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突然變得有些複雜,帶著陣陣酸澀侵襲上來。連陸依依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有些難過……林仁美離開後,聚集在一樓大廳的人群稍微散去。賓客們都端起盤子,開始取餐了。YUKI趁人不注意悄然來到安寂身旁,湊到他耳邊小聲問:“你姑奶奶為什麼要單獨見依依啊?”
陸依依已經上樓十分鍾了,還不見下來,YUKI與其說是好奇,不如說是擔心。安寂倒是能猜到樓上在談什麼,但是在好像對陸依依有些好感的YUKI麵前,他不好明說。
看到安寂那猶豫不決、難以開口的神色,YUKI已經猜到幾分了。
“聽弗羅娜說要解散OMI時,我突然感覺輕鬆了很多……”
YUKI邊說邊悠閑地往嘴裏送新鮮的蔬菜沙拉。
安寂還以為他放棄剛才的話題了,重新打起精神,望著他。
“可以好好養傷,不用擔心傷勢惡化倒是其次,最讓我開心的是,以前和S TOWN 簽訂的不平等條約終於可以解除了。”說到這裏突然扭頭,用古靈精怪的眼神地盯著安寂問,“你知道所有條款中,讓我覺得最痛苦的是什麼嗎?”
不等安寂回答,他就忍不住揭曉答案:“就是不能談戀愛。”
令人意外的發言讓安寂愣住了。他呆呆望著YUKI高深的笑容,隱約覺得他話中有話。
果不其然,YUKI接下來又說:“一旦解約,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對喜歡的人表白。”
安寂對私人感情避而不談,而YUKI卻偏偏挑這個話題。聽到這裏,安寂隱約猜到他的真實意圖,微微帶著一絲防禦心,試探性地問:“你有喜歡的人了?”
YUKI輕輕點頭,坦然承認:“她讓我發現了這個世界上很多曾經被我忽略的美好。如果不是她,我和未夜之間的誤會不會解除,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舍不得OMI解散了。”
不需要再繼續說下去,安寂已經徹底明白他的意思。
明澈的眼眸中閃過淡淡的疑惑,視野中YUKI的笑容變得模糊。
“其實我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麼善良無私,真實的我也有冷漠無情的一麵。”YUKI專心地用叉子撥弄著盤子裏的蔬菜絲,輕輕說道,“正因為總在生活中演出最好的自己,讓自己變成大家渴望看到的樣子,所以總覺得其他人也和我一樣,都戴著麵具周旋在複雜的人世間。”
安寂第一次聽他講這些話,詫異地睜大眼睛,不知道如何接話。
“我爸當初就是靠坑蒙拐騙發的家,我見慣了虛與委蛇、陽奉陰違的人,所以覺得虛情假意都是人之常情,被誤會和汙蔑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想去費力解釋。是她讓我發現人與人之間的愛和信任其實是一件很單純、不功利的東西。我不想錯過這麼美好可愛的她……”
想起陸依依純潔爽朗的笑容,YUKI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掠起淡淡笑意。
“安寂,我們現在麵臨一個非常糟糕的情況。”YUKI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從容的眼波中漾起不安的波瀾。他抬起頭,平靜地注視著安寂驚訝的臉龐,說,“我們愛上同一個人了。”
這真的是最糟糕的情況。如果處理得好,大家以後還是朋友,但是為了逃避見麵時的尷尬,肯定會下意識地避開彼此;如果處理得不好,恐怕以後連朋友都做不成了……“為什麼對我說這些?”安寂遲遲回不過神來。
因為YUKI的坦白,三個人的關係從這一刻起,開始出現微妙的變化。
“再不說就來不及了,我怕被你搶先。如果你當我是好兄弟,就答應我一件事……”
也許是因為知道接下來的要求有些過分,YUKI垂下頭避開了安寂的視線,低聲說:“可以答應我,給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嗎?在我正式解約回國之前,你不能搶先對她表白。”
說完後終於抬起頭,鼓起很大的勇氣,迎向安寂錯愕而茫然的目光。
安寂直到這一刻才明白,YUKI與他劃清界限就是為了這場競爭做鋪墊。因為隻有彼此互不相欠,才能真正站在公平的立場上,為了真愛全力以赴。而YUKI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候公開,是因為他已經察覺到,如果再晚一天,不,也許再晚十分鍾,就再也來不及了……
兩雙眼睛久久地凝視著彼此,沒有人退縮,他們都看到了對方的認真。
清澈而誠懇的目光中,沒有敵意,也沒有緊張感。
作為情敵宣言來說,這樣的氣氛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安寂點了點頭,剛要開口回答,突然聽到樓上傳來一聲尖叫:“來人啊——”這是陸依依的聲音!緊接著還有林仁美的叫喊。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反應快的立即衝上樓梯。安寂和YUKI愣了一秒,也跟著人群衝上二樓。混亂的中心,陸依依和林仁美扶著暈倒在地的弗羅娜。林仁美嚇得花容失色,又是跟林喬治解釋,又是讓人打急救電話,好像瘋了似的。
安寂把不知所措的陸依依拉到門外,緊張地問:“怎麼了?”
“我不知道,她突然就暈倒了!怎麼叫都沒有反應。”陸依依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慌亂的眼神到處遊移著,遲遲找不到焦點。
弗羅娜為什麼會突然暈倒?她可是像鐵打一樣的女強人啊。
如果換成其他人,陸依依不會驚慌成這樣,正因為是弗羅娜,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湧上心頭。她想起弗羅娜曾經冷傲地站在舞台上,莊重地麵對全世界粉絲宣布:“如果有人問我什麼時候是最後一步,我會回答,就是我們之中再有一個人倒下的時候。”
這一刻,真的要來了……
弗羅娜被送去醫院,林喬治和林仁美隨車陪護。主人離開後,宴會的氣氛驟然降到穀底。午休時間還沒有結束,不少公司的人都紛紛告辭離去,YUKI他們也離開了。保姆默默收拾著狼藉的餐具,偌大的別墅中倏然間變得闃靜無聲,仿佛有人按下了靜音鍵。
陸依依坐在沙發上,明明肚子還餓著,卻沒有一點兒食欲。雖然她和弗羅娜的關係並不好,也曾偷偷在論壇上和大家一起聲討過弗羅娜的不近人情和冷酷嚴肅,但是在看到弗羅娜暈倒的一幕後,過往的所有不滿全都煙消雲散了,隻剩下真誠而深切的擔憂。
“你們到底在談什麼,弗羅娜會暈倒?”安寂問。
這個問句聽上去好像他懷疑弗羅娜是因為談話內容而暈倒的,陸依依急忙認真地解釋:“和我們談什麼沒有關係,她是突然暈倒的。沒有任何征兆,一下子就倒下去了。
我都忘了當時我們在談什麼了,反正是些雞毛蒜皮的東西……”
安寂不作聲了,低頭思索著。此刻他的腦海中已經隱約浮現出一個答案。
林家有遺傳性腦腫瘤病史。既然弗羅娜是林喬治的妹妹,當然也有可能發病。但是,這次林喬治是因為病情加重才急切渴望讓他回歸家族,弗羅娜怎麼也偏偏在這個時候發病呢?
過分的巧合,令安寂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整件事的背後都透著一絲怪異的感覺。
他仔細回憶著與弗羅娜在一起的全部片段,找不到一丁點兒線索。在他的記憶中,弗羅娜不僅從來沒有去過醫院,而且從來沒有吃過藥,甚至連感冒藥都沒有吃過。
弗羅娜就像一台不知疲倦、從不休息的機器,每時每刻都在精確地運轉著。
強大得已經不像人類的她,怎麼會突然倒下呢?
安寂正想得出神,耳邊突然傳來陸依依小心翼翼的聲音。
“為什麼說我是你的女朋友呢?”
安寂嚇了一跳,神遊天外的意識被這句話猛地拽回現實,緊張地抬頭盯著陸依依。
陸依依更加緊張,雙手捏著膝蓋,全身都繃直了。她知道這樣問很突兀,但就是忍不住,話已出口才覺得後悔。糟了,怎麼辦?這下該怎麼收場?
按照安寂原本的計劃,這時他的標準台詞應該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想讓他們看看你有多好。”但是,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在弗羅娜被送往醫院,YUKI又已經提前請求過的現在,這句早就練習過無數次的浪漫台詞卻堵在喉嚨中,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
“在我正式解約回國之前,你不能搶先對她表白。”YUKI的話反複地在安寂腦海中回蕩。
片刻的猶豫,讓他失去了最好的時機。陸依依臉上的期盼緩緩淡去,彌散在空氣中的緊張感也隨之變得稀薄。那句話始終哽在喉嚨中,說不出,咽不下,化作痛苦和矛盾。
“對不起……”良久的沉默後,安寂終於低著頭說,“我怕他們逼我留在日本,所以撒謊說為了你想繼續留在國內發展。我不是故意騙你的,隻是怕你不答應,對不起……”
“沒關係。”聽到這樣的回答,陸依依長長地舒了口氣,慌亂的心跳終於平靜下來。
弗羅娜果然沒有說錯,自己隻不過是擋箭牌而已。
先前的緊張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輕鬆和坦然。這樣才對嘛,胡思亂想幹什麼?
陸依依自我安慰著,盡量不表現出失落。始終藏在心底的一絲隱隱的苦澀,隻有自己知道。
三個小時後,躺在病床上的弗羅娜緩緩地睜開眼睛。
她看到林喬治坐在床邊。林喬治的臉色不好,弗羅娜一秒鍾就猜到原因了,於是緩緩轉開視線,望著窗外的樹木,一副死不悔改又愛理不理的樣子。
“弗羅娜,你剛剛蘇醒,我知道現在不是談這些問題的時候。但是,我一刻都忍不了。我盡量控製情緒,心平氣和地問你……”
林喬治的聲音很低。他不僅壓著音量,更壓著快要爆發的情緒。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病曆。令我驚訝的是,我竟然覺得如此眼熟。”
他拿出一份厚厚的病曆,在弗羅娜眼前扇了幾下,但弗羅娜連瞥都沒有瞥一眼。
“十八年前父親病逝時,我們同時接受檢查。後來兩份檢查報告我都看過,一份是你的,一份是我的。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你的頭部沒有出現任何異常,隻有我有危險。”
弗羅娜一聲不吭,用冷漠的態度拒絕交流。
“弗羅娜,你看著我,好好回答我——你是怎麼造的假?”
“我沒有造假……”弗羅娜低低地頂了一句。
林喬治苦笑了幾聲,用嘶啞的聲音艱難地說:“沒錯,你沒有造假,隻是把兩份報告調換了。不僅如此,此後十八年,我看到的每一份檢查報告和病曆,應該都是你的……”
多麼諷刺,多麼可笑。以為自己快死了,其實隻是妹妹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這段時間病情加重的不是林喬治,而是弗羅娜。
直到這時,林喬治才明白這個倔強的妹妹為什麼那麼嚴格,嚴格到幾乎是燃燒生命在工作。原來她十八年前就知道自己活不長了,所以才拚命去活出最精彩的自己。
“既然你都知道了,還來問我幹什麼?”弗羅娜由始至終沒有回頭看林喬治一眼,“是想聽我親口告訴你,你非常健康,可以長命百歲吧。我現在說了,恭喜你,你可以走了。我死後會把所有股份轉給你,這樣你就是公司最大的股東,不用再看其他人的臉色了。不管你怎麼想,至少我幫爸爸保住了公司,沒有讓大權旁落,九泉之下父女團聚時也不怕挨罵了。”
看到弗羅娜如此漫不經心、敷衍了事的態度,林喬治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反而一股莫名的怒氣衝上胸口,隨時可能爆發。要不是考慮到弗羅娜剛剛蘇醒,恐怕他早就失控了。
他用壓抑的聲音問:“你知道我發現這個真相後,有多麼恨你嗎?”
也許是“恨”字太刺耳,弗羅娜微微蹙眉,嘴角浮起苦笑。沉默片刻後,她用淡漠的態度回應:“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不過,當這一天到來時,反正我已經快死了,所以也不怕被你恨。等我撒手人寰以後,什麼痛苦都感覺不到了。你要恨就恨吧。”
“你倒是可以瀟灑地一走了之,但是我呢?你徹底破壞了我原本非常幸福美滿的家庭,現在我的妻子死了,我的兒子恨我,我們三口之家甚至連一天都沒有真正團聚過,不是生離,就是死別——全都是因為你說的謊!你於心何忍?”
“你也破壞了我的家庭。”弗羅娜猛地扭過頭,用含滿熱淚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林喬治,“我的父親也死了,死前唯一的願望就是見兒子一麵,但是直到咽氣的那一刻都沒有實現。他走得一點兒都不安詳,因為他很痛苦,不明白兒子為何如此無情無義。在你離開之前,我的家庭也很幸福,但是因為你不負責任地離去,一切都變了。你又於心何忍?”
激烈的質問令林喬治一時語塞。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後,輕聲說道:“弗羅娜,你從來沒有愛過一個人,所以不懂我的感受。”
弗羅娜冷笑著反問:“那你愛過我們嗎?我們是你的親人,流著和你一樣的血。父母含辛茹苦把你養大,我從小到大最尊敬和崇拜的人,一直是你——但你愛過我們嗎?”
望著從弗羅娜臉龐滑落的淚水,林喬治無言以對,胸口又悶又痛。
弗羅娜帶著眼淚微笑,哽咽著替林喬治回答:“我知道你會說愛。但是,同樣是愛,為什麼我們就被舍棄了?”
所有情緒都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弗羅娜再也控製不住。
“你知道我有多麼不甘心嗎?我隻想問一句,憑什麼你能為了一個認識一兩年的女人,拋棄養育你二十多年的家?如果當初我沒有調換檢查報告,你參加完父親的葬禮後,是不是又會再次消失?我已經別無選擇了,公司裏已經人吃人了,大家都在暗中爭奪父親名下的股權,但是你居然置身事外,沉浸在卿卿我我的泡沫愛情裏。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這不是我認識的大哥。我必須不擇手段地留下你,讓你知道你是誰,讓你知道你該做什麼!”
弗羅娜徹底爆發了,每個字都是撕心裂肺的吼叫。林喬治沒有打斷,等她講完後,才輕聲問道:“弗羅娜,直到現在你對我,對詩韻,對安寂,都沒有一點點歉意嗎?”
最令林喬治傷心的是弗羅娜的態度。他本以為事情過去這麼多年,兄妹倆可以平心靜氣,推心置腹地把實話講出來,但是,看到弗羅娜暴怒的模樣後,他知道自己錯了。
“你對我有嗎?”弗羅娜擦去眼淚,冷笑著問。
望著眼前伶牙俐齒又咄咄逼人的妹妹,林喬治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雖然他沒有回答,但是心中已有答案,隻是無法把那個答案說出口而已。
於是弗羅娜替他說:“你不會對我道歉,我也不會對你道歉,因為我們是同一種人,都自私得無藥可救。”兄妹不愧是兄妹,弗羅娜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每個字都令他痛如錐心。
明明兄妹之情依然存在,為何偏偏還是被逼上相愛相殺的絕路?林喬治無法解答這個疑問,對弗羅娜的愧疚令他不忍心責怪這個把他美滿幸福的家庭撕得粉碎的妹妹。
無論是他欠她的,還是她欠他的,現在追究責任已經太遲了,說不說道歉也已沒有任何意義。他們都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絕路,除了咬緊牙關繼續堅持,用強大的內心去承擔無法改變的惡果之外,早就別無選擇。怪不了別人,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