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真是微妙極了,聽著他們就在我身邊,罵我沒道德壞心眼,罵我該下十八層地獄,這種感覺真是微妙極了。我苦笑。
誰能想到,現在窩在這個小角落裏賣小首飾的這個薇薇,連一件像樣的冬裝都買不起的薇薇,就是不久之前那個紅得一塌糊塗星途一片燦爛的林夏薇呢。就連我自己偶然間看到街上貼的那些以前的代言海報,都覺得上麵那個神采飛揚的林夏薇跟我根本是毫無關係的兩個人。
可我難過,我真的難過。我真的很想告訴所有的人,我沒有侵吞捐款,我也沒有勾引陸琪,我不是他們嘴裏那麼醜陋的人。可是即使我說了會有人相信嗎?全世界都沒有人相信我,“侵吞善款”這四個字,就想烙印一樣印在我的臉上,這一輩子我都無法擺脫了。
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快跑!城管來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阿良就已經收拾好自己的攤子,一邊跑一邊衝我吼:“白癡,你還愣著幹什麼!快跑啊!你那些破玩意別要了!被城管抓住是要罰款的!”
我慌了神,飛速地把東西用底布一收,抱在懷裏拚命地朝著阿良的方向跑去。雨在這個時候越下越大,地上積了水,我腳上穿著棉拖鞋,跑起來特別吃力。
“快跑啊,快點!”阿良在前麵拚命喊我。
後麵有城管嚴厲的喝止:“站住,都不許跑,全都給我站住!”還有一些來不及逃跑的攤主被抓住,在那哭著求對方放過自己一次,一時間呼喊聲,哭泣聲,求饒聲混雜成了一片。我在匆忙之間回頭,隻見一個城管就在我身後不到三米的位置緊追不放,嚇得我連忙加快了腳步。
我拚命地跑著,雨水打在我的臉上,頭發很快就濕了,劉海油膩膩地站在臉上。棉拖鞋進了水,沒跑一步都分外吃力。可我不能不跑,我不能被他們抓住,我沒有更多的錢支付罰款了,我不能被他們抓住。我咬牙,閉上眼用最大的速度往前衝去。
忽然,腳下一刺。
我沒來得及停下,連著又跑出去好幾步,可是每一步都是鑽心的疼。心底一驚,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低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左腳的拖鞋跑丟了,而此時我的腳底板上正插著一片碎玻璃,鮮血就跟漏水的水龍頭似的滲出來,一片觸目驚心。
我還來不及害怕,一直手重重地把我提了起來,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的臉衝著我大喊:“跑什麼跑?你以為你跑得了嗎?唉,還踩到玻璃了!真倒黴,小江,你來給這個女的處理下腳!”他回頭招呼著一個女同事。
我被抓住了,我被城管抓住了。
當下,我的腦子裏是一片空白,翻來覆去的就是這個念頭。我被城管抓住了,我會被罰款,我沒有錢交罰款,我不能被罰款。於是我心一橫一咬牙,朝那男人的手臂上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哎喲喂!”那男人疼得一下子鬆開了手,我抓住時機轉身就逃。可是左腳剛一踩下去,那鑽心刺骨的疼痛就讓我腳下一軟,整個人狠狠地朝前砸去,狠狠摔到在地上。一陣尖銳的疼痛,手掌也被玻璃渣劃破了。
這大概是我這一生最狼狽的時刻了。衣衫不整,悲涼而淒慘地摔到在雨夜裏,腳上的棉拖鞋還掉了一隻。如果我可以選擇,我絕對不願意讓卓皓看見我這幅狼狽的樣子,我寧可死都不想要讓他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樣子。
可是上天大概跟我有仇,總是要和我作對。
客廳裏開著很足的暖氣,很溫暖。卓小皓用最舒服的姿勢趴在對麵的沙發上,烏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看著我。而我渾身上下濕透,狼狽不堪地坐在那裏。
“找到了,藥箱。”薑姨從樓上跑下來。
卓皓接過藥箱打開,麻利地從裏麵拿出鑷子,棉球與酒精。他在我麵前蹲下來,輕輕抓住我的左腳。我下意識地縮了一下,可被他按住了:“別動。我知道你現在濕透了很難受,可是腳傷更嚴重。我先簡單地處理一下,待會醫生到了再給你打一針破傷風。這種事情可大可小。”
於是我沉默了。
卓皓左手輕輕抓住我的腳,右手拿著鑷子,仔細地觀察了一下腳底的傷,然後用鑷子夾住玻璃碎片,輕輕一用力拔了出來。“嘶……”我痛得吸了一口氣,緊接著就是冰涼的酒精塗了上來。
薑姨在一邊笑眯眯地:“卓先生以前跟我說他有紅十字會頒發的救生員證,我還不相信,原來是真的。”
卓皓笑了一下:“我騙你幹嘛。”他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把我的左腳包紮好,又開始處理我的手。燈光下,他的側臉認真而專注,那神情真是迷人極了。我怔怔地看著那側臉出了神,直到卓皓站起身來:“好了。薑姨你帶她上樓去換一下衣服。”
薑姨說,夏薇,能再見到你真好。我看到新聞了,唉,不過我沒想到你居然過得這麼……唉,你們公司也太狠心了。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抱著薑姨遞過來的幹淨的睡袍進了浴室。因為腳上和手上都有 傷口,洗澡是不能的,隻能打濕毛巾仔細地擦了擦,穿上睡袍之後,我才感覺暖和多了。
到現在我還不能相信我現在是在卓皓的別墅裏。剛才我還在雨夜裏為了躲城管而逃命,現在我卻在這裏,穿著幹淨的睡袍吹著溫暖的空調,腳下踩的是暖綿綿的地毯,我好像在做夢。
我轉身,呆呆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想起剛才卓皓蹲在地上為我清理傷口包紮傷口的樣子,那神情那樣溫柔,我的心好像是一池春水,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撥動 ,蕩出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老天爺,這是給我的補償嗎?我在心裏輕輕地問。
等我收拾好了,薑姨扶我在床邊坐好,又下樓去給我泡了一杯薑茶:“快喝了吧,淋了雨小心感冒。”
“謝謝薑姨。”我接過,杯子暖暖的溫度透過手心,一下子全身都暖了。“薑姨,卓少不是在南非嗎,怎麼會突然回國?”
“是啊。南非那邊的工程按理說還沒有結束,卓先生半途回來應該是公司這邊有事吧。”薑姨把煎蛋放進我的盤子裏,“不過幸好他在路上遇見了你,否則你真的是可憐了。”
是偶遇還是專程,他該不會是知道了我的事情才趕回來的吧。我的心裏蕩起了小小的漣漪。
“卓先生說讓你住在這裏好好養傷,你不用擔心太多了,先把腳傷養好才要緊。放心,有我照顧你,你一定恢複得很快。”薑姨摸了摸我的頭,她的掌心很溫暖,我在這種溫暖下安下心來。
於是我就在卓家住下了,一住就是小半個月,腳傷也漸漸愈合,長出了粉嫩的新肉,隻是癢得很難受,薑姨自告奮勇自製了一個雞毛“不求人”給我,隻要腳底一發癢就拿來輕輕拂兩下就不癢了,效果奇佳。
這段時間卓皓不太常回來,偶爾會回來吃飯,但從不在別墅裏過夜。薑姨說他最近工作很忙,據說經常要通宵跟南非那邊開視訊會議,因此常常日夜顛倒。即便如此,隻要他偶爾回來吃飯我就很開心。
我清楚滴意識到,心底那顆被扼殺的小苗苗好像又在發芽了。我總覺得卓皓的心思跟我應該是一樣的,否則他怎麼會那麼巧地出現救了我,而且,我好像能讀懂他看我的時候的目光。
很暖,很溫柔。
這天我起來得很晚,一覺睡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11點。樓下院子裏有卓小皓玩鬧的聲音,我從床上翻下來,光著腳走到陽台上去。薑姨昨天說今天一大早就要回家一趟明天才回來的,卓小皓一個人在鬧騰什麼呢。
沒想到是卓皓回來了。
冬日的陽光很溫暖,他站在那一片陽光下,金色的陽光灑下來,他整個人好像都在閃閃發光。我驚喜,跳著步子奔下樓梯:“你回來了!”
卓皓回過頭,陽光下他的笑容很好看:“嗯,我回來吃午飯。”
我在這樣的笑容下有點不知所措,撓了撓一頭亂發:“呃,今天薑姨回家去了沒有人做飯,沒想到你會回來我原來打算吃泡麵的。”
“那也給我煮一碗泡麵好了。”
我想了想:“那不好。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麼能讓我的救命恩人吃泡麵呢!山腳下就有個小菜市,我們去那裏買一點做點簡單的菜吧。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我去洗漱!”我轉身朝樓上跑去,隻聽見卓皓在後麵“切”了一聲:“那還不是要花我的錢買菜。”
嘖,這個小氣鬼!
山腳下的菜市很小,大多是一些農民自己家裏種的多餘的菜擔出來賣的,品種很少,卻都很新鮮。我和卓皓一下車,菜農們就熱情地招呼起來:“哎,賣蘿卜嗎?新鮮的蘿卜,早上剛挖的!”
“春筍,很新鮮的,你看一下嘛!”
“買點春筍好嗎?”我問卓皓。卓皓聳聳肩:“隨便,我沒有意見。”那賣筍的大媽看見我們有意向買筍,笑得開懷極了:“哎,這筍炒肉可好吃了,你老公一定會喜歡的。”
我嚇了一跳:“不是,我們不是夫妻。”
“喔,還沒結婚哦!”大媽笑嗬嗬地,抓緊時間趕緊從竹筐裏抓起一根竹筍就放在秤上,“呐,兩斤多一點,算你們兩斤啦,6塊錢。”
卓皓皺眉:“我們沒說要……哎,你幹嘛付錢?”
“哎呀,人家稱都稱了,就買了。而且春筍真的很好吃,我記得冰箱裏有酸菜,酸菜炒筍片可是天下第一美味!”
“嗬,你能炒熟我就謝天謝地了。”卓皓白了我一眼,朝前麵賣肉的走去。
嘖,這個家夥還是跟以前一樣尖酸刻薄,實在不討喜。我憤憤地撇了撇嘴,不過今天天氣這麼好,我可不想被這個尖酸的家夥影響我的心情,於是連忙跟了上去:“哎,買點排骨燉湯吧!
我從未感到過這樣的快樂。油煙在鍋裏升起,肉片炒下去,滋滋滋冒著快樂的響聲,翻炒過後加點鹽,再倒進切好的洋蔥,鼻腔裏已經溢滿了洋蔥炒肉那甜絲絲的味道。
“排骨湯應該好了吧,已經很香了。”卓皓不知道什麼時候進的廚房,伸著鼻子聞了聞砂鍋上冒出來的熱氣。我笑:“差不多了吧,再燜一會兒,等我再炒兩個菜就差不多了。”卓皓點點頭,帶著滿足的笑容出去了。
我有片刻的失神。這種感覺,真的好像是一對過著幸福的小日子的小夫妻。如果時光能夠一直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我想。
洋蔥炒肉,酸菜炒筍片,紅燒雞翅,玉米排骨湯,都是再家常不過的菜肴。我把它們一一端上桌,擺上兩副碗筷。“吃飯了。”我朝大廳裏喊,鼻尖卻猛然地酸了一下。這種感覺,真的真的好喜歡。
“這個湯好喝,清爽又滋補。”我舀了一碗玉米排骨湯給卓皓。卓皓笑著接過喝了一口,臉上的笑容滿滿的:“嗯,真的不錯。可以跟薑姨的手藝媲美。”
看著卓皓喝著我做的湯心滿意足的樣子,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幸福極了,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把一輩子的幸福都用在了這一次那麼強烈。我給自己也盛了一碗湯,喝了一口。嗯,真的不錯。不過好像香料的味道稍微重了一些,下次可以做得更清淡點。
“對了,你想去巴塞羅那嗎?”卓皓喝著湯,忽然問。
“嗯?巴塞羅那是什麼地方?”他這沒頭沒腦的問題讓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歐洲嗎?”
“是西班牙的第二大城市,臨著地中海,那裏很美,全年都陽光明媚鮮花盛開。”
我歪著頭想了想:“好像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可是我為什麼要去那裏?你要去嗎?公司要在那邊搞工程嗎?那我跟你去。”無論他去哪裏我都想跟他一起去,因為隻要跟他在一起,每一秒都是快樂的。
卓皓慢慢地喝了一口湯:“不是我去,是你去。”
我有點愣了,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我怔怔地看著他,看見他眼睛裏的自己笑容一點點凝固。
“我有個好朋友在巴塞羅那,他是個攝影師,最近托我在中國幫他找一個東方女孩做模特。我想你很符合他的要求,正好你也需要避一避風頭。當然你不是非去不可,但我這隻能留你一小段時間,是出去繼續麵對還是去巴塞羅那,你可以自己選擇。”
我放下筷子:“你隻能留我一小段時間?”這是什麼意思?
卓皓夾了一片春筍,放進嘴裏慢慢地咀嚼著。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神情懶懶的,說話的時候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當然,我有我自己的生活,總不能讓你一直住在這裏。而且我不想讓你一直住在這裏。”
“你不想?那你為什麼救我?”我傻傻地發問,可是手指卻已經冰涼了。
他抬眼看我:“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幫你救你不過都是出於同情出於可憐,畢竟我們也曾經相識一場,沒有別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我這個人就是有一種英雄主義,就算是周婷婷,她落魄的時候我還是會忍不住同情可憐她。”
原來是這樣,原來又是我的一廂情願,原來又是我誤會了。真可笑,林夏薇,你實在太丟臉了。可是怎麼會是這樣,答案不應該是這樣才對。
陽光從玻璃窗照射進來,空氣中浮著無數金色的小顆粒,刺得我眼睛發痛。我輕輕呼吸了一口氣,問:“你喜歡我嗎?”
卓皓怔了怔,仿佛很訝異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隨即搖了搖頭。
“你喜歡我嗎?”我又問。
“不喜歡。”這一次他清晰地回答我,把頭偏開,眉頭皺得很深。
喉嚨裏好像堵了什麼一樣,鼻尖酸酸的。我抿唇,把眼淚忍回去:“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我早就回答過你,我以為上次在第一饌我已經講得很清楚明白了。如果知道你還沒有死心的話,我不會救你。我早說過我最討厭耍小聰明和索求無度的女人,我也說過,卓家不會娶你這種女人。”
索求無度的女人,原來我在他眼裏是“這種女人”,是索求無度的女人。纏著他,向他要了電影的女一號還不滿足,還想要登堂入室攀龍附鳳望向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可笑的女人。我錯了,我原以為他對我始終是有一些不一樣的,原來我錯了。
“我去巴塞羅那。”我平靜地說。
卓皓似乎鬆了一口氣:“好。”
餐廳裏安靜無聲,兩個人安靜地吃著飯,原本以為這會是溫馨快樂的一餐,卻沒想到原來是最後的午餐。我咬了一口雞翅,無聲地笑了。
我離開的那天,卓皓沒有出現在別墅裏。薑姨送我出的門,臨出門的時候才發現我沒有鞋子,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跑進衣帽間去,出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雙“M\\u0026R”的平底娃娃鞋。“這是去年卓先生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我看合你的尺碼,你穿著吧。”
我穿上那鞋子,合腳而熟悉。那一瞬間,我想哭,但眼淚終究是忍住了。
飛機起飛,我看著城市燦若星辰的光芒遠離越遠,我想,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我想,我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