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似乎地球少了誰都一樣轉,唯獨不能少了他。妄想的成因或許可以反向思考,比如特工哥妄想自己地位舉足輕重,那麼事實可能是自己目前完全沒有存在感和價值感。”
空空試著總結自己當年妄想的經驗來揣測特工哥的狀況。
終於,空空和老六對特工哥填寫的基本資料交換完了意見。果不其然,老六也認為除了特工哥填寫的性別、年齡、學曆是靠譜的,其他的信息基本不著邊際。
該拿這種來訪者怎麼辦?空空意識到,老六和自己好不容易把特工哥繞到這一步,之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曲折都隻能算是無足輕重的鋪墊,而真正的硬仗還沒開始。
之前的鋪墊要從特工哥的父母采納老六的建議開始說起。老六把消息告知空空,兩人一起商量對策和分工。阻抗、催眠、成效和風險,這些都隻能靠空空單刀赴會。
老六要發揮的作用是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挑起特工哥要出國的話題,按照他構建的妄想框架,把他引向空空。
“這個劇情設置讓我有點緊張,真的像在拍戲一樣。”老六一臉心口不一的興奮,哪有一點緊張的樣子。
“如果你怕打電話時的語氣繃不住,那就發語音或者打字。他來不來就是他的事啦!”空空倒是隨緣的態度。畢竟這在自己看來邏輯嚴密的銜接到底能不能在特工哥身上奏效,完全是未知之數。
“好,我先熟悉一下腳本。”老六並不像空空那樣有心理壓力,更多的是第一次走進熱帶叢林的獵奇心態。
老六的腳本不算複雜:告知特工哥,他的申請已經提交了,但必須通過指定專業人士的心理審核才能辦理下一步手續。老六要跟特工哥強調,這個申請流程很不尋常,並猜測可能是由於特工哥是秘密組織中的特工,於是相關部門做了這樣的特殊安排。而那個被指定對特工哥進行心理審核的專業人士,自然是空空。
時隔一天,空空正在當麵接一個重度失眠的案子,調成靜音的手機屏幕亮了。
“我昨天發語音給他,告知了情況。他剛才回複我了,向我要了指定專業人士的聯係方式。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老六的信息像催戰的號角。
空空頓時激動起來。當下這個來訪者導入夢境很快,隻用了十分鍾就解構完了一個情結,之後就直接在躺椅上睡著了,還打著鼾。空空沒叫醒他,因為來訪者不僅能在深睡眠中得到休息,也能更好地建立睡眠信心。空空這會兒正在翻著書等著來訪者醒來,剛好有空分身。
“好,共祝順利!”空空正回複著老六,特工哥的添加好友信息已經來了。
“你好,我是通過老六申請出國的朋友,來進行心理審核。我不喜歡繞彎,我這人比較直,不中聽請見諒。”特工哥在自報家門後,開門見山說事情。
“能說說你出國的目的嗎?”空空也用文字回複。
“以工作簽證的方式出去。但目前我會以旅遊簽證的形式先出去考察一下,出國肯定是要出的。”特工哥的回答沒有實質性內容。
“你是準備進行心理審核,對嗎?”空空為避免特工哥閃爍其詞,強調了一下彼此的角色。
“對的。我本身也選修過心理學的,經過一年的心理專業學習,尤其是在刑事偵查方麵。在大學的學院擔任過學術部部長。”特工哥報了個挺有名的國內大學的名字。
“心理審核需要與助理做前期接洽,填寫相應的基本情況,之後預約審核時間。”空空不打算直接展開,一方麵自己手頭有事,另一方麵感覺特工哥現在的狀態挺能東扯西拉的,於是試著讓特工哥走個流程,強化他對劇情角色的代入感。
“這樣,最近我有幾單生意要打理,時間表排滿了。謝謝你的幫助!”特工哥的口氣似乎是要結束對話。
“沒通過我這邊的心理審核,你的出國手續沒法順利辦下來。”空空馬上回複信息,但特工哥那邊卻沒了回應。
“陣腳不要亂,應該還可以再做些嚐試的。”空空對還沒開始就結束的事態有點焦慮,暗暗給自己打氣。
“你出國要執行的任務密級很高,我的級別也無權獲悉具體情況。所以上級隻給了我對你進行心理審核的工作權限。忘了告訴你,我在秘密組織內也有身份。”空空又捏造了一條誘餌信息發過去。
“那你按慣例給我做個心理認證的工作吧。我說十二個字你就明白了。為了人類,為了國家,為了家族。”特工哥終於還是有了回應。
“看著這十二個字,我就會明白了?怎麼感覺是要和外星人作戰呢?”空空覺得各種魔幻。
“心理審核不靠表決心和喊口號。請你聯係助理,按流程進行。”空空重申。
“好,明白了。等把我X 公司的電動汽車充能項目暫時結束後再來談出國的問題。畢竟環境問題解決不了,我暫時不適合出去。”特工哥說的X 公司是全球馳名的汽車公司。
“再說,我被測謊和下藥不是一次兩次了,秘密組織整天拿我做人體實驗。”特工哥接著說。
“還人體試驗?哪天你會不會突然覺得自己要變成綠巨人或者蜘蛛俠?”空空翻了個白眼,不打算任由他這麼瞎咧咧浪費時間了。
“憑什麼就允許你一個人扯,好像有誰不會一樣!”空空決定入戲陪特工哥過招。
“我剛才向秘密組織報告了情況,得到的反饋是:在你沒通過心理審核之前,將中止你的全部任務,並中斷與你的聯係。你曾經是個優秀的特工,別親手斷送了自己的職業生涯,還望三思。”
幾分鍾的等待之後,事態有了進展。
“好的,我聯係到助理了,但要填寫的信息涉及隱私啊!”特工哥看似妥協,實則繼續拖延。
“秘密組織交代過,你的個人信息沒有泄露的危險。”空空快速回想了一遍需要填寫的資料,裏麵沒有任何涉及個人隱私的內容。於是直接略過,不打算和特工哥糾纏這個問題。
“我有兩個前女友,兩個私生子女,一個現任老婆、一個美滿的家,兩個紅顏知己,還有一大堆團隊夥伴……”特工哥逐條發著信息。
“你這是怕泄露隱私還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的情況?”空空在心裏吐槽。
“我隻負責最後的審核步驟,前期的信息你聯係助理就好。”空空試圖打斷特工哥的節奏。
“我主導的團隊工作涉及全球所有國家,除了非洲原始部落。不對,聯合國也是我的合作夥伴,地外文明也欠我人情。畢竟我設計的活太複雜了……”特工哥完全沒搭理空空,自顧自地說著像發酒瘋一樣的胡話。
“秘密組織對你的工作都有記錄,但你的心理審核完不成,所有檔案都會被銷毀。”空空換了個打斷他胡話的思路。
“好好好,我就實話實說。”特工哥似乎又妥協了。
“如果你不盡快配合完成心理認證,秘密組織會注銷你的特工身份。你考慮清楚吧,我不再回複了。”空空以退為進。
“注銷就注銷唄,反正我是中國人,以後0408 代號不許有人用啊。現在天天搞科研,到了關鍵時候我會回來的。”
特工哥自說自話打圓場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強。
“你誤會了,你信以為真的記憶和思維都隻是秘密組織進行的人體信息植入的實驗而已。你什麼也沒有做過,沒有特工身份,沒有代碼,沒有任務,有的隻有你的妄想。我將給秘密組織提交報告,初步結論是:實驗失敗,受試體出現強烈妄想,精神處於錯亂和遊離狀態。”空空哪能讓特工哥就這麼從眼皮子底下溜掉,直接放狠招。
“好,那我以平常心做事就好。”
選擇性回避?假裝沒聽見或是沒聽懂?空空有些無語,又換了個思路嚐試:“有傷痛經曆出現妄想傾向很正常,接納自己才是解脫法門。”
“我挺好的啊,女朋友都很漂亮,家庭和諧,兄弟們都很講義氣,做事很順啊。”特工哥似乎容不得空空的暗示和隱喻。
“嗯,根據秘密組織的檔案記錄,你是個聰敏善良的人,所以安排我協助你進行心理建設。”罰酒不成,空空換敬酒試試。
“那我可以拿你當個心理醫生專業的朋友交流嗎?”特工哥也話鋒一轉。
“完成心理審核之後可以。”空空實在來不及篩選出更好的回答了,自己也確實厭煩這種看不到盡頭的纏鬥。
“好吧!我有需要再找你的助理,你有心理病人解決不了也可以找我幫助哦!”特工哥發了個陽光的笑臉。
“解決不了的找你幫助?對,你倒是能把人直接解決掉。”空空暗想,像鬥敗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
特工哥會填資料嗎?會繼續所謂的心理審核嗎?會接受催眠嗎?
當時的空空,心裏完全沒有把握。
就像一個裝睡的人何時會醒來,全憑他自己樂意,其他人都隻是有心無力的外部條件而已。
直到助理把整理好的特工哥信息發過來,空空才知道大幕已經徐徐拉開,和特工哥的對手戲即將上演。
無窮堆疊的套娃
女巫放著輕音樂,在設計室裏畫圖。
空空躡手躡腳地搬了張椅子溜進房間,偷瞟了一眼。女巫做的是郊縣旅遊小鎮的規劃。
“借貴寶地待一個鍾頭唄。”空空笑得一臉討好。
“有案子?你的房間信號不好?”女巫搞不明白空空為什麼不像往常一樣,到隔壁他自己的工作室幹活。
“嗯,這個案子有點特別,我得有你待在身邊才行。”空空看著女巫,隻是笑了笑,秘而不宣。
“特別?”女巫隻知道空空愛接重症,但是光提示“特別”,一時間還真沒聯想起幾年前空空出過的狀況。
“一個嚴重妄想的哥們,和我當年差不多。”空空多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畢竟自己當時妄想出的是一個比女巫更完美的虛擬角色。如今早已回過神來的空空,不想眼睜睜看特工哥繼續蒙在鼓裏,重蹈自己當年的覆轍。
“那我要做什麼呢?”女巫問。
“和之前一樣,你隻管忙你的,讓我待在你旁邊就成。”
空空擺出一副花癡的嘴臉。
“哎,你搞定了那麼多戀物癖的案子,有沒有考慮過你自己是不是有點‘戀我癖’呀?”女巫對空空這個腦殘粉表示“同情”和“關愛”。
“他打電話過來了,你把音樂功放換成耳機,音量調到剛好聽不到我說話。”空空的語氣瞬間轉為工作狀態。
女巫忙而不亂地按照空空的要求行事,戴著耳機,繼續畫圖。
在空空的感官世界裏,女巫就像是有幽蘭的空穀。隻要在女巫身邊待著,空空就能感覺到恰如其分的自在。
當年久別重逢時,也正是女巫從容淡定的氣場,一下子讓空空從妄想中掙脫,回到現實中來。
如果說當時的女巫像北極星,指引深陷妄想中的空空如曠野中的迷失旅者找到了方向,那麼,如今試圖幫助特工哥的空空更像克裏特神話中深入米諾斯迷宮的勇士,不僅要手持魔劍找到並搞定迷宮中心的牛頭怪,還得防備著最後自己被困在迷宮當中出不來。
而女巫就像可以沿途標記的線團,如安全繩索一般,確保空空能從迷宮中生還。
空空語氣平和地開始了與特工哥的對話。
“你好,我是心理審核的負責人。你對自己目前的心理狀況怎麼看?”
“我覺得我很健康啊,很正常啊,沒有任何問題呀。”特工哥語速很快,就像參加知識競賽的選手在搶答。
第一句就是阻抗,這個開局簡直完美到讓人服氣。對話瞬間就短兵相接,這讓空空莫名地興奮,猶如剛上戰場就聽到了嘹亮的衝鋒號。
“任何一個心理健康的正常人都會有一些小困擾,你有嗎?”麵對迷宮的入口機關,空空騰挪閃躲,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
“我的困擾從長遠來看並不是困擾,我是這麼覺得的啊。”特工哥避實就虛。
“哦,挺好的。在目前或是在過去的經曆中,有沒有一些讓你困擾甚至是感覺有點吃力的事呢?”空空也不正麵緊逼,先迂回試探。
“我很多時候都會感覺到吃力和困擾,但是我很努力地去做,最終都能把它解決掉。”特工哥略一停頓,補充說,“通過自己的努力和他人的幫助,都可以解決掉。我是個很強悍的人。”
“嗯,你還蠻厲害的。有沒有比較具有代表性的事件,讓你這麼強悍的人都覺得吃力,要通過百分百的努力和旁人的幫助才最終解決的?能分享一兩個嗎?”空空試著把戰場扯到現實中來,權當碰碰運氣。
“我隻是覺得周圍的人拎不清,或者是智商有些讓人著急。”特工哥直接繞開話題,對空空的問題不予理會。
“好好好,我跟著你的節奏走還不行嗎?”在空空看來,這次溝通的首要原則是不能讓特工哥對心理審核由過度防範升級為全麵否定。否則不僅會中止對話,還可能會適得其反,讓他的妄想狀況變本加厲。
“嗯,難免如此。一般智商高的人看身邊的普通人都會有一點著急。”空空順著他的話說。
“怎麼說呢,因為我對心理學有所研究。我在大一的時候開始通讀心理學書籍,並且大二、大三開始選修各種形式的犯罪心理學。然後是女性心理學、社會心理學、兒童心理學,我都有通讀過這些書。我覺得心理學更多的是挖掘自己的內心,所以我也很努力地去挖掘自己內心的各個方麵……”他自顧自地打開了話匣子。大概是因為空空沒有拋出新問題,特工哥沒感受到威脅吧。
“我們上次發文字溝通,聊到你要以秘密組織特工的身份出國。你還記得嗎?”空空打斷特工哥的絮絮叨叨,拉回主題。
“我記得,我記得。”特工哥的語氣有點急切和興奮。
“關於上次對話的內容,你怎麼考慮?”空空問。
“怎麼說呢,我是一名特工,所以我服從秘密組織的安排,但是也要在法律的框架內維護我的合法利益和權利。”
特工哥的回答總是給空空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
“換句話說,你在特工工作上應該算是很恪盡職守的。
可以這麼理解嗎?”空空想著讓他再繼續發揮一會兒,以便自己找到合適的切入點。
“你可以這麼認為。反正組織交代的事情我都給辦妥了,組織沒交代的事情我也給做好了。”特工哥幾乎都是沒有停頓就脫口而出的,語速很快,留給空空的反應時間不多。
“你記不記得秘密組織是什麼時候跟你聯係上的,當時你多大?”空空找了個小切口試探。
“我從剛開始出生就被看中啦,因為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我的媽媽都是秘密組織的成員。”特工哥的語氣很真摯,估計給他接上測謊儀都不會顯示有什麼問題,因為他可能也真是這麼認為的。
“上次你強調的特工代號,似乎對你有特別的意義,能說說其中的淵源嗎?”空空邊引導邊跟進。
“特工其實很多時候是不需要別人承認的。特工特工,就是特殊工作者。你也是一名奮鬥在心理戰線上的特殊工作人員,你也可以認為自己是一名特工。特工往往隻是默默地付出,默默地做事。不管有沒有報酬,一直都在努力。我是這麼認為的。”特工哥的邏輯有點勉強,語速一如既往的快。
“嗯,你的覺悟和境界都很高啊。重點是,我想了解的是你的這個特工身份,是誰在什麼時候賦予的?還是如你剛才所說,隻是自己在心裏授予了自己這樣一個代號。”空空直接發起第一波正麵衝擊。
“因為很多時候是……你知道,在2011 年我們國家曾處在一個非常危急的關口吧?”特工哥在迷宮中能左右逢源,明明前路看似死胡同,他就生生能找到一扇暗門另辟蹊徑。
這個話題岔開得很生硬啊,說明他意識得到關於特工代號的話題讓自己內心不協調嗎?空空始終分了一半的心思在分析局勢。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危機,畢竟每個國家和個人隨時都處於危機當中。”空空這次沒有順著特工哥走。
“2011 年是危機比較大的時候。那時候有一係列的大事件,如果你無法看出門道我也沒法告訴你,畢竟密級太高,你沒有知情權。”特工哥言之鑿鑿。
這不就類似於小孩跟大人說自己必須要玩遊戲,至於原因,則是個不能和任何人講的大秘密。空空苦笑,不準備在這個問題上繞彎子了。
“我們不講那麼遠的危機或者那麼大的戰略格局。重點是你說的特工代號,那是你自己獲取的,還是誰賦予你的?”
空空刻意避免使用“杜撰、臆想、瞎編、捏造”等一係列雖符合事實但不合時宜的措辭。
“代號是我自己獲取的,但是也有人給我這樣的提示。
有人,給我這樣的提示。”特工哥強調了一遍。
“那個人是誰?他提示的方式是怎樣的?”特工哥話音未落,空空馬上開始追問,沒有給特工哥任何思考時間。
“是秘密組織。”特工哥很肯定。稍作停頓,他接著說:“可能給了我一些數字,或者是給了我一些暗示,或者是給了我一些線索。比如說一些椅子的擺放,或者是一些特殊數字的突然閃現。”
“你說自己的特工代號是0408,這是通過哪一種信息渠道和方式獲得的?”空空打斷他的節奏,把具體問題拋給特工哥。
“圖書館椅子的擺放。”特工哥終於還是正麵回應了。
“圖書館——椅子——的擺放?你的意思是你看到圖書館裏有幾把椅子錯落有致,或許在別人看來是很平常的狀態,但你就瞬間意識到這是秘密組織給你0408 特工代號的暗示信息?”空空有點蒙,複述時的斷句都是結巴的。
“對,就是突然如此,也許是我的幻想,也許是實際,我也不在乎。”特工哥的答案有種亦真亦幻的感覺,讓空空更加確信他還有部分自知力。
“他都退一步了,我也袒露自己來拉近距離吧!”空空對自己說。
“想象和現實、主觀和客觀之間難免會界限模糊。擺明了說,其實我出現過妄想傾向。對了,你對妄想有了解嗎?”
空空擔心特工哥的退縮會拉開距離,於是主動靠上去。
“我知道妄想。”特工哥沒有接著說下去的意思,不知是了解不深還是欲言又止。
空空開始如實敘述自己的經曆。特工哥安靜地聽,沒有打斷。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像清醒過來了一樣,意識到之前的是妄想,是不真實的,是我自己編的一個氣勢磅礴的故事,還把自己身臨其境地帶進去了。我的這段經曆,你怎麼看?”空空敘述完,想聽聽特工哥的看法。
“我覺得還好吧,人的經曆不同。你剛才說的,對很多人應該有參照性,但是你的經曆跟我的完全不一樣。你不了解我的家族史,我不是狂妄,而是我的家族真的出過很多副部級以上的官員,我了解的就有三個。我覺得我還好吧,從小到大想得到的東西即使現在得不到,以後也會得到。我想得到的東西是在合法的框架內進行運作的,而且最終都會讓大家滿意。”特工哥但凡遇到能放之四海的話題就開始遨遊,但是一到具體舉例則又會語焉不詳。
“法律”和“官職”,這兩個高頻詞背後應該有什麼可以挖掘的信息吧!空空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當時升遷困難,妄想內容中對應出現了位高權重官員的直係裙帶關係,這應該不是巧合。
“嗯,很好,我也相信你有獲得滿意結果的能力和決心。
能透露一下你現在的收入情況嗎?”空空又找了個突破口試探。
“我現在明麵上的收入是普通的公務員水平。”特工哥報了一個不高不低的數字,接著說,“但是實際上以我操盤的手段……嗯,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掙多少錢。因為我掙錢的速度實在太可怕了,有時候我自己都感到害怕。”特工哥語氣很穩。
這會不會是特工哥對提高收入無能為力的映射?
“嗯,方便透露你明麵上的工作屬性嗎?”空空模仿他的表達方式,問道。
特工哥說了一個法律相關的具體公務員單位和工作崗位。
“他這麼直接暴露個人信息,究竟是出於對我的信任還是為了提升自己言論的總體可信度?”空空來不及仔細尋思,接著問:
“好的,那暗地裏的操盤手段呢?”
“暗地裏的賺錢手段我有很多啊,我可以炒商業房地產,還可以炒期貨,還可以炒股票,可以給人提供一些法律上的援助,提供一些智力支持,提供一些創造發明的創意,比如數學模型。我能做的事很多,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能做些什麼。反正這些都是小case。”特工哥如數家珍。
空空決定正麵出擊。
“好了,特工哥。說實話,我並不相信你能做這些。至少目前無法求證、難以采信。”空空頓了頓,接著說,“反正我們隔了那麼遠,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見麵,人生也不會有更多的交集。如果你願意的話,不妨把我當成一麵鏡子,就像童話裏麵的那麵魔鏡,作為你的臨時顧問,協助你找到一些答案。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空空堅決的淩厲之後是謙卑的溫和。
“嗯,我相信你有吧。”特工哥的表達總透著點一本正經的官腔和模棱兩可的含糊。
“如果魔鏡問你,剛才你說自己可以做的那些事情,你是否確實有在做,確實把它們變為現實了,當你坦然地麵對自己和這麵鏡子,你會給出怎樣的答案?”空空改從側翼試探特工哥。
“變現不變現我不知道,反正有人動了我的數據,拿走了我的智力成果。變現不變現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有人動了我的數據,我可以肯定。”特工哥重複著,在空空看來,這大概是他避實就虛、棄卒保車的戰術。
“好的,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有沒有把你剛才說的這些能力變成鈔票裝進你的錢包裏?”空空沒有搭理特工哥聲稱數據被動過的話頭,直接正麵追擊。
“至今沒有。因為我是一名公務員,我恪盡職守。”特工哥選擇了後撤並築起了新的陣地,說明他自知力其實還不錯。
我不是全球首富,因為我覺得這種頭銜太膚淺。這種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狐狸策略其實誰都很在行吧!
“非常好,你能判斷並有勇氣給出這樣的答案,已經很OK 了。”空空肯定特工哥。
空空不準備繼續就這個話題和特工哥纏鬥。因為在意識層麵,來訪者的阻抗太強。即便是剛才這種程度的攻勢,特工哥都能金蟬脫殼,感覺像在掀開無窮堆疊的俄羅斯套娃,永遠無法觸及真正的核心。
空空在試探過特工哥的自知力之後,準備把戰場開辟到催眠的夢境中。
“你既然研究過心理學,有沒有想過真正去觸碰自己的潛意識?”空空問。
“觸碰自己的潛意識很簡單啊。我的爺爺從小到大都在給我念那個內部信息的報告。每當我睡著的時候,他就給我念,每天晚上都讀很多很多的東西。你應該看過成龍演的《我是誰》這部電影吧?”特工哥說著說著就跑偏了。
“自己主動觸碰潛意識和被動觸碰是不一樣的。我說的這個跟你被爺爺念到睡著了沒啥關係,你清楚我說的是什麼,對吧?”空空不接特工哥的話頭。
“我自己也有修煉氣功,進行各種各樣的精神修煉。我相信我已經觸碰到了,潛意識是很好控製的。”特工哥的語氣裏始終是信心滿滿。
“難怪說在精神病院待久了就很難存在正常人了,因為你最終會對不正常司空見慣,並且習以為常,最後認為吹牛就該不打草稿。”空空想到這兒,趕忙看看專注於設計的女巫,生怕自己被特工哥帶得跑偏了。
“拿氣功和精神修煉法去觸碰潛意識的方法,我了解得不算太多,所以沒法確定。特工哥,我和你沒有任何的利害往來,隻是例行的工作關係而已。你願不願意換一種方式體驗一下,找找你的潛意識裏是不是有自己未知的壓力和刻意回避的創傷,導致你對於現實和精神的邊界有些模糊?比如,試試催眠?”空空試探著問。
“怎麼說呢,我是一個比較敏感的人,我不喜歡別人對我催眠,因為我覺得這是對我的一種冒犯。而且有人對我催眠過,結果被我反催眠了。”特工哥對催眠的態度和描述除了彰顯自己強烈的不安全感之外,隻說明了一件事——他對催眠很可能不太了解。
“放心吧,沒有征得你的同意,我不會實施催眠的。我之於你,其實隻是一個臨時顧問的身份。就像你在走你的路,我是你身邊限時免費的腳夫。你可以讓我幫你挑挑東西,讓你減輕沒必要的負重造成的辛苦,僅此而已。你覺得呢?”空空輕描淡寫的語氣下是緊張得怦怦直跳的心。
如果成了,就有機會進入米諾斯迷宮的中心對峙牛頭怪。
如果不成,就隻能是手執魔劍沒用場,順著線團無功而返。
空空拋出問題後,特工哥竟然一反常態地考慮了幾秒鍾。
不知是習慣了快節奏突然有點不適應,還是對答案期待值太高,這幾秒對空空而言,是一場漫長的煎熬。
“那可以吧,你嚐試一下,我會盡量配合你的。”特工哥最終選擇了同意,態度還很誠懇。
迷宮中心牛頭怪
麵對特工哥的良好態度,空空按下了靜音鍵,長舒了一口氣,就當是階段性的慶祝儀式和中場休息了。
和特工哥交手的節奏確實太快了,這是在以往任何案子中從未有過的節奏。以至於在沒開始導入催眠,而且進展還不到半個小時的情況下,空空已經能明顯覺察到自己的疲憊感。
恢複通話,趁熱打鐵。
“嗯,好的。接下來我簡單對催眠做個介紹,內容可能也都是你之前就清楚的。但按照職業要求,我還得向你重申一遍。”空空始終托舉著特工哥的自尊,開始介紹催眠。比如,催眠全程特工哥的意識完全清醒,隨時可以睜眼醒過來,而且製造夢境隻需要在淺層催眠狀態下就能完成。
“你覺得我們將要進行的方式可取嗎?”初步介紹之後,空空征詢著特工哥的意見。
“我覺得還行吧。怎麼說呢,雖然我覺得有點小兒科,但是我願意配合你。”特工哥隨時保持著高人一等的心理態勢,這似乎是他不可或缺的安全感來源。
妄想中時刻保持自己的高傲和自尊,會不會是在現實中太缺少這種體驗了?空空邊分析邊考慮著下一步的進展。
“好,那接下來……”既然特工哥保持著足夠的優越感就能穩定交流,空空判斷,隻需要在滿足他自尊心的前提下完成催眠導入就好。
“我想打斷一下,因為我曾經跟達賴探討過一些佛法上的問題——隔空喊話。我在網上給他單方麵地發了一些話,是我自己編的經文裏頭的精選。然後他就派了一個手下,然後老老實實地在我麵前合十。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特工哥的話題很是突兀。
“確實能扯……你為啥不跟各國元首隔空喊話,直接實現世界和平算了?我要是繼續搭理你,你估計能扯到我也妄想為止。”空空在心裏吐槽,完全不準備接他的話頭。
“嗯,我聽到你的敘述了。我們接下來做個簡單的放鬆,然後進入潛意識製造一個夢境,在夢境中尋找那些影響你最大或是最明顯的壓力根源。你看可以嗎?”空空對特工哥的話題稍作回應,旋即轉入正題。
“好的,我可以配合你。”
獨立的空間,完整的時間,舒適的姿勢,流暢的通話。
空空逐一確認了催眠的條件之後,請特工哥閉眼深呼吸,開始進行導入。
從開始通話到此時,已經過去30 分鍾了。
“請你想象自己所在的房間,在這個由八個角和十二條線段構建的空間中,你所處的位置在哪兒?你能夠在腦海中構建出這樣的模型來,對嗎?”
“我能夠構建出來,這很容易呀。”特工哥很輕鬆地說。
“嗯,對你而言自然不成問題,相信你能瞬間完成。接下來請你想象在你的頭頂上方有一團能量正在聚集。請你觀察一下這團能量是什麼顏色?”
“怎麼說呢,其實我覺得我很難被催眠。觀察頭上光環的話,我可以沒有光環,也可以有,是我的家族符號……”
家族符號?繼續隨你扯,估計你至少能把家族的淵源扯到十字軍東征或是鄭和下西洋。空空真算是怕了特工哥了。
“特工哥,你不需要有不相關的多餘語言。你也知道,這是心理上的一種防禦機製,我們稱之為阻抗,對吧?”空空選擇直接懟。
“我不是有防禦心理,是因為我腦部活動太活躍了。嗯,除非我喝了一些酒,但事實證明沒用。事實證明除非對我使用二戰時候的致幻劑,我才會進入那種不夠清醒的狀態,這已經被實驗證實了。”特工哥給空空的感覺越來越像現代版的堂吉訶德。
空空開始認真地思考,如果當初自己沒有過妄想經曆,那麼對眼前的這個陌生妄想者,自己也能耐著性子興致勃勃地接手嗎?
空空顧不上想答案,因為他越來越意識到,應對特工哥這樣打心眼裏就不樂意配合的來訪者,得超越他的思維速度才能帶亂他的節奏,逼他暴露破綻。
“你聽我說。思維活躍也好,神經敏感也罷,這些都隻是注意力不夠集中而已,不能被稱為很難被催眠。集中注意力其實並不難,你完全可以做得到。”空空也學著特工哥的語氣,義正辭嚴。
“不是,恰恰相反。你不了解,我覺得你可能不了解。
有時候有一些人可以有一心多用的能力,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這種人。你可以去兒童總醫院查檔案,查很多年前的檔案。那裏的醫生很多年前對我進行過測試。我從小到大都是可以一個人同時完成五六件事情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特工哥的語氣急迫而較真。
得,又跳到醫學範疇了,而且還是特異功能兒童的腦科學。空空感覺自己被各種跨界,估計自己再往後不得不跟特工哥開展“睜眼說瞎話競賽”。
“你的表述很清晰,內容也很好理解,但同時能夠完成五六件事情,隻是能力的上限,並沒有說明能力的下限。如果不能專注地完成單獨的一件事情,這恐怕不能算是優勢,很有可能是很大的劣勢。”空空試圖把他繞回來。
“我承認是劣勢,但也是我的優勢。怎麼說呢,我可能很難在這方麵合你的意。我覺得這種很out 的催眠方法不能讓我集中注意力。怎麼說呢,就像我的頭上有四個光環。怎麼說呢,我很難說。哎,怎麼說呢?就是這種心理交流方式已經太落伍了,你可能借鑒歐美最新的心理技法會比較好一點。”特工哥的措辭略顯忙亂。
有趣,怎麼隱隱感覺他其實是對催眠方式一無所知,所以引起了強烈的不安全感,於是導致了各種阻抗呢?空空嘴角上揚,特工哥的語言重複和邏輯混亂讓空空意識到他的陣腳不穩了。
“不巧,這個就是歐美現代催眠最主流的方式。”空空機不可失地發動了一波果斷的正麵攻勢,捏造了一個三個字母組成的簡稱來彰顯這種催眠技術的高大上,順便測試特工哥是不是不懂裝懂。當然,空空使用的確實是現代催眠大師米爾頓·艾瑞克森調動資源的心法,所以也不算完全忽悠特工哥。
“嗯,這個我知道,但是怎麼說呢……我再試一次吧,再試一次吧。”特工哥硬接了這句話,估計心裏也沒底,於是有些退讓。在催眠和心理領域,特工哥是假李鬼碰上了真李逵,打碎了牙也隻能往肚子裏咽。
“你有相當於常人好幾倍的思維能力,這個對你來說應該很簡單。拿電腦打比方,一般人的處理器可能是單核,你可能是三核甚至六核。你隻要試著沉靜下來,關閉那些高過常人的功能,慢慢集中注意力,我相信你能做得到。”空空沒有窮追猛打,而是轉用懷柔手段,並落腳到正題上來。
“好的,那我試試吧。”特工哥態度也不錯。
“想象在你頭頂上方那個能量球的單一顏色,把你看到的第一影像告訴我就可以了。”空空請特工哥重新閉眼,深呼吸,構建空間位置,想象能量球。
“那個球是地球。”特工哥篤定。
絕大部分人看到的都是單色球,個別人看到的能量球有兩種顏色或是帶點特效。特工哥能看出一個地球來,還真就非比尋常啊!
“很好。你把看到的那個類似地球的能量球轉化成單一顏色的球。”
“主要是藍色,但是還有很多雜色。”
“好的,把其他的雜色全部融入藍色之中,讓它變成一個純粹的能量球。你觀察一下它的屬性,更像是液體還是氣體,或者是別的屬性?”
“表麵是液體,但是它肯定會變黑,然後底下是黑色的固體。”特工哥的語氣總是那麼肯定。
“好的,我們把它漸漸地變成一個均勻的能量球。你觀察一下它的顏色。”空空不想跟著他扯遠。
“白色,白色裏透著金黃。”
“非常好,就是它,你觀察它的材質,更像是液體、固體還是氣體?”
“有點氣體跑出來,但主要還是固液體混合。”
之前的對話就不對勁,現在的催眠導入更加不著邊際。
特工哥的沒譜讓空空頭疼,但更讓他感到吃力的是特工哥節奏很快,每句話的銜接根本體現不出句號的停頓,快到空空幾乎沒有思考的空當。
不過讓特工哥的思維處於最高速運轉的狀態,也是空空有意為之:一方麵是讓特工哥的阻抗隻能按照空空指引的節奏走;另一方麵能夠在拖垮特工哥之後使得他專注於想象,更快更好地進入催眠狀態。
“接下來能量球會接觸到你的身體並蔓延至全身,這個過程會讓你變得非常放鬆。當然,這也是在你允許的前提下才能進行的。沒有誰能夠催眠另一個人,隻有自我催眠,對嗎?”空空在平時的案子中是不會刻意強調對等溝通的,因為這是一種非必要的時間消耗,但放在特工哥的案子裏就成了“磨刀不誤砍柴工”。
空空判斷,如果不能讓特工哥有足夠的安全感,輕則欲速不達,重則分道揚鑣。
“對的,沒錯,我認為是這樣。”特工哥體驗到了受尊重的感覺。
你少來!要不是我害怕你有暴力傾向,換成當麵催眠試試?三兩下撂倒你!空空遇到一個居然比自己還不懂裝懂、臭不要臉的家夥,忍不住暗暗吐槽。
吐槽事小,正事為大,空空繼續用平緩的語氣進行著放鬆引導,大約用了三分鍾。
“現在請觀察一下自己整個身體被能量蔓延之後的放鬆狀態呈現的是怎樣的顏色?”空空按照慣例發問,把特工哥的注意力聚攏在想象上,為導入夢境做鋪墊。
“……”特工哥沒有回應,這不像是之前的節奏。
“你能觀察出來嗎?可以用語言告訴我。”空空的發問稍微大聲了些。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請你再重複一下。”特工哥回應了。
還好不是其他的什麼突發狀況。空空有點提心吊膽了,複述了剛才的問題。
“我的身體裏麵什麼顏色都有啊。”特工哥的語調讓空空聽起來有種挑釁的意味。
“你觀察到的是彩色嗎?”空空問。
“你可以這麼認為。像可見光譜,你見過可見光譜嗎?”
特工哥有點來勁了。
得,中學物理光學部分的隨堂測驗開始了。
“很好,全身的色彩分布像可見光譜對嗎?頭部是紅色還是紫色?”空空慶幸自己對這個知識點還有點印象,問。
“頭……怎麼說呢,我現在渾身好像一個圓一樣,已經分不清楚頭和腳了。”特工哥隨時會出意料之外的狀況。
果然別具一格!這種渾然一體、滴水不漏的狀態會不會是潛意識對外來信息既不顯露也不接收的阻抗樣式呢?空空的思維跟著進展,接著發問:“非常好,我想請你回到剛才身體還是人形的時候,就是你坐著或者是躺著的時候,好嗎?”
“好的。”
“接著我們再確認一下進入到你的潛意識創造夢境的目的,就是要找到你最核心的壓力源所在。請你抽離出自己的身體,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站在自己的身邊,掃描一下那個放鬆的自己。壓力源藏在你身體的哪個部位?你可以順著我的提示一點一點透視和掃描,看看這團能量是藏在你的頭部、胸部、腹部還是四肢……”空空試圖以放慢語速的方式調控特工哥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