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安寂滿臉狐疑地問。一般隻有安家人來探病,他從未見小護士如此激動。
小護士望了安詩韻一眼,似乎有什麼顧慮,對安寂擠擠眼說:“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兩個人靜靜地用目光交流了一會兒,突然,安寂似乎猜到什麼,緊皺雙眉,帶著複雜的表情點了點頭:“那我去看看。”說著把輪椅交給陸依依,頭也不回地跟著小護士快步走遠。
呆呆地望著兩個人消失在小路的盡頭,陸依依和安詩韻都有些莫名其妙。
“安阿姨,那我推你去那邊的小花園裏轉轉?”陸依依俯身在安詩韻耳邊問。那邊綠草如茵,飄來梔子花馥鬱的芬芳,還有蝴蝶蘭和薔薇花開得姹紫嫣紅,最適合遊園散心了。
照理說,安詩韻一定會欣然接受,笑盈盈地回答“好啊”,然而令陸依依意外的是,她竟低垂著頭,神色憂傷地凝視著地麵,好半天沒有任何反應。
“安阿姨,你怎麼了?”陸依依察覺到安詩韻表情有些不對勁。
結果不問還好,一問就戳破了安詩韻忍耐的極限。她竟抽了一口氣,猛地扭開頭去,慌忙地用幹枯的指尖擦去眼角溢出的淚水。
陸依依嚇壞了,急得一邊掏紙巾,一邊問:“安阿姨,你怎麼哭了?有什麼委屈就告訴我,是不是我說錯什麼話了?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陸依依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急著道歉。
安詩韻搖了搖頭,背對著陸依依,用哽咽的聲音說:“你沒有說錯話,是我太情緒化了……小寂能回來陪我,照理說我已經沒有遺憾了,但是……”
安詩韻仍然有一個足以令她死不瞑目,卻不能讓安寂知曉的莫大遺憾。
“我希望能活著看他開一場演唱會……”
原來是剛才關於演唱會的話題無意中刺傷了她敏感的心。
她含辛茹苦地一手撫養安寂長大,看著他從牙牙學語的嬰兒變成舞台上璀璨的明星,也看著他為了自己而放棄光明的前途,獨自背負著質疑和辱罵,堅持陪自己走完最後一程。
“如果不是因為我突然病倒,此刻的安寂應該正在舞台上和他的隊友一起到世界各地巡回表演……如果我身體健健康康的,就能像上次那樣,和你們一起坐在台下聽他演唱了……我不是一個好媽媽,我耽誤了他的前途,讓他放棄了這麼好的機會……”
安詩韻溫柔的笑容背後,藏著無數酸楚的淚水和愧疚。她的堅強令她一直等到安寂離開,才忍無可忍地抽噎著說出了真心話。隻要她活著,安寂就不會離開醫院,不離開就無法練習和籌辦演唱會,但等到他有時間的時候,她卻早已不在人間,所以注定看不到安寂的演唱會。
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一個糾結的矛盾,一個永恒的遺憾。
“弗羅娜說得沒錯,我什麼都給不了小寂,我隻會耽誤他……我早就應該放手了……希望我死後,小寂可以……過得更好……”說著說著,安詩韻就已泣不成聲。
“安阿姨……”陸依依痛苦地擰緊雙眉,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不停地抽出紙巾,替她擦去臉頰的淚水。恍惚間她的腦海裏閃過很多記憶的碎片,有那晚弗羅娜對安詩韻充滿敵意的話語,有安琪兒曾經忠告的那句“請你不要打聽他的身世”,還有YUKI說的“兩家好像有私怨”……
她有一種預感:隱藏在安寂身上的某個可怕的秘密,將在不久之後以一種尚不可知的方式被殘忍地揭開。
“媽,他們說想來看看你……”
十五分鍾後,安寂回來了。與他一起出現的還有五個讓她們意想不到的人:REN、舞、未夜、YUKI這四名OMI的現役成員,以及殘酷冷漠的女魔頭經紀人弗羅娜。
陸依依嚇呆了,心跳驟然加快,分不清是因為驚訝還是激動。無論是演唱會還是見麵會,都不可能享受這種“全體成員都在兩步之外與自己麵對麵”的豪華待遇。這不是觀眾和粉絲膽敢奢望的近距離接觸,而是主持人才能擁有的特權!
“伯母好,我們是OMI——”四名身穿便裝的成員排成一排,整齊一致地彎腰,用洪亮的中文向安詩韻問好。動作和台詞標準得就像每次上台時問候觀眾一樣。
直起身時,YUKI偷偷向陸依依眨了下眼,算是一聲無聲的單獨問候。刹那間的眼神交流讓陸依依心跳加快,害怕管理不好自己的麵部表情,露出花癡的傻笑,匆匆把頭低下了。
“你們怎麼來了?”安詩韻十分驚訝。她剛哭過的雙眼微微泛著血絲,但不仔細看並不能看出來,成功騙過了安寂。
陸依依更是驚得半天合不上嘴,總算明白剛才小護士為什麼那麼激動了。最近OMI 正在國內宣傳,隨便什麼娛樂平台都在鋪天蓋地地報道他們巡演的消息,小護士肯定也是他們的粉絲。而粉絲歸粉絲,工作也要做好。安家和S TOWN正在打官司,不知道他們這次是真心探病還是另有陰謀,於是她先叫安寂去探探虛實,等安寂點頭同意後再讓他們來見安詩韻。
弗羅娜上前一步,作為代表說:“現在我們團隊在中國宣傳新專輯,最近正好在附近表演,大家提議過來看看。”一口生硬的中文聽上去好像比以前更有人情味了。
她話音剛落,突然有一抹鮮紅色的身影,像兔子似的蹦到安詩韻麵前,用蹩腳的中文說:“伯母,你好,我是MAI,中文寫成‘舞’,但是我不是舞蹈擔當,而是顏值擔當。你看我是不是最帥的?”說完還用雙手托腮做葉子狀,把可愛的臉蛋笑成一朵綻放的小花。
最不怕生的舞第一個跳出來逗安詩韻開心,不過還不等他賣完萌,REN就把他無情地拖走了。接下來,被稱為“娃媽組合”的兩個人又開始重複“語言教育、嘀咕不滿、暴力教育、哇哇大叫、直接拖走、哭著求饒”的經典套路。
一旁的未夜扶額歎息,瀟灑地走上前去,非常紳士地向安詩韻鞠了一躬,在背後舞和REN嘰嘰喳喳、中日文混雜的吵鬧聲中,為其剛才的失禮道歉。熱鬧的氣氛瞬間掃除了安詩韻的不安,她一邊笑著說“不要緊”,一邊眉開眼笑地與大家親切地交談起來。
陸依依忍不住在心裏吐槽:其實YUKI才是顏值擔當,舞的角色充其量就是耍寶和團寵擔當。不過,這次他又不負眾望地化解了眾人初次見麵的尷尬,一下就把氣氛炒熱。交流中雖然有一定的語言障礙,但YUKI偶爾充當一下翻譯,雙方很快就聊得熱火朝天了。
想著想著,陸依依的視線不自覺地又落到YUKI身上。他蹲在輪椅前,笑嘻嘻地說著話,劉海兒下帥氣的眉眼在柔和陽光的映襯下,更顯得溫潤如玉。也許是最近工作行程太滿的緣故,他幽黑的眼眸深處藏著淺淺的倦意,自上次宣傳活動後,陸依依一直有些擔心YUKI,很想單獨問問他的近況,卻沒有機會。舞抱怨宣傳期好辛苦,累出一身病,困成熊貓眼,隻想快點兒回家倒在沙發上。他是團隊裏性格最率直,講話也最口無遮攔的一個。雖然REN在旁邊不停地給他使眼色,可他還是停不下來,自暴各種“醜聞”,用有限的中文生動地描繪了昨晚慶功宴時瞞著弗羅娜偷藏高熱量的炸雞腿,拿回酒店當夜宵的驚心動魄之旅。
三個人與安詩韻聊得十分投機,舞支離破碎的中文再加上豐富的肢體語言勉強夠用,暫時解除了YUKI翻譯的職務,於是安寂偷偷把YUKI拉到一旁的小樹叢去了。
“呃……”陸依依眼睜睜看著兩個人消失在視野中,有點兒情緒低落。不過,她猜到那兩個人肯定有秘密要談,不便跟上去,隻好繼續站在原處,偷偷用眼角餘光留意著他倆。
確認其他人都沒有注意他們後,安寂戒備地問:“弗羅娜為什麼會組織你們過來?”
“是REN提議來探病的,然後大家全票通過,趁弗羅娜心情好的時候提了出來,沒想到她竟然同意了……”他微微頓了一下,隨後嚴肅地望著安寂,“雖然你突然宣布退團後大家消沉了很久,重新錄歌和排舞累得頭昏腦漲,但再苦再累大家都不怨你,都理解你的決定。我們都希望伯母在最後這段時光能看到OMI依然和和睦睦的樣子,而不是分崩離析、彼此仇恨。”
雖然安寂加入OMI隻有短短一年,但這一年中的酸甜苦辣五名成員都像兄弟一樣共同品嚐過。所有的摩擦和矛盾都在分別時變得不再重要,隻剩下對曾經美好時光的緬懷。他們彼此間的深厚情誼是外人很難想象的,隻有他們自己最明白。
“我看過Always 的MV(音樂短片)……”安寂突然問,“為什麼SOLO表演沒有給你?”
“因為我太懶了,不及未夜努力。”依舊是玩笑般的語氣,帶著一絲笑意和自嘲,但說話間YUKI的目光卻閃爍了一下,似有什麼隱瞞。
他的回答是網上流傳最廣的版本,騙得了不明真相的網友,卻騙不了曾經的OMI成員。安寂壓低聲音問:“與未夜鬥舞的那個節目後,你有好幾天都沒有登台,是不是傷勢加重了?”
雖然安寂把聲音壓低,卻仍然被一直留意著他倆的陸依依聽見了。她不敢扭頭,怕彼此的目光碰撞後更顯尷尬,於是繼續豎起耳朵仔細聽著。OMI的訓練強度大,演唱場次多,每個成員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點兒小傷,但是在關鍵的SOLO部分換人,那應該就不是小傷這麼簡單了。
“當初為了給你減負才把SOLO交給我,現在都一年了,你的腰傷還沒複原嗎?”
“已經好多了,不過保險起見,還是交給未夜比較安全。”YUKI依舊是很輕鬆的口氣。
“那次鬥舞讓你舊傷複發了嗎?”安寂繼續急迫而緊張地追問。
這次YUKI沒有否認,稍做停頓後輕歎一聲,說出實情:“是住了兩天院,不過也算因禍得福吧,從那以後未夜對我的態度就變了,再也不找我的碴兒了……”
接下來兩個人又說了些什麼,陸依依已經聽不進去了,腦海中隻有一個聲音不斷回響:“YUKI受傷了!”而且是很嚴重的舊傷,傷到稍微表演一下舞蹈就會住院的地步。
成員裏好像隻有安寂知道內情,就連未夜都是在那次鬥舞後才發現YUKI平時優哉遊哉的樣子並非隻是懶惰,而是經不起太長時間的高強度訓練。
如果真是這樣,未夜那天突然在舞台上抱住“宿敵”YUKI就說得通了。他那痛苦而複雜的表情,就是愧疚和自責啊。
安寂和YUKI還在埋頭低語,一個高挑美麗的身影就踩著高跟鞋來到他倆身後。“現在公司非常關心他們每個人的健康,不要以為你能抓到什麼把柄。”弗羅娜冰冷的話語就像一盆涼水潑下,把安寂和YUKI都凍住了。兩個人尷尬地回頭望著冷笑的弗羅娜,一時不敢吱聲。
“我隻是關心他而已。”對視三秒後,安寂勇敢地回答。
弗羅娜不再發話,隻是冷冷一笑。
反倒是安寂表現得非常大度,不計較弗羅娜目中無人的態度,誠懇而不卑不亢地說:“無論如何,我還是要感謝你同意大家來探病。這段時間,我媽最自責的一件事就是害我退出OMI。現在看到大家開開心心的樣子,她的心裏一定會好受很多……”
“不要以為我原諒她了,我隻是同情她而已。”弗羅娜突然打斷安寂的話,惡狠狠地說,“就是她害我父親死不瞑目,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她!”
一句話把所有人都嚇呆了。安寂和YUKI瞪大眼盯著咬牙切齒的弗羅娜,就連陸依依都忍不住回頭望去。安詩韻和另外三名成員也感覺到氣氛驟然轉冷,目光齊刷刷地掃過來。
“你說什麼?”一臉茫然的安寂深蹙雙眉,努力維持著冷靜。
弗羅娜欲言又止,回頭望了安詩韻一眼,似乎是不願搶在她之前揭穿真相,隻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後優雅高傲地轉身離去,快步消失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中。
送走OMI和弗羅娜,告別了安寂和安詩韻,陸依依終於在傍晚時分坐上了回家的長途大巴。直到這一刻,她的腦子裏都還是鬧哄哄的,與OMI的不期而遇是今天最大的驚喜。如果沒有聽到弗羅娜的那句話,YUKI對她眨眼的畫麵應該會在腦海中重播無數遍,回味三天都不膩,但是正因為聽到了那句話,現在她的腦子裏塞滿問號,沒有空間留給粉紅氣泡了。
那句冷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永不原諒”有何含義?兩家究竟有何恩怨?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拿出手機,習慣性地翻了翻論壇帖子,看到又有不少人在“集資招募安全技術人員”的置頂帖裏跟帖,留言說已經彙出多少錢,請管理員查收。經過三個半月的時間,論壇現在已經籌集了兩萬多的資金,差不多夠用了,是時候宣布結束集資了。
正想著,陸依依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屏幕中跳出一條短信,居然是銀行發來的。
“尊敬的客戶,您尾號為1278的賬戶於8月16日19點23分完成一筆轉賬交易,金額為5000.00,餘額16050.00。”轉賬時間就是現在,但是坐在大巴上的陸依依根本就沒有轉賬。不等她反應過來,又陸續收到四條轉賬短信,不到兩分鍾,餘額就變成了0.00。
這是什麼情況?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事的陸依依驚呆了。
難道是被媒體反複宣傳的電信詐騙?但是,這和冒充法院、老板、中獎的詐騙短信完全不一樣,不是一個騙人彙款的圈套,而是所有錢都被轉走的通知短信。
陸依依急忙翻出錢包,看到銀行卡好端端地躺在裏麵,終於鬆了一口氣,因為再厲害的騙子也不可能憑空取走卡上的錢。不過保險起見,她還是用手機銀行查詢了一下餘額。
這一查,她就像被炸彈炸飛了一樣,全身都失重了,輕飄飄地浮在空中。
餘額真的分文不剩,而且交易記錄中清晰地保存著五分鍾前發生的幾次連續轉賬記錄。
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可怕的事實,錢真的被人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