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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一首歌隻有三四分鍾，錄音卻需要一個小時。
對於第一次進錄音棚的新人美嘉來說，這個時間則變得更加漫長。早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錄音師和聲樂老師一點兒也不著急，一點點地指導著美嘉，一遍又一遍地反複錄製著。
每個人的表情都非常嚴肅，令人感受到他們對待這份工作的嚴謹和認真。在這些專業人士麵前，陸依依隻能安靜地坐在牆角的鋼管椅上，不敢插嘴發表任何意見。但是她一點兒也不覺得無聊，因為這就是最好的課堂，能讓她增長見識，學到很多珍貴的東西。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眨眼就過去半天了。
從半個小時前陸依依就開始坐立不安，不停地抬頭確認牆上掛鍾的時間。當時針和分針在鍾麵正上方重疊，宣布金羽文化的上午下班時間到來時，陸依依就像演諜戰片似的，湊到魏雪音耳邊小聲問：“要訂飯嗎？”音量壓得很低，生怕打擾正在隔音玻璃房裏演唱的美嘉。
當實習生的這一個多月，陸依依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訂飯，所以她每到飯點就會神經緊張。看到魏雪音輕輕點頭，她立即拿出手機，熟練地打開點外賣的APP。
“你們……想吃什麼啊？”陸依依小聲問道。美嘉和聲樂老師的口味她大致知道，在公司時她沒有少幫他們叫過餐，但是不會讀心術的她可猜不到錄音師和魏雪音想吃什麼。
“隨便就行了。”魏雪音專心聽著監聽音箱裏傳來的歌聲，無法分神思考吃飯問題。
“隨便點才最難點啊……”陸依依一臉苦澀，用魏雪音聽不到的音量發牢騷。最後她隻能點了五份一模一樣的雞腿飯套餐，至少味道夠大眾，而且一般不會有人對雞肉忌口。
“照現在的進度，今天能把第一首錄完就不錯了。”等美嘉唱完後，終於有時間閑聊的魏雪音對陸依依說，“另外兩首隻能明後天再錄。我還是按老時間去宿舍接你們吧。”
“哦，好的。”剛下完單的陸依依隨口應道。
誰知魏雪音卻別有深意地突然問：“你明天還來嗎？”
陸依依嚇了一跳，立即把視線從手機屏幕上移開，惶恐不安地盯著魏雪音問：“我是不是打攪你們工作了？”她還以為魏雪音想要委婉表達“你明天不用來了”的意思呢。
“沒有。”魏雪音用溫柔的笑容舒緩她的緊張情緒，低聲解釋道，“隻不過覺得你有點兒不對勁，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為什麼這麼問？難道他知道安寂約自己來過這裏嗎？陸依依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剛到這裏時，陸依依的確因為控製不住情緒，跑到衛生間躲起來大哭了一場，但是哭完之後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返回錄音室，美嘉問起時她還笑嘻嘻地說“突然肚子痛”，本以為這樣就能順利掩飾過去了，沒想到……還是被他看透了嗎？
兩個人久久對視著，在某個瞬間，陸依依想要衝動地對他傾訴，但是下一秒就忍住了。
絕對不能在這裏提起安寂，不然一定會讓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情緒再次翻湧。今天是來工作的，每個人都這麼嚴肅認真，如果自己動不動就痛哭流涕，那就太孩子氣了。
“那個……”為了轉移話題，陸依依用目光示意魏雪音向美嘉所在的玻璃房裏望去。
那裏有十多個曲譜架，全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很不起眼的角落裏。
“怎麼了？”魏雪音麵帶不解，但仍給陸依依解釋，“那是樂隊錄音時用的……”
“我知道。”因為安寂曾經告訴過她，她在意的是，“為什麼隻有那個升高了？”
十多個曲譜架中，隻有最外麵的一個升高了，大約升到了男生胸口的位置，就好像安寂曾經用過一樣。自從她發現那個不同尋常的曲譜架後就一直想要提問，苦苦忍到現在，已經快到極限了。
“可能是樂隊指揮用的吧，另外搖滾樂隊樂手錄音時也會用到—這有什麼奇怪的？”
“是啊……”陸依依歎息著。又不是隻有安寂一個人會這樣，有什麼好奇怪的呢？來到這個熟悉的地方，她變得太敏感多疑了，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搖頭說：“沒什麼……”
還是打起精神來好好工作吧，不要再想安寂了。
“老師辛苦了！明天見！”晚上九點，美嘉和陸依依向兩位老師鞠躬道別。
魏雪音沒有猜錯，美嘉花了一整天時間才勉強錄好第一首《痕跡》。接下來兩位老師還要留下來繼續加班，魏雪音把美嘉和陸依依送回家後，也會回到這裏來處理後續工作。
“來，吃點兒這個。”錄音師在桌子上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一顆潤喉糖遞給美嘉。
“謝謝老師。”美嘉早就累得筋疲力盡了，但是一點兒也不敢流露出來，高聲道謝。
“我們走吧。”起身活動了一下腰背的魏雪音正準備帶路，突然發現陸依依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桌麵上的什麼東西。“怎麼了？”魏雪音靠過去問道。
“那裏……”陸依依呆呆指著混在潤喉糖裏的一個東西，“有一枚硬幣。”
要不是錄音師翻找潤喉糖時把桌麵弄亂了，陸依依根本不會注意到這枚硬幣的存在。
“哦，這不是我的，是你的嗎？”錄音師以為陸依依想提醒他把錢收好，扭頭問聲樂老師。聲樂老師搖了搖頭。從早到晚，隻有他們兩個人坐在調音台前，如果不是他們的，就隻有一種可能。“可能是之前有人落在這裏的吧。”錄音師笑嘻嘻地說。
“可以給我嗎？”陸依依奇怪的要求令所有人都呆住了。
“啊，好啊……”錄音師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一臉疑惑地把硬幣放進陸依依的手心。
陸依依小心翼翼地把這枚硬幣放進錢包，沒有跟其他零錢混在一起，而是慎重地夾在卡位裏。
她的動作很輕緩，眉頭微微蹙起，但嘴角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仿佛想起了什麼痛苦而甜蜜的往事，深深陷在裏麵，忘記了現實。
“走吧。”魏雪音低聲催促，陸依依這才回過神來。
三個人一起離開後，隻留下兩位莫名其妙的老師。
夏季的夜晚非常涼爽。草叢裏傳來清脆的蟲鳴聲，仿佛在演唱歌謠。
汽車駛出寂靜的工業園，行駛在通往市區的道路上。疲憊的美嘉軟綿綿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陸依依一直盯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沒有發現魏雪音正從後視鏡裏偷偷觀察她。
“依依，你要那枚硬幣幹什麼？”魏雪音假裝無意地問。
“我也不知道……”陸依依自嘲似的輕輕一笑，凝視著窗外的眼神驀然變得憂傷起來，自言自語般說，“總覺得，可能是我認識的人留下來的。”
因為金額太小，就連清潔的阿姨都不屑一顧，所以一直被留了下來。
會有這種可能嗎？會是安寂當初留下的嗎？
一定不可能吧，都過去這麼久了……理智和感情激烈交戰著，令陸依依有些頭痛。明知道硬幣是安寂留下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依然忍不住想要留作紀念。心底總有一個聲音在說：看吧，你們的羈絆還在繼續哦……
哪怕已經不在一個世界了，但是依然有什麼東西聯係著彼此。
想著想著，陸依依眼眶又有些濕潤了，還好，體貼的夜色為她掩飾了難忍的悲傷。
“你認識的人？”魏雪音若有所思地重複著。他沒有細問，但是仿佛已經猜到了。
陸依依再也沒有說話，害怕一開口就帶出哭腔。
這時，魏雪音打開廣播，正在播放音樂節目，《葉子》寂寞的旋律在夜色中靜靜流淌。
“天堂，原來應該不是妄想，隻是我早已經遺忘，當初怎麼開始飛翔……隻是心又飄到了哪裏，就連自己看也看不清……我想我，不僅僅是，失去你……”
第二天繼續錄音，歌曲的難度比第一首更大，所有人都做好了熬夜的心理準備。兩位老師和魏雪音全都掛著黑眼圈，不知道昨晚加班到多晚，這讓剛過九點就早早回家的陸依依和美嘉都有些內疚。
“我和美嘉已經商量好了，再也不提前回家了，今天就和你們一起下班吧。”陸依依趁休息時間偷偷向魏雪音表明心跡。既然已經是金羽文化的員工了，就不想再享受特殊待遇。
“反正你們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還不如早點兒回家休息呢。要是美嘉因為熬夜而影響嗓子的狀態，錄不好歌，那才會給大家帶來一堆麻煩呢。”
從這句無懈可擊的回答中，陸依依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隻能撓撓頭傻笑著說了聲“也對”，不過她總覺得什麼地方怪怪的，魏雪音的笑容裏好像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之前的不祥預感變成了現實，美嘉一直錄到深夜都沒有完成任務。
被糾正的地方越多，重錄的次數越多，美嘉就變得越緊張，越沒有自信，越不知道該怎麼唱了。吃晚飯的時候，老師特意囑咐陸依依不要叫外賣，而是陪美嘉到外麵的快餐店去點餐吃，順便散個步再回來繼續錄。即便如此，美嘉的狀態也依然沒有恢複。
“那個……”陸依依湊到魏雪音耳邊小聲問，“老師今天是不是變得更加嚴格了？”
時間早已過了十點，看來今晚別想準時睡覺了。之所以拖到這麼晚，歌曲的難度變大隻是原因之一，陸依依發現老師的要求也比昨天提高了。如果以昨天的標準，美嘉早就通過了。
“沒辦法，製作人太嚴格了。”魏雪音疲倦地耷拉著眼皮，無奈地說。
陸依依驚訝地問：“製作人已經聽過昨天錄的《痕跡》了嗎？”
“嗯。”魏雪音半閉著眼睛，輕輕點頭。
“什麼時候來的？”
“你們離開以後。”
難怪大家熬夜加班，原來是被製作人逼的。陸依依早就覺得奇怪了，就算昨晚美嘉錄到九點才錄完離開，其他人加班三個小時也能趕在零點前下班休息，但是從今天大家的滿臉倦容和精神萎靡程度判斷，應該是熬到三四點以後才睡覺的。
“那他為什麼不直接指導美嘉呢？”陸依依早就對那個神秘的製作人充滿好奇了。
什麼“一票否決了之前的所有候選人”，什麼“是敲定美嘉前必須跨過的最後一道門檻”，聽上去權力大得連魏雪音都要讓他三分，可是陸依依在金羽文化當了一個多月實習生，連他一麵都沒見過，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
“他很忙的。”魏雪音輕輕抬起眼皮，對還有滿肚子疑問的陸依依輕輕一笑。
“哦……”看到他略帶疲憊的笑容，陸依依很懂事地不再追問了。通常本領大的人都是日理萬機，那位神秘的製作人肯定也有很多工作吧，真想早日一睹他的廬山真麵目。
時間剛過十一點陸依依就有點兒熬不住了，一個接一個地不停打嗬欠。雖然每次打嗬欠時，她都小心警惕地轉過身，對著牆壁顯露疲態，但還是被密切留意著她的魏雪音發現了。
“你先去隔壁睡一會兒吧。”魏雪音拍了拍她的肩膀。
照現在的狀態看來，美嘉今晚應該要錄到十二點以後才能回家了。陸依依百無聊賴的樣子看在美嘉眼裏，隻會增加她的負罪感，讓她更急躁而已，還不如留她單獨錄音，她還能更專注一些。
想到這裏，陸依依接受了魏雪音的好意。
除了他們使用的這間錄音室之外，二樓還有不少小房間。有些上著鎖，一看就知道裏麵安裝著昂貴的音響設備；有些虛掩著，輕輕一推就開了，可供客人隨意休息。
陸依依跟在魏雪音身後，來到一個十多平方米的休息室。角落裏擺放著一台飲水機，牆邊有一套深灰色的組合式布藝沙發。最大的驚喜就是有一張寬闊的貴妃椅，就像一張軟綿綿的單人床，正敞開雙臂熱情召喚著陸依依疲倦的身體。
“你就在這裏休息一下吧，走的時候我叫你。”留下這句話，魏雪音關門離去。
大家還在辛苦工作的時候，自己卻在偷懶睡覺，內心有些過意不去的陸依依躺在貴妃椅上翻來覆去，但是克製不住的困倦很快就將自責覆蓋，她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依依……”
她依稀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但是意識依然徜徉在夢境中，無法回歸現實。
“依依，快醒醒……”
肩膀被輕輕推了推，陸依依終於蘇醒過來，察覺到喚醒自己的人正是美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