這個問題有弦外之音。
“應該吧,畢竟我這也算拾金不昧嘛。”老六帶點羞澀地笑,明顯不像空空臉皮那麼厚,自誇起來多少還會不好意思。
“可不是嗎?我說為啥突然感覺明豔豔的晃眼睛,原來是班長胸前的紅領巾更加鮮豔了呢!”空空用手半掩著臉揶揄道。
“說正經的,他這個情況你搞得定不?”估計老六最好奇的也就是這個。
“坦白地說,很可能搞不定!”空空無奈地攤手。
“也是,他這種算蠻嚴重了吧?”
“相當嚴重,這已經是精神病性症狀了,再嚴重就是精分,那已經屬於俗稱的‘心理癌’範疇了。這可不像什麼抑鬱、焦慮、恐懼、強迫症或是軀體化之類砍瓜切菜的小活兒,一來二去的工夫就玩得轉。”空空看似在調侃,但語氣卻嚴肅起來。
“愛莫能助了,同學一場,隻能是祝他好運咯!”老六搖搖頭,喝了一口咖啡。
“不過也不是沒有恢複的可能,我之前自己就經曆過。”
空空當初可從沒想過自己也會出現嚴重的妄想,而妄想時更沒想過這段經曆以後可以當談資,甚至可以作為案例拿來借鑒。
老六聽著空空繪聲繪色的敘述,目瞪口呆,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那你是怎麼恢複過來的?”老六完全被這段故事吸引了。
“因為女巫啊。我本來準備去見那個女子,但是她用各種理由搪塞,說是家人反對,編出了各種荒誕的情節,還提醒我自己多小心。我覺得自己被監視、跟蹤、迫害,然後到機場現場買了全價票飛到女巫的城市。見到女巫的時候,我感覺潛意識被洞穿了一樣,現實灌注進我的腦海,那些妄想瞬間一掃而空。就像我撒了一個謊,把自己都騙過去了;也像之前做了一個夢,而自己死活不願意醒來。”空空已經釋然了,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女巫之於你,就像是《盜夢空間》裏那個男主角用來區分夢境和現實的陀螺?”老六努力跟上空空的敘事。
“不止,她更像是在現實中隨時能把我從夢境裏拽出來的那個搭檔。”空空說著,不由得揚起了嘴角。
“這個經曆太牛了!”老六由衷地讚歎道。
“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搭檔,我才敢接各式各樣的重症。
否則的話,非但是困擾者不能好轉,心理師也很容易就把自己給搭進去了,絕對高危的行業啊!”空空敘述著外行人所不知道的心理師從業風險。
“那對特工哥這個狀況,你有什麼打算嗎?”
“從通常的判斷來看,特工哥的狀況已經不是心理師能應對的範疇了,隻能是考慮送精神病院。但從收效上,進了精神病院能恢複的概率就更加渺茫了。”空空也覺得這是個兩難的問題。
“那怎麼辦?”
“還有一個方法可以試試,我作為朋友,不以職業身份出現,不按常規流程出牌,純粹是應他父母的邀約幫忙,用催眠的辦法看看能不能從他的潛意識中找到他逃避現實的根源並化解。”
“這麼酷?可以可以!”老六聽得激動起來。
“你別光看熱鬧,你得征得他父母的同意並留下憑據,之後再想辦法引導他主動來找我!”空空知道,這個過程絕不輕鬆。
“如果他主動找你,你就能激發他求助和恢複的願望,對吧?”老六問。
“不能!嚴重的妄想可能已經屬於精神病範疇了,和強迫、焦慮之類神經症的顯著區別之一就是當事人是沒有求助願望的。所以,他來找我絕對不會像是其他有困擾的來訪者那樣來尋求專業介入。相反,他不覺得自己的現狀有什麼問題。我們隻能是利用他自己的思維邏輯套路他。比如,既然他對自己的特工身份深信不疑,那麼告訴他,組織在派他出國執行任務之前,需要進行一次心理審核,如果審核不通過就要中止他的任務。而那個實施心理審核的專業人士……”
空空搖頭晃腦地欲言又止。
“就是空空你!”老六的思維很快,接上了話。
“沒錯,你先問問他父母有沒有意願改善他的狀況吧。
我負責準備應付特工哥的對策。”
“今晚好刺激,都可以寫小說了。我感覺咱們現在就和特工一樣。”可能是因為平常的工作比較枯燥,老六此刻興奮得很。
“本來就是啊,隻不過我們的任務不是出國,是入腦!”
空空半眯著眼,點頭附和老六。
臨陣磨槍
老六那邊還沒消息,空空已經開始盤算著如何主動出擊,因為他一向信奉:“哪有機會來敲門的?哪怕等在門後的你準備得再充分,機會還得靠自己去搜尋捕捉!”
空空翻看著案例目錄,檢索著以前接過的妄想類案子。
這都是些有求助願望的困擾者,還具備相當強的自知能力。
換句話說,比起特工哥的裝睡不醒,之前的困擾者隻是輕度的,身處夢魘當中,但還能感到困擾,至少是有被喚醒願望的。
空空邊翻看邊琢磨著一係列技術問題,比如特工哥能不能像正常思維的人那樣導入催眠?如果可以的話,對特工哥的幹預是要長期進行還是一次過?過程中有突發狀況該怎麼辦?
突然,一個標題出現在空空眼前——“視線恐懼+鍾情+監視”。
這個案子我有印象!空空在心裏歡呼。
雖然已經記不起細節,但來訪者對自己的困擾程度評估為最高程度,而在空空用一個小時搞定了三個情結之後,來訪者給了滿分的反饋,挺高效的。雖然半個月後的回訪中發現來訪者還有其他不少情結,但困擾程度已經明顯減弱了。
“如果特工哥能配合我一個小時就已經謝天謝地了。”空空估計,像特工哥這種程度的妄想者,阻抗可能會異乎尋常地強。尤其他當年考上的是名牌大學,受過高等教育,思維能力應該不容小覷。
對,務必高效!空空打開之前那個案子的記錄,開始複盤。
來訪者22 歲,未婚女性,在網上聯係到了助理,由空空實施了一次遠程催眠幹預。
她的核心困擾是自己總愛多想,把自己往壞處想,很容易受別人和自己暗示。
來訪者自述:
上高中不久就輟學了,目前可以說除了家人之外沒有朋友。生活中也總是跟家人吵架,家人說我有幻聽,是病,讓我吃藥。我不吃,家人會打我。可我真的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病。
因為總被領導數落,所以心情不好,於是就不工作在家裏待著了。
自己愛嫉妒人,覺得哪個女性漂亮就嫉妒。然後還害怕對方看出來自己嫉妒,於是掩飾自己。自己還總想勾引男的,可並不想找對象,因為自己缺點很多,怕丟臉,怕別人誤會,怕在這個情況下找了不適合自己的或者自己並不喜歡的對象。
“勾引?其實每個人都有原始欲望,隻不過這麼直白的表達不常見而已。”空空覺得有點意思。
總是想很多,總是想些沒用的,總是審視自己,總把自己往壞處想,然後就真的變壞了。自卑,總覺得自己不優秀。
有的時候很懶,不想上班,不想幹活,不想做家務。
害怕人,特別是走在馬路上時,很害怕別人看自己。在家裏也怕家人看自己,一被看就心慌。不敢跟別人說話,總是小心翼翼地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怕別人說我。跟人相處不自然,別扭,有時候會無意識地瞪人,後來看到別人的反應,再回想起剛才自己做了什麼,就知道自己瞪人了,然後就不敢看別人的眼睛了。
因為沒有深層的思想,有的隻是表麵的思想,然後表現出來的動作和眼神什麼的就很容易被別人看穿。很容易接受別人的暗示。因為心理作用,眼睛總是往上溜,自己也感覺很難受。
總是觀察別人怎麼做事,然後就無意識地學別人,感覺活不出自己的樣子。
總焦慮,怕自己吃飯會胖,怕坐久了屁股會變大。
“估計不少女生都會有這種焦慮吧?”空空打了個問號。
嫌棄邋遢的人,看不起乞丐。有時候覺得有些東西和事情會讓我掉價,比如穿著地攤貨。
“自己很矬,又無法接納矬本身?”空空簡單歸納。
承受不了一點壓力,受一點委屈就不開心,就痛苦,總想逃避、退縮。
對外界環境、人、物、事沒有感知能力,比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一個人。
“按照這一大堆敘述,相當於整個人生都處於全方位的困擾當中吧!”空空有點感慨。
記錄上還有段備注。是當時空空在看完她的自述情況之後,請助理去確認來訪者到底是無端地自卑還是確實有能力上的差距,助理了解到的情況是後者。
我覺得我這些問題,都是因為沒有自己的思想導致的。
以前有人觀察我,觀察了有三四年。我也不知道他們通過什麼方法觀察我的,我怎麼就沒有深層思想了?但是今天我變成這樣確實跟他們有關。我總是迎合他們,還總是接受他們的暗示。
來訪者當初填完資料後又給助理補充了這麼一段。
如果前麵的幻聽成立,那麼這就很可能是監視妄想,空空重新推敲了一遍邏輯。
空空繼續複盤當時的情況:
那天,空空介紹完催眠和其他相應的知識,直接將來訪者導入夢境。
按照來訪者的意願,首先解構的是她怕人的困擾。
夢境展開,在來訪者自家的店裏,來訪者抽身成透明的旁觀者。
一個二十多歲的男的來店裏洗鞋,由來訪者進行接待。
“洗鞋?這是家什麼店?我隻知道皮鞋美容。”空空當時覺得這個信息不太關鍵,所以也沒有多問。
來訪者看到自己很緊張,不敢看那個男人的眼睛。
來訪者問男人,自己為什麼見到他會緊張?
男人沒有任何回應。
空空考慮從外部刺激源著手,讓來訪者將那個男人變成一個動物。
來訪者看到男人的腦袋變成了鬆鼠的樣子。
“鬆鼠?”空空覺得有點古怪,“鬆鼠會讓人產生恐懼感嗎?”
空空讓來訪者透視男人的身體,發現有一團白色的能量源藏在他屁股後麵。
來訪者說這個能量源就是緊張的根源。
藏在屁股後麵,丟手絹嗎?空空更在意的是“藏在屁股後麵”到底意味著什麼,畢竟這不是很常見的意象。
空空讓來訪者再重新確認一下能量的位置,來訪者又說那個能量源真正的位置是在男子的肩膀處。
能量源被來訪者拿出來,變成一隻巨大的鬆鼠。鬆鼠化為人形,變成來訪者的父親。
“鬆鼠在夢境中其實不算太常見,但像父親這樣的熟悉親屬出現往往有明確的指向性。”空空邊想邊複盤。
“為什麼我會緊張?”來訪者問夢境中的父親。
“不知道。”父親回答她。
空空認為來訪者的父親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於是讓她確認父親的回答是有所隱瞞還是確實不知道。
“嗯,其實不是不知道。”來訪者發現她父親左腿的位置有一個青色的能量源關乎著問題的答案。
在腿的位置,還是左腿。空空對這條信息的內容也沒什麼頭緒。
來訪者沒有直接質問父親為什麼不說真話,而是選擇把青色的能量源拿出來進一步處置。
拿出來的能量源又變成一隻鬆鼠。
“咋那麼多鬆鼠?”空空此刻的感歎和當時自己的反應一致。
鬆鼠很可能是重要的信息載體,到底代表著什麼?
是躲躲閃閃的無辜弱小者,就像來訪者給自己的定位?
還是靈活敏捷的其他人,反襯著來訪者的笨拙愚鈍?或許都不對,這個點當時沒有深挖,現在也就無從考證了。畢竟是複盤,空空也無法再聯係來訪者問情況,隻好自己前思後想,並接受了無法驗證的現實。
這隻鬆鼠化為人形,變成了她的姐姐。
姐姐告訴她:“要怪就怪你自己。”
來訪者也意識到自己其實知道原因。
姐姐接著說:“是你整天瞎想,自己亂琢磨,然後就怕人了。”
來訪者認同姐姐的說法。
畢竟姐姐說的“瞎想”“亂琢磨”概念太空泛,空空讓來訪者把自己怕人的前因後果再做一次梳理和表述。
來訪者說:“我放不下以前的一個暗戀的對象。我向那個男生表白過,但被拒絕了。那個男生有病,好像也有女朋友。我害怕別人知道自己在嫉妒。”
怕別人看穿自己的嫉妒?空空反思了一下自己不怕人的原因,不是不會嫉妒,是臉皮厚到可以坦白地說出嫉妒,而且就算掩飾被看穿了也無所謂。
來訪者知道原因之後,空空讓她再找找對人害怕和緊張的感覺。
“找不到了。”來訪者說。
弗洛伊德確實了不起,把潛意識的信息翻騰出來讓自己意識到的思路屢試不爽。空空對精神分析學說的祖師爺心悅誠服。
在夢境中,空空帶著來訪者倒流時光,回到店裏最初的那一幕。
來訪者發現自己敢直視那個男人的眼睛了。
順利搞定第一個情結,空空馬不停蹄,畢竟來訪者在前期資料中列出的困擾太繁雜。
來訪者接著想解決的是感覺身邊一直有人觀察自己而產生的困擾。
“身邊有人觀察你?是什麼人?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空空當時問。
嗯,沒有亂貼標簽,也沒有打草驚蛇,沒問題。複盤的時候,空空可以像旁觀者一樣審視當時的自己。對心理師而言,這很重要。
“那些人的想法是讓我和那個男生處對象。”來訪者的語氣似乎有些無奈和委屈。
這也自信爆棚到有點離譜了吧!來訪者一本正經的語調讓當時的空空打消了替她尷尬的念頭。
“哪個男生?就是你之前說的你暗戀的那個嗎?”空空有點對不上號。
“不光是我暗戀他,他也暗戀我!”來訪者補充說明。
“我怎麼聽著這麼不像是真的呢?”空空尋思著。
空空帶她進入到自己被別人觀察的夢境中。
夢境在來訪者的家裏展開。
來訪者首先看到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鄰居在暗中觀察她,更準確地說,是監視。
“她一般都在哪兒觀察或監視你?”
“拐角啊,窗戶後麵啊,她走來走去都是在監視我。”來訪者說得有模有樣。
“除了她之外,還有其他人觀察或監視你嗎?”空空繼續問。
“還有店門口來來往往的人都在監視我。”來訪者的語氣很懇切,讓人感覺她是真的受到了困擾。
如果之前的內容都不好形成判斷,這句應該就算明朗了吧!空空覺得可以定性為妄想了。
“你大概數一數,把這些觀察或監視你的人全都加起來,有多少?”空空試著了解多一些信息,準備著手解決問題了。
“有十個。”來訪者過了一會兒才給出答案,空空猜測可能是她真的在數。
接著,把這十個人的共性——對來訪者的觀察或監視,抽離出來,彙聚成一團能量。
來訪者看到的是個血紅色的能量球。
能量球化為人形,變成一個老奶奶。
“老奶奶的表情如何,她有什麼打算?”空空問。
“那個老奶奶是真心實意地想幫我,而我不需要這樣的幫助。”來訪者理智的回答完全出乎空空的預料。
“這也太順利了吧,既然她有這麼理智的一麵,為何會出現這些妄想呢?”空空思考著。
接下來的流程如順水推舟,來訪者把老太太還原成能量球,轉化吸收,納入體內循環。
再時光倒流,回到這個夢境的最初。
來訪者發現其實大家不是在觀察和監視她。
“感覺完全是由她自己搞定的,根本沒有我出手的機會嘛!”空空看了記錄上的時間節點,處置這個情結隻用了15分鍾。
“那麼之前那個老奶奶真心實意地想幫你,是要幫你做什麼呢?”空空明知故問。
“就是想給那個男生說對象啊。”來訪者的語氣很篤定。
在空空的建議下,來訪者同意到夢境中去了解暗戀的男主角。
展開的夢境是在海邊的金黃沙灘上,有一個穿白襯衣的男子。沒錯,這就是來訪者的暗戀對象。
“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被暗戀的男子踏著浪花衝到來訪者麵前表白。
這劇情有點扯吧,說好的單相思暗戀呢?怎麼突然就兩情相悅了?空空重新複盤,看到這些細節,心裏還是免不了像當時一樣感覺難以置信。
“我也喜歡你。”來訪者情不自禁。
麵對即將上演的你儂我儂劇情,空空當時就叫停了。
哎,再不停,馬上就成言情劇了。空空真不知道該不該抽來訪者倆嘴巴讓她醒醒,或許應該讓她繼續沉浸在妄想中並給予祝福?
但作為心理師,空空清楚,自己唯一的立場就是協助來訪者解構困擾。這個“鍾情妄想”已經給來訪者造成苦惱了。
緊接著,來訪者突然就不想跟那個男子搭話了。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來訪者隻是在自己甜美的妄想被叫停之後難以麵對殘酷的現實而已。
空空讓來訪者抽離成旁觀者,觀察那個男子像一個清晰而真實的人,還是更像兩個人影重疊在一起。
來訪者給出的答案在空空的預想之內:“看到的是兩個人的重影。”
這說明來訪者此時此刻對這件事的主客觀分辨力還挺正常的。
在空空的協助下,來訪者把重影分開:一個是現實中自己一廂情願的暗戀對象,另外一個是自己想象裏希望對方也喜歡自己的美好願景。
空空試圖更進一步,請來訪者分析自己到底喜歡的是那個真實的不喜歡自己的男子,還是那個在自己的想象當中喜歡自己的男子。
她回答說:“剛開始喜歡真實的,後來就變成想象的了。”
用情很深的人很多,但未必個個都像來訪者這樣,模糊了現實和想象的邊界。空空推測,如果來訪者心智成熟一些,或者應對現實生活的能力更強,再或者現實環境對於來訪者沒這麼殘酷,那麼這些妄想可能不會也不必出現。
時間剛剛好,來訪者也說沒有更多的困擾了。
空空在做了些原理上的答疑解惑後,結束了這次的谘詢。
複盤告一段落,空空翻看著來訪者當時的反饋。
“空空態度很溫和,一下子就能看透問題。我得到的啟發是沒必要再害怕人,給空空滿分。”
那次谘詢結束的三個月後,助理照例進行了回訪。得到的反饋也還差強人意,來訪者雖然還會害怕其他人關注的目光,但比之前的狀況好多了。
“畢竟這個來訪者隻進行了一次催眠幹預。”空空邊想邊翻看著檔案。
又一個案子引起了空空的注意。
《50 多分鍾解決5 個情結》,這毫無疑問是空空接的案子中最高效的記錄。
這是一位求助願望很強的來訪者,在聽完空空的一次講座之後預約當麵催眠幹預。
他因為一次刺激引發了精神異常,一直以來隻使用精神藥物抑製,已經持續七年多了,並沒有采用過心理幹預。當時最主要的困擾是每天晚飯前看到地板的花紋會感覺到恐懼和焦慮。
這個案子的效率確實高,高到空空如果不看記錄,已經記不清楚五個情結分別是什麼了。
最強烈的感覺是來訪者全程幾乎都沒有阻抗,換句話來說,來訪者既不掩飾,也不設防,對空空的引導和暗示完全言聽計從。
這種受暗示的程度在分類中屬於夢遊型,特點是極易相信別人,缺乏主見和獨立判斷。這類人群信謠傳謠的比例很高,卷入傳銷邪教的概率也高,典型的“一被忽悠一個準”。
當時反饋效果很好,但在一段時間之後的回訪中,原來的症狀還是出現了反複。
這個來訪者的狀況就像是一架蹺蹺板,心理師在這邊,周遭的各種因素在那邊。而來訪者坐在中間,沒有目的和方向,隻是順從地滑向力道重的那一邊,起伏不止。
空空放下檔案,呼了一口氣,特工哥的案子明顯和之前這些案例不是同一個類型。
一來特工哥沒有求助願望,二來他的阻抗預計會非常棘手,三來估計很難有什麼成效,四來對心理師自身安全是個極具危險性的挑戰,尤其是要實施催眠……空空還在糾結,老六的信息發了過來。
“特工哥的父母同意進行幹預,並要求全程錄音。”
錄音自然不成問題,問題是特工哥的狀況到底該怎麼破局。
空空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侵襲,考慮著是不是該點根煙來烘托一下此時自己冥思苦想的意境,又想起來自己根本不抽煙。雖然不抽煙,但空空的思緒卻早已籠罩在一片煙霧當中,恍恍惚惚、迷迷茫茫、飄飄蕩蕩……大幕拉開
助理把特工哥填寫的基本資料發了過來。空空瀏覽了一遍,直接去找老六核實。
特工哥自己多寫了不少欄目中沒要求的信息。比如民族,他是這樣寫的:混血,漢族混了蒙古族、回族、滿族,還有猶太血統;還有血型:熊貓血Rh 陰性血……“這有點扯吧!”老六聽空空讀完,既好笑又無奈地說。
“可能是想表達自己與眾不同,天賦異稟吧。也許折射的是自己太平庸,希望能出類拔萃。”空空說。
“有道理。網絡流行語裏不是有個‘中二病’嗎?是不是有點像?”老六的思維很跳躍。
“還真是的,初中二年級左右的孩子想彰顯存在感,又力不從心。於是在無能為力之後選擇抱怨世界或是各種幻想,也有不少選擇沉醉在網絡和遊戲當中,癡迷於自己能力爆棚的假象。而特工哥則是沉溺在自己的妄想裏,就和當年的我一樣。”空空呼了口氣,這也是自己接這個案子的動力所在——就當幫一把曾經的自己。
“‘人際關係較好,就是紅顏知己太多,有些煩惱’,這個屬實嗎?”空空繼續向老六求證。
“這個我不確定,但是估計多少有些水分。”老六措辭比較嚴謹。
“嗯,我懂了。接下來這段就更生猛了。”空空接著念。
特工哥寫的是:需要解決的問題很多,包括祖國統一、人類發展、宇宙文明和諧;突出的困擾主要是缺錢、缺人、缺設備。還有就是大家別惡搞了,拖延曆史進度,再惡搞就怕收不了場了。
“有種救世主的感覺。”不知道是剛才已經笑累了還是心生憐憫,老六的語氣中已經沒有笑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