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知道原因吧?他說他已經告訴你了。”
“他說如果手術後沒有消息就說明他死了,但是,他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呢?”
“怎麼不可能呢?”
魏雪音這句深沉的反問幾乎讓陸依依崩潰。眼淚一下子滾落下來,瞬間浸濕了枕巾,陸依依感到自己半邊臉頰都是濕潤的,緊緊握住手機的雙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既然他這麼告訴你,那麼一切都是可能的。”也許是因為聽到了陸依依痛苦的抽噎聲,魏雪音的語氣軟化下來,“這都是真的,安琪兒已經親口告訴我了,現在她們全家都在美國。”
“怎麼會這麼突然呢?他不是一直好好的嗎?”
“弗羅娜去世前不也看上去好好的嗎?這種病就是這樣,好端端的人眨眼間就不在了。弗羅娜是保守治療,雖然不能痊愈,但是可以靠藥物拖上很多年。而安寂選擇的是手術,不是生就是死。他是在手術台上去世的,應該沒有感到任何痛苦,也算是一種幸運了。”
聽得出來,魏雪音的聲音中也帶著明顯的哽咽,但是他依然堅強地說完了。
陸依依早已泣不成聲,無法做出任何回答,最後在一片混亂中匆匆掛斷電話。臉上全是淚水,眼睛哭得睜不開,陸依依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緊緊捂著嘴,摸黑爬下床,衝到盥洗室裏洗了一把臉。“嘩嘩”的水聲在寂靜的深夜中格外響亮,這時陸依依才敢發出些破碎的哭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依依恍惚的神誌重新清醒起來,她漸漸冷靜下來,恢複思考的能力。
她轉過身,看到二哈就站在身後,非常擔憂地望著自己,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依依……”二哈心疼地皺起眉頭,扯下毛巾幫陸依依擦臉。
陸依依抱著她大哭起來,但是無論二哈怎麼問都不說緣由。二哈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如何勸解她,隻能任由她抱著,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另外兩名室友都被吵醒了,投來關切的目光,擔心地詢問著,但是陸依依仍然死咬牙關。
在宏宇唱片正式公布消息之前,她一個字都不能說。哪怕再痛苦、再無助、再渴求朋友的安慰,都隻能把這個秘密藏在心底,不求任何人分擔。這份撕心裂肺也難形容的痛苦,是她作為被安寂和魏雪音信賴的、擁有知情資格的少數人之一,所必須承擔的責任和義務。
陸依依從安琪兒口中得到了同樣的答複—安寂的確已經死了。無論陸依依有多麼難以接受這個噩耗也無濟於事,她不得不在悲痛中接受了這個事實。
原來生命真的這麼脆弱,一個人真的會這麼輕易地死去。
他隻在世間匆匆留下不到二十年的生命軌跡,雖然短暫,卻無比絢爛。他被人注視,被人銘記,就算消失了也依然會成為無數人青春記憶中那抹鮮豔的色彩。
時間一天天過去,聊天群漸漸冷卻下來。無論曾經多麼火爆的明星,一旦停止活動,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裏,就會被時間衝刷成蒼白的顏色,越來越少出現在人們的話題中。
每天固定在論壇和粉絲群簽到的人越來越少,管理群的積極分子都很著急,想要組織活動吸引大家。陸依依雖然沒有潑涼水,但也沒有積極響應。她很多時候都是靜靜地看著大家聊天討論,極少插嘴,最初是因為害怕無意中泄露口風,後來卻是因為熱情一天天冷卻下來。
她隻把那個秘密告訴了美嘉,認為美嘉也是擁有知情權的少數人之一。本來已經準備好一大堆話安慰痛哭流涕的美嘉,沒想到先哭出來的卻是自己,反倒被美嘉安慰了一個晚上。
那是陸依依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把心中的痛苦全部向外傾訴。因為失去安寂而留下的傷口被她深藏起來,早就快要潰爛了,幸好這世上還有一個知心人美嘉可以分擔她的悲傷。
她們一直在等待宏宇唱片正式宣布那個足以震撼整個娛樂圈,讓粉絲們以淚洗麵,讓圍觀者扼腕痛惜的可怕消息,甚至已經開始在暗中籌備紀念活動。心情從一開始的忐忑不安,到後來的迷茫疑惑,再到最後的漸漸淡忘,恢複平靜的正常生活,整整用了半年時間。
半年後,又是一年盛夏來臨,驕陽似火。
在熬過了將近一個月的漫長期末考試期後,陸依依終於迎來了光明幸福的暑假時光。最讓她高興的一件事就是,美嘉回國了。
故意找借口把回老家的時間拖延了幾天,陸依依在考完最後一科的第二天晚上,就迫不及待地與美嘉見麵了。三名室友昨天就爭先恐後地回家了,寢室裏隻剩下她一個人。她和美嘉去食堂裏吃了小火鍋,又去校園裏逛了一圈,最後坐在河邊的木椅上暢談起來。
美嘉還和上次見麵時一樣,依舊走的是文藝路線。留著黑長直的發型,戴著大大的寬邊眼鏡,穿著淺褐色的格子長裙和平底小白鞋,一看就是乖乖女和模範生的典型。
明明喝的是綠茶和可樂,兩個人卻好像喝醉了似的,滔滔不絕地聊起往事。從最早的相遇,共建論壇,到後來見麵,一起應援。從高中時代一路走來,都快五年了。雖然她們有過爭吵和誤會,也犯過錯,斷絕來往,但是最後都冰釋前嫌,重歸於好……這一切,都是因為有安寂在。
“沒想到他就這樣不在了,我們這群人以後應該怎麼辦呢?”望著在夜風中微微泛起漣漪的河麵,美嘉歎息道,“總有一天會散了吧,就像OMI的論壇一樣,早就已經荒廢了……”
雖然現在不知情的粉絲們依然活躍著,但是當真相公之於眾之後,一切注定都會離去,區別隻是早點兒或晚點兒、快點兒或慢點兒罷了。守著秘密不敢出聲的兩個人,早已看到了結局。
“我現在很理解OMI解散後,安琪兒說再也不想追星的心情了。”陸依依說。
從中考失利後第一次知道OMI到現在,她已經站在十幾歲的尾巴上,成為一個快要跨入二十歲門檻的成年人了。雖然很懷念那段瘋狂迷戀偶像的熱鬧時光,但是漸漸長大而成熟起來的心智讓她明白無法回到過去了。她想,自己大概再也無法像那段時光中的自己那樣純粹地喜歡一個人了。
“以後要關閉論壇嗎?”美嘉問了個很現實的問題。
“順其自然吧。”現階段,陸依依也隻能做出這麼曖昧不清的決定了。一方麵,她是真的舍不得;另一方麵,又覺得應該通過某種儀式,與過去劃清界限,這樣才能重新前進。
“為什麼宏宇拖了這麼久還不宣布消息呢?”美嘉問。
“不知道。”陸依依仰頭望著漫天繁星,疲憊地眨了眨眼,“也許是在等待時機,也許是壓根兒就不想宣布,反正時間會讓大家忘掉一切。不宣布也好,這樣大家就不會難過了,哪怕以後結婚生子當了媽媽,突然有一天想起安寂時,也會祝福他幸福地生活在世界的某處。”
“是啊,這樣他就可以永遠活在大家心裏、記憶裏,他還是舞台上光彩照人的樣子……”美嘉學著陸依依的樣子,倚在木椅的靠背上仰望星空,不讓有些濕潤的眼睛滾下淚珠來。
“也許大家都以為他像雪音一樣自己當老板了呢。”陸依依苦笑著。
“雪音的公司怎麼樣了?什麼時候推出新人啊?”美嘉早就從陸依依口中得知魏雪音接手金羽文化的消息,也知道他已經簽約了一批新人,正在秘密培訓中。
“還在培訓呢,他也真是沉得住氣,大概是想要一鳴驚人吧。”
不知道魏雪音是怎麼說服魏振國花這麼長時間培訓準備,而不立即賺錢盈利的,估計他一定使出了畢生絕學吧。暑假倒是推新人的好時機,不知道他有沒有什麼具體打算。
“他很慎重呢。”美嘉發出低沉的感慨,哽咽中帶著幾分苦澀。
別人也許聽不懂,但是陸依依明白她的意思。“是啊,畢竟……”話到嘴邊卻突然止住,遲疑了幾秒鍾後,陸依依才假裝風輕雲淡地說,“畢竟那是安寂的遺作嘛。”
安寂在美國治病時依然繼續創作著,在生命的最後幾個月留下不少作品。他沒有把這些遺作留給安逸凡的宏宇唱片,而是留給了魏雪音的金羽文化。陸依依不知道這之中到底發生了多少曲折的故事,但是她可以從安寂的做法中感受到他對魏雪音的義氣。
力排眾議也要支持他、挺他,因為他們的關係就是這麼鐵。
回憶被勾起,美嘉低吟道:“當年雪音也是最挺他的,好幾次都為了維護他而惹禍上身。”
本以為他倆回國後可以並肩作戰,開疆拓土,闖出一片浩瀚天地,沒想到夢這麼快就碎了,隻留下無盡遺憾。陸依依自言自語著:“不知道雪音選了誰來唱那些歌。”突然,一個驚天動地的大膽想法從天而降,她猛地扭頭盯著美嘉問:“對了,美嘉,你不去試試嗎?”
“我?”美嘉嚇了一跳,察覺到陸依依的意圖後嚇得直搖頭,“我怎麼行?”
“怎麼不行?我聽過你唱歌,你可是安寂第一場個人演唱會的嘉賓呢。與其讓別人演唱,還不如你去唱。你最了解安寂這一路走來的坎坷經曆,也最明白他想要表達什麼,想要述說什麼,最有共鳴,最有感悟—你怎麼就不行了?”
安詩韻在世時,陸依依和美嘉曾經為安寂在醫院舉辦過一場演唱會。雖然那場演唱會最終變成了全民大聯歡的卡拉OK盛典,但是美嘉的動聽歌喉給陸依依留下了深刻印象。
“明天我帶你去雪音公司看看吧。他知道你要回國,我早就跟他約好了。”陸依依一把抓住美嘉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你順便去試試音,一定能讓他目瞪口呆。”
美嘉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接受了。
那天晚上,美嘉就睡在陸依依的寢室裏。永遠也聊不夠的兩個人一直聊到半夜三更,第二天睡了個懶覺,吃過午飯後才慢吞吞地前往金羽文化。
這小半年陸依依簡直成了這裏的常客,不僅與前台小姐混熟了,就連不少聲樂、舞蹈老師和練習生都知道她的名字。她雖然沒有門禁卡,但儼然算是金羽文化的半個員工了。
有一次,魏雪音開玩笑說:“我給你想了個職位,就叫偶像孵化首席觀察員怎麼樣?”後來不知道怎麼搞的,這件事傳出去了,不少練習生都嚴肅認真地稱她為“觀察員小姐姐”,令她挺不好意思的。不過,這個聽上去挺厲害的職務隻是一個義工而已,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經濟收入,反而讓她倒貼了不少交通費。
因為早就預約過了,陸依依直接帶著美嘉來到魏雪音的辦公室。閑聊了各自的近況後,不等陸依依開口,魏雪音就主動問美嘉:“聽說你今天想要試音?”
“不不不。”美嘉嚇得直擺手,連聲拒絕,“你別聽她胡說,我根本不會唱歌。”
“沒關係,公司的練歌房正好空著,你可以試試。”魏雪音起身帶路。
無路可退的美嘉怨念地瞥了陸依依一眼,好像在說“都怪你”,陸依依卻嬉皮笑臉地推著美嘉的肩膀,一邊催促著“去嘛去嘛,就當玩玩吧”,一邊跟在魏雪音身後走了出去。
沿著走廊徑直向前,快走到盡頭的位置,魏雪音停下腳步。
門上掛著寫有“練歌房”的亞克力牌子,門沒有上鎖,魏雪音輕輕一扭門鎖就打開了。一股機械儀器特有的、金屬和塑料混雜而成的氣味撲鼻而來,簡潔而商務的方形房間裏鋪著木地板,正麵整麵牆壁都是鏡子,背麵則是垂著遮光窗簾的落地窗,窗前有一張三人沙發和堆滿雜物的小桌子。沒有任何多餘的花哨裝飾品,放眼望去全都是高級音響設備,亂七八糟的黑色電線好像蜘蛛網似的盤結在地上,牆角放置著一架三角鋼琴和複雜的錄音設備。
“這些東西全都是新買的吧?”陸依依好奇地東張西望。不僅是房間裏的大部分專業設施,就連亞克力門牌都是嶄新的,難怪會有這麼重的器材氣味。魏雪音接手前的金羽文化隻是一家快要倒閉的空殼公司而已,不可能有這麼厲害的練歌房。
“嗯。”魏雪音笑著點頭,“我們可是認真的,這點兒投入還是要舍得花錢的。”
“你爸出的錢嗎?”據陸依依所知,當初魏雪音掙的錢全都進了魏振國的錢包,要他往外拿簡直比要了他的命還難。
魏雪音立即皺起眉頭,冷漠地說:“和他沒有一點兒關係,是我自己找銀行貸的款。如果公司不是注冊在他的名下,說不定貸款額度還能更大呢。”雖然金羽文化是以魏振國之名注冊的,但是實際經營與他沒有一丁點兒關係,能有今天的麵貌全都是魏雪音一個人的心血。
“先隨便唱唱吧。”說著,魏雪音坐在鋼琴前,流暢地彈了一小段練習曲。
“你還會彈鋼琴啊?”陸依依就像發現新大陸似的驚叫起來。他常說自己沒有音樂才華,不適合當歌手,但是對於不會任何樂器的陸依依來說,他已經堪稱大神了。
“我一般不彈的,因為沒有安寂彈得好。”不知道為什麼,魏雪音竟突然提到安寂的名字,隨意得仿佛他就在身邊,沒有離去似的,令陸依依和美嘉同時愣住了。這時魏雪音才驀然意識到什麼,表情黯然失色,說:“對不起,我不該突然提起他。”
尷尬的氣氛持續了兩三秒後,陸依依故意用高昂的語調轉移話題,拉著美嘉說:“那就唱《夜之光》吧!”這首抒情慢歌寫於安寂最低潮的時期,悲傷中帶著對希望的憧憬,極富感染力的旋律非常適合用來展現唱功,而且也適合鋼琴伴奏。
美嘉還是想要拒絕,但是不等她開口,舒緩的前奏就從魏雪音的指尖淡淡流淌出來,回蕩在安靜的房間中。陸依依和美嘉同時屏住呼吸,對視了一眼。美嘉終於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才唱出第一句,魏雪音就抬頭望來,驚訝溢於言表。
雖然是第一次合作,但是兩個人的配合無比默契。一曲結束,陸依依激動地鼓起掌來:“太厲害了!早知道我就錄下來了,再來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