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工哥】的妄想與理想(3 / 3)

“我打斷一下你的話,你能不能聽我說一下?因為如果我抽離的話,我會感覺到無數偉大的人正在注視著我。他們帶著各種各樣的笑容,各種各樣的情緒,各種各樣的表情。

他們在幫助我或者在跟我開玩笑,而我正在逐漸成長為他們。”特工哥一本正經的語氣和他描述的光怪陸離的內容總讓空空產生哭笑不得的錯亂感。

無數偉人……曆史的隨堂測驗也要開始了?空空把自己的思維拽回來,感覺還沒見到迷宮裏的牛頭怪,先得應付海礁上的鷹身女妖那極具蠱惑力的歌聲,稍一分神就有墜入旋渦卷入海底的危險。

“好。接下來,夢境會在你的潛意識中展開,夢境當中你的存在就像上帝一樣全知全能。”空空推進著。

“我不是上帝,我不想成為上帝。”特工哥的阻抗隨時隨處發生。

“夢境不是客觀現實,每一個人在自己的潛意識裏都可以像上帝一樣無所不能。現在,請你抽離視角,旁觀透視那個處於放鬆狀態的自己。”空空引導著特工哥逐一查找身體部位中的能量源。

“不在我這裏。”

“你是說在身體外部?那麼是在前後左右上下哪個具體位置嗎?”空空招架著特工哥異乎尋常的回應。

“不是,它是一種對未來的不可期待。就是我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子,它會像外界一樣有很多種顏色,正如我的世界一樣,繽紛多彩。但是總有一天,這種色彩會崩塌。”

特工哥總是試圖占據主導權。

特工哥的說法似乎有點隱喻啊!空空不打算細琢磨,也不在抽象中與他纏鬥,繼續往具象上引導。

“非常好,一切的外因都是作用於內因才起效果的。現在我想請你看一看,這個外因是作用於你身體的哪個部位,頭部、胸部、腹部、四肢,或者是哪一個具體的部位?”

“我內心已經無所畏懼了,我早就無所畏懼了。我隻是——我不擔心我的內心,我擔心的是外麵。”特工哥繼續自說自話,閃爍其詞。

“如果內心無所畏懼,對外麵的世界同樣不會有畏懼。

你想象一下,如果真的有全知全能的上帝存在,那麼他會有什麼困惑和畏懼嗎?請你透視一下自己,當你自己說無所畏懼的時候,說你恐懼未來和外麵的時候,那個能量源正在發作和顯現。這很可能是一個具象的能量,就在你身體的某個具體部位!”空空試著進行更精確的定向投射。

“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曆。然後我所看到的是很多黑色的能量球,各種各樣顏色的能量球。它們由於種種的無奈,隻能綁架我周邊的能量球。”特工哥急切地表達著,但有種胡攪蠻纏的感覺。

到底是黑色還是五顏六色?空空感覺自己快被攪亂了。

“所有的這些黑色的能量球,它們都會有一些隱性的聯係,一般人沒法看到,你應該可以。”空空給特工哥打氣。

“不是黑色的能量球,是各種各樣顏色的能量球。它們都瘋了,都在綁架我周圍的球。”特工哥用自己前後矛盾的邏輯試圖糾正空空暈頭轉向的思維。

空空著實有點抓狂了。

“所有這些能量球都與你身體的某個位置隱藏著的能量球存在隱秘聯係。類似我們感覺不到電磁波,但電磁波是存在的。你放鬆下來,慢慢確定那個位置在哪兒?”空空變成了移山的愚公,換個角度再挖挖山。

“頭,就在我的大腦裏。”特工哥居然毫無征兆地開始往正題上走了。

Bingo!階段性進展!空空覺得自己已經依稀聽到牛頭怪越來越清晰的喘息聲了。

“你注意看那團能量是什麼顏色?”

“彩色。”

“對這團彩色,我們有兩個處置方式。一個是我們進到這團能量之中,找到它的核心,解構它,另一個是把它從你的身體裏毫發無損地移出來,我們在外部對它進行解構。你覺得哪種方式更合適?”

“就讓它那樣靜靜地待著吧,讓它一直在我的身體裏頭,與我同在。它們有很多種顏色。它們一直很愛我,我也很愛它們。我跟它們是不能分離的,分開了就意味著死亡。”特工哥似乎對任何事物都有一套能夠自圓其說的認知體係,夢境中也不例外。

特工哥隨時要保持掌控感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在現實生活中總是被別人拿捏,過得太壓抑了?

“把能量球移除出來,不是要把它消滅掉,而是要更了解它,從而掌控它。讓它能夠去抵禦外部對你身邊能量球的侵襲,最終使自身的能量和外部那些彩色的能量更和諧地融為一體,而不是水火不容或者你死我活。”空空快速組織著語言。

“不必。現在這個世界對我已經夠友好了,友好得讓我有些害怕。誰都恨不得把自己的東西統統給我。”特工哥的話裏流露出百轉千回的濃鬱自戀,像是沒稀釋過的糖精,甜中隱隱透著苦味。

這又折射著什麼信息?特工哥的價值觀總是被外界裹挾和強迫?空空邊想邊接話:

“嗯,我們這麼做就是為了能讓你更好地調適外部對你的友好程度。對能量球,你覺得進入內部還是移至外部會更合適我們做一些優化、改良?”空空把提問的方式收緊,給特工哥選項。

“我不需要優化和改良,我已經夠完美了,在這個時代已經無法被超越了。為什麼要優化呢?每次優化意味著崩潰啊!”特工哥並沒有按空空預設的思路走。

嘖嘖嘖,從自戀這一點上說,你確實不容易被超越。空空默默吐槽。

“不,優化不會導致崩潰,革除才導致崩潰。我們完全不需要革……”空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特工哥打斷了。

“可我已經很優化了,我的優化已經達到了這個時代無法企及的程度。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特工哥又準備開始扯了。

“不!我知道!”空空的音量和聲調突然高了八度,打斷了特工哥將要進行的不知會是哪個學科的隨堂測驗。

嚴厲地喝止特工哥,並非空空耐心有限,最關鍵的是時間經不起特工哥這麼拖遝。

一下子喝住特工哥之後,空空又換回了平和的語調接著說:“我同意你的說法。你已經非常非常優秀了,一般人根本無法企及。但重點是,你有這樣的潛能和天賦,為何會在麵對其他人的友好時,有恐懼的體驗,居然對未來有種不可企及的崩潰預感?這都說明其實你可以做得更好。不如我們試一試,你看如何?”

“那你繼續吧。”不知道是強勢的打斷起了作用,還是邏輯的軟肋難以反駁,特工哥終於還是同意了空空的建議。

雖然負隅頑抗,但終歸破綻不少。按這個節奏,結果還勉強能算樂觀!空空做了個臨時小結,也給自己鼓了鼓勁,同時給特工哥拋出問題:“處置能量,是進去還是移出?”

“進入那個能量當中。”特工哥做了選擇。

空空按照慣例介紹了潛意識與製造夢境的關聯,以及當事人全知全能的屬性和絕對安全的前提。

特工哥跟著空空的引導,進入能量球,展開夢境……“感覺又回到了幾個月前,到了我設計的一個係統裏。

這是大氣層防衛、攔截飛行物的係統,我正在自由地徜徉在這個係統裏頭。”特工哥又開始自我陶醉了。

這次該算是天文學還是科幻電影編劇?空空已經對特工哥的節奏無可奈何了。在空空看來,他的“陶醉”和“逃避”幾乎可以畫等號。

“現在我們把夢境的時空轉換一下。剛才那個是個錯誤的入口,我們出來重新進一次。這次我們將進入的是一片大自然的空間……”空空重新做著引導。

“環境在變化,我也很迷茫,我該選擇哪裏?”特工哥似乎對即將展開的夢境有點無所適從。

“不用選擇,保持深呼吸,慢慢地看著環境逐漸展現。”

空空穩定地實施著引導。

短暫的沉靜之後,特工哥終於展開了靠譜的夢境。

“是一片大海,大海旁邊有片沙漠。沙漠裏麵有一小片綠洲,風景非常好。有幾處小丘,小丘上有建築物,房子裏擺滿了食物,還有幾個美女可以陪著我一起唱歌喝酒。”

你直接說自己變身中東土豪得了唄!明明是很有喜感的夢境,空空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非常好,這是一個非常精準而具象的描述,為你點讚。

現在我想請你在這片由大海沙漠綠洲美景美食美女構成的夢境中,慢慢騰空飛起來,往下俯瞰。在這整片環境當中,能量的核心在哪個位置,是以什麼形式存在的?”

“美女啊。”特工哥很快揭曉答案。

“美女是能量的核心,是嗎?”空空並非沒聽清才需要確認,而是特工哥的節奏太快,空空需要為自己爭取一點思考和反應的時間。

“對呀,她們是最主要的能量源啊。”特工哥反應非常快。

“是她們中的某一個還是整個群體?”

“群體啊。”

“那個群體有多少個美女?”

“我自己都不知道。”特工哥回答得豪情滿懷。

“你飛到她們跟前去數一數唄。”

“現在可能隻有三個吧。”特工哥數清楚了。

“ 好, 這三個美女你在日常生活中曾經見過或者認識嗎?”

“第一個是我現在的妻子,第二個是我大學時候玩得最好的朋友,第三個是我的一個小師妹。”

“她們是共用同一個能量源嗎?”

“不是,是分別獨立的能量源。”

“屬性相同嗎?”空空需要獲取進一步的信息。

“完全不一樣,各種各樣的能量都不一樣。”

三個能量源就叫“各種各樣”了?感覺又要跑偏了。空空隱隱覺得特工哥的節奏有點不對了。

“好的,那我們接下來尋找這整片區域的能量核心,那個最大的能量在哪裏?”

“還在美女身上啊。”

“還在美女身上?那就是說大海和沙漠,其實沒有那麼多能量是嗎?”空空繼續試探。

“大海和沙漠能量很多,但是美女更重要啊。”特工哥說得振振有詞。

那麼……這些美女有沒有可能都是掩人耳目的小嘍囉,而沙漠和大海才是浩瀚的能量所在?

想到這兒,空空打算先把這幾個美女的能量解構試試。

特工哥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述她們的情況和與自己的淵源,空空一邊留意著他說的故事裏有沒有重大創傷性事件,一邊提示特工哥把重點放在能量的吸收上。

把美女還原成能量源,逐一解構,特工哥發現三個能量源都是與他自己同屬性的彩色。

吸收的過程很順暢,隻是吸收之後,特工哥並沒有感覺到自己有什麼明顯變化。

意料之中,本來就不是大boss。空空搞定了小嘍囉,更從容地推動著進展。

因為空空感覺到,已經越來越接近迷宮中心,牛頭怪應該快出現了。

誰不是怪物

“好的,我們接著再飛到空中去看看。美女都已經消失了,那麼現在哪些能量源比較凸顯?”空空問。

“都沒有美女了,別的能有什麼意思呢?可以走了。”特工哥的語氣裏滿是落寞。

“哎呀我的天,雖然你說的和我想的一樣,但現在是催眠造夢,你老人家能不能配合一點?”空空忍不住在心裏吐了個槽。

“你說的這話沒毛病,但似乎也透露出一些有趣的信息。

這樣吧,我們既然來到夢境中了,不妨透視一下,這片沙漠有沒有能量源。”空空提議。

“有啊,沙漠有啊,沙漠裏麵有能量源啊。”特工哥搶過話頭,表達方式像是小學生的擴句。

這種短句變整句的敘述方式展現了什麼信息?是他意識到即將觸及核心情結所以緊張了嗎?空空察覺到特工哥的表述有些異樣了。

特工哥把沙漠的能量源聚攏起來。這彙聚起來的金黃色能量源很磅礴,它顯現之時,沙漠也同時消失了。

“你做得很好,這個能量源是在你什麼年齡的時候出現的?”空空問。

“在我出生之前就出現了,已經存在幾億年了。”特工哥的答案基本都不在空空的意料之中。

你直接說你的真名叫盤古好不好?空空以往總覺得自己在吹牛扯淡上罕逢敵手。這次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可空空覺得,還是永遠不再遇見的好。

“沒有這個可能性,是你混淆了現實和潛意識而已。你的潛意識是在你出生之後才構建的。相信我,這個能量源一定是在你出生之後出現的。”空空都好奇自己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有耐心。

“那應該是從我三歲,姑姑帶我去玩沙子的那一年算起。”特工哥又沒征兆地開始靠譜了。

“很好。那麼接下來我們賦予這個能量源生命。”空空終於感覺回到了正常的節奏。

“沙雕的巨人。”特工哥瞬間就看到了。

完美!看起來厲害嚇人,實際上虛得慌!牛頭怪,你好呀!

空空按捺不住激動,心裏已經開始提前慶祝:“非常好,就是他!我們找他找了很久了。你問問他,為什麼是這副模樣?”

“他不敢說話,消失了。”

都蹦躂到我手心裏了,你還能往哪兒跑?空空已經穩住了心神,準備慢慢來。

“他隻是你的一個子人格而已。你命令他現身,並服從於你,不必搞什麼沒意義的小動作。”

“好吧,那我再把它吊起來。”

吊起來?掌控欲是不是有點強?是因為他自己總有被束縛感嗎?空空興奮著,思維也更加活躍。

“你可以讓他定在原地,再飛到空中和他平視對話,或者讓他低著頭跟你說話。隨便你怎麼選擇,但重點是,你要問他為什麼是一個沙雕巨人?”

“他不說話,就在那裏哭啊。”特工哥的聲音裏也出現了哽咽。

勝利在望!空空感覺十拿九穩了:“很好,問他為什麼哭。”

“因為我才是主宰啊。”特工哥說。

別扯,這份兒上了還以為能藏得住?空空呼了一口氣,換了個更溫和的語調:

“不,不是你自己思考的答案。而是要問問他,沙雕巨人才更清楚哭的真正原因。”

“我問了他,他說他不知道啊。”特工哥給出回應。

“不——知——道?”空空一字一頓,透著威嚴感。

“他不敢說。”特工哥又改口了。

好了好了,我給你創造借坡下驢的機會吧!

“在夢境中,子人格必須遵從你的命令。你隻要發問,他就必須回答。你問問他,覺得他自己強大嗎?”空空覺得自己的角色變成了知心姐姐。

“他說他很弱小。”特工哥的聲音有些低落。

“嗯,你再問問他,為什麼要變成那麼巨大的樣子?”

“因為他內心是個小孩啊。”

不容易啊,階段性成果。空空發著感慨。

“那就讓它回複成小孩的樣子,把多餘的能量老老實實地交還給你。”

“但那個小孩本身就是我小時候啊,三歲那年的小時候啊。”特工哥的阻抗又開始發揮作用了。

“你現在問問那個三歲的自己,他想長大嗎?”空空氣定神閑。

“他說他那時候不想,但是現在他必須要長大了,必須要娶老婆,必須要有自己的家族。”

“非常好。接下來我們把沙雕巨人和三歲的自己都還原成那個金黃色的能量。然後吸收掉,為你所用,好嗎?”

“好吧。”

“這個過程跟剛才同屬性的彩色能量球的吸收不同,需要一個轉化的過程。但是我有一個建議,純粹的顏色,要比彩色更好。因為彩色是變幻的,這種變化其實是種不穩定的狀態,就像你說的,預示著對未來的無所期許。如果把它換成純色,你希望是哪一種?”

“我願意是藍色或者紅色。”

“如果要你挑一種更具體的呢?怎樣的藍,怎樣的紅?”

空空迅速接話。

“紅色太熱了,有時候我受不了,我還是喜歡藍色。”特工哥做著取舍。

“藍色——深藍、淺藍、天藍、海藍,哪種藍?”空空的語速快得像加特林機槍。

“天藍色。”

特工哥做出了選擇,接著完成轉化和吸收。

“非常好,這個場景裏,我記得沒錯的話接下來隻剩下海了,對嗎?”空空有種即將見到牛頭怪的激動,畢竟沙雕巨人源自主觀因素,而在這個案子裏,外部環境的衝擊可能會占更大的權重。

“嗯。”

“海是最大的能量所在嗎?”空空問。

“不是,是天。”特工哥的思路開闊得隨時都能甩空空好幾條街。

這該叫節外生枝還是定有此劫?空空又驚又喜,驚的是接下來更大的情結還不止一個;喜的是這次可以以更深的視角了解妄想者的潛意識。

“那我們先從海開始,還是從天開始?”空空把主導權交給特工哥。

“隨便。”特工哥沒接招。

“聽你的,你才是夢境的主宰者。”空空鍥而不舍。

“從海開始吧。”特工哥做了選擇。

“我們把海的能量源找出來,看看是什麼顏色。”其實從哪個開始對空空而言毫無區別,他要強化的是借力於特工哥做選擇的自我協調機製。

“海藍色,是一顆海洋之心。”特工哥的節奏很快。

泰坦尼克號?空空嘀咕著,問:“這團能量是寶石的樣子嗎?”

“像泰坦尼克號上那顆海洋之心的樣子。”特工哥說。

還真就是啊,這傳遞的是什麼信息?空空沒有任何頭緒,隻能按常規套路推進。

特工哥賦予能量生命之後,觀察著變化。

“變成每一個熟悉或者是我見過的女人,現在我的長輩開始閃現了。”

“都是女性長輩?”

“不,也有男的,都有。”

“我大概猜測,會不會是這麼個概念?這個生命可以是一大群人,甚至是你所有的社會關係,人山人海?”空空憑著感覺試探著問。

“對,甚至可以說是我所見過的一切生命。”

這時,特工哥那邊響起了鈴聲,有個電話打進來。

特工哥接著電話,空空聽他的語氣,估計是家人來電,而特工哥此時可能是在辦公室。

而空空最擔心的是一旦特工哥從夢境中跳脫出來,好不容易達到的催眠深度會就此複原,變回最初的高阻抗狀態。

接完電話,特工哥表達了歉意並表示可以繼續。

時間已經不允許空空完整地做催眠引導和加深了。空空猛然意識到,自己光顧著和特工哥過招,忘記錨定催眠深度。懊惱也於事無補,空空隻好帶他重回剛才的夢境試試,權當碰碰運氣。

“好,接下來向這所有的生命發問。請你允許他們各抒己見,當然也可以眾口一詞,好嗎?”

“好的。”特工哥很平和。

“為什麼你們讓我有這種海的感覺,問。”空空感覺自己有點像小學音樂老師在教唱歌。

“因為他們愛我。”特工哥瞬間給出了答案。

“除了愛,還有嗎?”

“沒有了。”

哎,又回到了這種全世界都要對我好,但我偏偏想要逃的狀況。空空又產生了無力感。

“你仔細分辨一下,人群中那些對你似乎不那麼親近和友善的人。他們似乎在竊竊私語,你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的期待太大了。”

特工哥達不到別人的預期?或者說是身邊人都讓特工哥有被裹挾的感覺?空空分析著。

“不,那是愛你的人才會這麼說的。你看一看,那些把臉背過去的人,那些沒有直視你的眼睛的人,沒有伸出手擁抱你的人。這些人在後麵議論著什麼?”

“我想跟你玩,但是卻接近不了你。”特工哥模仿著有點委屈的語氣。

要不要這麼自戀?空空也清楚欲速則不達,隻得逼著自己平靜語調,接著抽絲剝繭。

“你說的是比較中立的人。而另一部分人講的話可能會不堪入耳,你能隱隱地聽到嗎?”

“我妒忌你,甚至想殺了你。”特工哥模仿著咬牙切齒的語氣。

啊啊啊啊啊,自戀哥!你贏了!我服氣!空空吐槽的同時自然也意識到,這種病態的自戀可能是始終缺乏認同而產生的生存策略而已,更深層的邏輯是:“所有人都仰望我,唯一的不同隻在於有的人是羨慕,有的人是嫉妒,有的人是恨!”

“嗯,嫉妒得想殺了你。他們還在背後說你壞話吧?會不會有一部分是事實,你能聽到他們說什麼嗎?”

“能啊,我當然知道別人說的是什麼話。”

哎,被電話打斷之後,特工哥的阻抗又恢複到最初狀態了。空空察覺到形勢不容樂觀,離預定結束的時間隻有10分鍾了。空空一時間沒什麼新的靈感。既然沒有別的對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原方案了。

“你能知道大家對你的態度其實是有所不同的,這就可以了。有些人是愛你的,有些人是觀望的,也難免有些人想對你保持距離,甚至是不認可你的。都有存在的合理性,對嗎?”空空退而求其次,準備先與特工哥達成一個淺顯的共識。

“反正每個人都會有相應的報應。”

確實是被扔到迷宮外層了!空空明顯能感覺到阻抗的強度。

“報應這東西是天理該管的事情。從個人的生存而言,難免還是要接受這一片人山人海。接受有時候風平浪靜、有時候暗流湧動的生命狀態。對嗎?”空空不死心,試著達成一點小共識。

“你可以這樣認為吧,我也覺得你說的是對的。”特工哥有了點積極的回應。

“謝謝你的認可。麵對這樣的群體,我們可以不像以前那樣光看到明媚的海洋之心嗎?並不是所有人都愛你,我們且……”其實空空也感覺自己說不下去了,畢竟共識還是太小了,很難有什麼拓展。

“不不不,跳動的海洋之心本來就在不斷破碎。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特工哥打斷了空空因為理不清頭緒而毫無章法的表達。

“我明白了,剛才是我誤會了。接下來我們把這個人山人海再還原到海洋之心的狀態。你用比海還更廣闊的心胸去包容那些人的愛與恨,謝謝他們出現在你的生命當中。你把這個能量轉化吸納,可以嗎?”

“好的,沒問題啊。”特工哥倒是態度很棒。

這就是傳說中的歪打正著?

“你思維快,所以在催眠中可以很快地構建一個夢境。

在平時,你也可以很快構建一個主觀世界。當我們把夢境解構掉,把這些能量吸收回來之後,我們有理由相信,能夠在夢境玩得轉的你,在現實中可以玩得更轉。你不需要在夢裏跟這些人玩,你可以在現實中玩成他們的榜樣。我們一步一步來,把能量先轉化,再吸收,最後納入到體內的循環當中。”在高阻抗的情況下,空空多少還是有所顧忌。於是千叮嚀萬囑咐,希望特工哥能采納個一句半句。

“我好了。”特工哥的節奏快到不正常。

哎,阻抗又卷土重來,調整觀念的預期估計是達不到了,隻能是多了解一下他的潛意識吧!空空不得不降低對效果的預期,懊惱自己沒有在一開始就和特工哥強調把電話之類的外界幹擾屏蔽掉。

“接下來,整個夢境當中隻剩下頭頂的那片天了,對嗎?”空空強打精神,繼續推進。

“對。”

“這一片天轉化成能量,是什麼顏色?”

“天藍色。”

“跟你體內的顏色一致嗎?”

“是一致的。”特工哥這一連串的答案都很確定。

“賦予它生命,觀察它的變化。”特工哥這些簡短和肯定的回答,讓空空感覺事態又有些向好的趨勢。

“也是很多人,也是很多東西。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是很小的時候仰望的那片天空。”

感覺特工哥又要行雲布雨天馬行空了。空空的心涼了半截。

“我簡單說說吧,我心中的藍天是這樣子的。很簡單,可能一開始隻是我生下來抬頭就能看到的那片藍天,然後隨著年齡的增長……因為我爺爺是中國第一代航空人嘛,也許是他每天晚上畫圖的時候都用的那種藍色的圖紙——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畫出的圖紙上,有飛機的造型或者是建築的造型,那種飛機場的造型,因為我爺爺每天晚上帶著我畫圖嘛。小時候都是帶著我畫圖的。我就在旁邊坐著,靜靜地看。”

“是什麼?是對宇宙的探索?對人生的執著?對夢想的篤定?到底是什麼?”空空完全不懂特工哥到底想表達什麼。

“你都可以這樣認為,還有一種是對人類的愛,對人類未來的擔心。怎麼說,就是熱愛自己的工作,同時對人類自身也有一種擔心。就是擔心有一天人類資源匱乏或者遇到了人類不可預知的危險,所以必須要探索藍天。”

再任由他扯下去,估計就是關於和地外文明作戰的超現實主義劇本了。空空感覺自己已經有點心力交瘁了。

“可以了。先不管人類,我們來聊聊你吧。畢竟人類一定會找到解決方案,但是在整個家庭和家族當中,你就是整片天,對嗎?”空空姑且說著試試,畢竟方向還得取決於特工哥。

“這樣說很對。”特工哥又配合起來。

“不如咱們就先把‘修身’搞定,再談‘齊家’,等家庭都和諧了,再去操心全人類的明天,你看如何?”空空被特工哥肯定的回答鼓勵了,繼續推進。

“好的,我明白了。”

什麼情況,怎麼突然又這麼通情達理了?對陣特工哥這種深一腳淺一腳的節奏,空空覺得自己的腳步也是踉踉蹌蹌的。

“還是一樣,轉化、吸收、納入循環。”空空馬上說。

“好的,我可以了。”特工哥瞬間接話。

好吧,又是神速,就像其他妄想傾向的來訪者一樣。空空其實對他進行能量轉化吸收的效果打了個大問號,卻也隻得跟著走。

“好,我們現在抽離出來。回到上帝的視角,再重新審視一下你的身體。最開始的時候,你大腦中和周圍有糾葛的那個彩色的能量,現在狀況如何?”

“說實話,還是有,還在等著和藍天會麵。”

空空有種竹籃打水的無力感。

“現在的和最開始的能量相比,有變化嗎?”空空仍然抱有一絲希望。

“能量本來就是無限的,無所謂變化和不變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特工哥的語調一本正經。

我明白你的意思,特工哥,前半場算你贏了還不行嗎?

自己大費周章卻徒勞無功,空空感覺像被耍了一樣,心中突然升騰起了一股鬥誌。特工哥一本正經的語調就像是莫大的嘲諷,調侃著空空無計可施的窘迫。這種被激怒的狀態在空空之前接案子的過程中是從未出現過的。

既沒時間也沒心力再陪特工哥在夢境中周旋,空空考慮著要用到強硬的技術了——深度催眠信息植入。

空空一邊引導特工哥繼續放鬆,一邊拿出紙寫寫畫畫,完成了一張注意力分配的簡圖。常人的注意力隻能同時關注5—9 個點。為了應對特工哥的“異乎常人”,空空準備了20個關注點來分散他的注意力。空空快速檢查了一遍,開始了深度催眠引導。

也許是之前這個小時的催眠消耗了特工哥的腦力,也可能是前期他對空空建立了信任,特工哥在第十三個注意點的時候已經開始恍惚。

空空抓住時機,催眠程度不斷加深。

哎,做深度催眠,遠程確實不如當麵。感官通道不夠用,信息交互的效率和強度太低,著實受限,好在局勢還是逐步按預期進展。

特工哥逐步到達了受暗示性極高的程度。

早知道就直接用深度催眠了,多省事,不用像之前搞得那麼勞神費力。空空暗自揣度,有種力挽狂瀾的慶幸和得意。

現在特工哥就像一台防火牆癱瘓的電腦,空空就像可以輕易甚至任意為所欲為的黑客。剛才空空被特工哥牽著跑的態勢完全逆轉過來。

“……”而此時的空空一言不發。

並不是空空沒有想法,此刻空空的腦海裏,可供植入的信息像彈幕一樣層出不窮、各式各樣,諸如“回歸現實”

“擺脫妄想”“少吹多做”之類。

“……”

可是,空空依然在沉默。

他也清楚,如果繼續這樣沉默,特工哥可能會由深度催眠直接進入睡眠狀態。

“……”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空空猶如置身於湯水沸騰的高壓鍋中,而鍋底還有猛火在燒。

最終,空空做出了選擇——不植入任何信息。

而這不到一分鍾的掙紮,也耗盡了空空所剩無幾的腦力。

空空將特工哥從深度催眠中喚醒。

兩人互祝安好,結束了這次特別的“心理審核”。

空空把手機丟到一邊,倒在床上直接昏睡了過去……牆內牆外

第二天上午,空空直接來到老六的工作室,從冰箱裏自顧自地拿了果啤喝了起來。

“這東西一上市,我就得改口叫你太乙真人了吧!”空空樂嗬嗬地看著老六擺弄原型機。睡了一覺,空空又活過來了。

“這是什麼梗?”老六沒反應過來,他正在給新研發的產品進行功能驗證。

“你搞的這個電動大輪滑不就是現代風火輪嗎?用戶穿上不就成了哪吒?你製造了哪吒,不就是太乙真人了?”空空的冷笑話都說得九曲十八彎。

“好吧。特工哥的案子怎麼樣了?趕緊說說。”老六放下“風火輪”,無視了空空的冷場笑話,興致勃勃地等著聽有自己戲份的精彩故事。

空空播放之前催眠的實況錄音,邊播放邊講解,也向老六求證特工哥自己敘述的身世是否屬實。無奈老六和特工哥也不是很熟,基本不清楚,但也覺得他說的身世不太靠譜。

播放器裏是空空與特工哥的對話:怎麼達成催眠共識,如何與阻抗纏鬥;播放著沙雕巨人和哭泣的兒童、人山人海和破碎的“海洋之心”,以及被電話打斷之後的天馬行空。

老六就像個鐵杆粉絲看偶像的新片首映式一樣,情緒跟著波瀾起伏。

最後播放到空空把特工哥導入了深度催眠狀態,自己卻無聲思考的階段。

“往後沒內容了。”空空關掉了錄音。

“這個太厲害了!你到底植入了什麼信息?”老六眼睛裏冒著光,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畢竟他是電腦編程上的一把好手,催眠進行“人腦編程”一下子就激起了他的興趣。

“什麼都沒植入。”空空坦然說道。

“啊?為什麼?”老六覺得很意外,看空空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成功進入銀行金庫卻一毛錢都沒拿的竊賊。

“你聽過米諾斯迷宮裏的牛頭怪吧?”

“嗯,西方神話是吧,好多遊戲裏麵都有這個形象。”老六有所耳聞。

“夢境淺催眠階段就像我手持魔劍,身係線團。我找到牛頭怪,與它搏殺,明明對它造成了傷害,最終卻眼睜睜地看著它又複原了。於是我心有不甘地逃出了迷宮。”

“迷宮是他的阻抗,牛頭怪就是那些能量和情結,對吧?

嗯,好像是這麼個情況。”老六眨巴著眼睛跟上空空的思路。

“而之後的深度催眠階段,我可以直接植入信息。就類似於可以把迷宮強拆掉,也可以硬生生地把牛頭怪拽出迷宮來。”

“這個確實就很厲害了。”老六聽著空空畫麵感很強的形容,發著感歎。

“厲害……倒也未必,但很大的可能會造成傷害。”空空的語調變得深沉起來。

“怎麼說?”老六有些不解。

“你想啊,牛頭怪為什麼要待在迷宮中?”空空對老六的提問避而不答,轉而拋出個問題。

“因為他比較另類,所以其他人會傷害他?”老六的聲音有些發虛,他也覺得自己這個說法有點牽強。

“因為客觀世界達不到特工哥的預期,而他又無力改變,於是逃遁到自己的主觀世界中。就像牛頭怪既不想變成普通人,又不能讓其他人扮演成和他一樣的牛頭怪,於是在迷宮中藏匿著避世不出。”

“嗯,你繼續說。”

“你覺得我上一句話的核心是什麼詞?”

“核心詞……是‘逃遁’和‘藏匿’嗎?”

“ 漂亮! 如果強拆了迷宮或者讓牛頭怪直接出來會如何?”

“與外界格格不入,又無路可逃、無處藏身。”

“最終會怎樣?”

“要麼忍受,要麼爆發?”

“對,有可能會與世界進行你死我活的互相傷害。當然了,也有其他可能,比如機緣巧合讓他真的飛黃騰達了,再或者換了個很友好的環境,等等。”空空揭了謎底。

“那你沒植入信息是因為沒辦法承擔後果嗎?”

“對,不隻是沒辦法承擔,而且是根本就沒辦法估測後果。我當初能從妄想的狀態回歸現實是因為見到女巫的瞬間,我猛然意識到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特工哥身邊也有這種程度的現實聯係嗎?我不確定,更無從得知。”有過親身經曆,空空對特工哥的狀態更能感同身受。

“嗯,這麼說起來,深度催眠直接植入信息確實是有點武斷了。”老六點點頭。

“深和淺其實是個相對概念,武斷的隻是直接植入信息這件事情。而且到了一定的催眠深度,某種意義上是可以抹去記憶的。”空空說。

“那不就相當於電腦木馬?”老六聽著有點瘮得慌,“哎呀,有點恐怖。”

“別說你害怕,我也害怕。而且,我們想要給他植入的信息和他真正接收到的信息未必是同一回事,而這條信息運行的環境不再是催眠師的潛意識,而是他的潛意識,這又有可能出現變數,可能引發從他的思維到行為的一係列蝴蝶效應。所以,根本無法預料我們植入的信息會在什麼樣的層麵上改變他的人生軌跡。相對於激化和爆發,逃遁和藏匿至少是比較溫和的方式,也是他基於對自己的了解而選擇的最佳策略。如果催眠心理師硬要把來訪者捏成自己認為的樣子,恐怕這才會產生真正的問題。”空空字斟句酌地說。

“嗯,其實會不會是我們的認知太偏狹了,把有妄想的人當成精神病。他們可能隻是對客觀世界有更具象的主觀期待而已。”老六換了個視角。

“有意思!估計再過不久,‘妄想’這個詞也就用不上了。”空空接著說。

“因為文明越來越開化了嗎?”

“我覺得更靠譜的原因是科技發展了。你看啊,人類需求催生發展,按照主觀改造客觀的速度越來越快。按這個趨勢,再過十來年,連心理師這個行當估計也要淹沒在曆史的長河當中了。”

“不會吧,為什麼?我有點跟不上。”老六問。

“你就看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的發展速度唄。無論你想要什麼樣的客觀世界,隻要到你的主觀世界虛擬出來就好啦。就像玩網絡遊戲,單獨給你開了個你無所不能的私人服務器。如果虛擬得足夠真實,你根本分不出虛擬與現實的區別,也根本沒必要分清。而其他人物都用人工智能扮演就好,你看誰不順眼就改造誰,反正都是唯命是從的程序嘛,而你也根本分不出智能和真人的區別。”空空腦洞大開。

“就像《盜夢空間》裏那些打著吊瓶營養液一直沉浸在深層夢境的人?”老六也喜歡看燒腦片。

“嗯,再說了,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是在那些打著吊瓶營養液的人所一直沉浸的深層夢境中呢?”空空開始調皮了。

“莊子你好!”老六笑嗬嗬地看著空空。

“你好,其實我隻是看起來像莊子的人工智能。”空空一臉欠打的笑。

“哈哈哈,現在我知道《禁閉島》的主角為什麼治不好了。”

“是啊,也許妄想本來就不是病。想‘治’,可能就不是一個好選項。好了,太乙真人,我先走了。你趕緊把‘風火輪’搞出來吧,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變身哪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