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把頭發染了？”田小野正在係安全帶，於翰林突然問道。
“哦，這……這樣好看一點兒……”田小野尷尬而靦腆地答道。從小到大她都沒有染過頭發，要不是茱莉亞連哄帶騙，她也不會勇敢地邁出人生中的這一步。
汽車啟動，行駛在晚高峰擁擠的車流中，慢吞吞地開一會兒又停一會兒，令於翰林在駕駛之餘還能用眼角多瞥田小野幾眼。“小野，你是不是……化妝了？”
“啊？”田小野突然噎住了。女生天生都是愛美的，體會到化妝品的魔力後，就再也不想素顏出門了。就是因為不想被問及這個問題，今天她隻塗了BB 霜和裸色唇膏，用劉海遮住半永久的眉毛和眼線，沒想到還是被看出來了，都怪她太低估於翰林的火眼金睛。
“嗯……稍微學了一下……”鐵證麵前無法狡辯，田小野隻好弱弱地承認了。
其實就算她全素顏也會被問及同樣的問題，因為她整個人的氣質和以前截然不同，變得時尚靚麗了。這都多虧了茱莉亞的悉心調教。
於翰林沒有多說什麼，專心致誌地繼續開車。
田小野一直不安地偷偷用餘光打量他，生怕他責怪自己不好好學習，虛榮浮躁，但是他什麼也沒說，隻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前方的道路。
田小野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甚至不知道他生氣沒有。從小到大，田小野從來都猜不透他。他們有著非常親近的關係，但是在田小野心中，他永遠都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存在。
汽車停在小區車庫裏，於翰林幫田小野拖著行李箱，兩個人一起並肩回到家中。
姑姑郭美涵正忙著準備晚飯，廚房裏響起陣陣肉菜下鍋的油爆聲。於翰林高喊了一聲：“我們回來了！”郭美涵才冷冰冰地應了一句：“知道了。”
半年不見的侄女回家了，照理說做姑姑的應該十分殷切親熱才對，但是郭美涵一點兒歡迎的意思都沒有，一直在廚房裏炒菜。田小野早就習慣了，拖著行李箱回到自己的房間。有外人在的時候姑姑才會演一下，隻有他們自家人的時候，她一直都是這種愛理不理的態度。
晚飯很簡單，三菜一湯，兩葷一素，其中一盤土豆燒牛肉還是中午剩的。
飯桌上很安靜，隻有電視機裏傳來的新聞節目的聲音。田小野埋頭吃飯，隻想快點兒吃完，早點兒回自己的房間去。突然，郭美涵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喲，小野學會打扮了呢。”
郭美涵以前是省電視台的主持人，嫁給於翰林後才成為全職太太。雖然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美若天仙，但是年過四十的她風韻猶存，明顯比同齡人年輕美貌得多。田小野的變化連對化妝一竅不通的於翰林都看得出來，當然也瞞不過經常做美容的郭美涵的眼睛。
“文那個眉不便宜吧？嘖嘖，頭發也染了，衣服也是新的……”郭美涵端著碗，做作地歎息道，“還是兒子好啊，連放假都忙著掙錢，不像閨女啊，整天就知道花錢。”
細長的眼眸別有深意地瞥了於翰林一眼，滿臉都是尖酸刻薄的醜態。
其實於浩才是花錢如流水，花完自己的不夠，還要花田小野的，田小野賺的比他多得多。雖然心裏很委屈，但是田小野嘴上沒吭聲，依舊默默地低頭扒飯，權當沒有聽到。
“你像她這麼大的時候還不是開始化妝了？”於翰林幫田小野回了一句。
郭美涵立即嚷嚷起來：“我那是工作需要，學播音主持的上鏡能不化妝嗎？你見過素顏的主持人嗎？”
於翰林悶悶地吃了一口菜，沒理她。她更加肆無忌憚了，裝腔作勢地接著說：“小野，姑姑提醒你，女孩子要矜持一點兒，要懂得潔身自愛，別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招蜂引蝶。大學裏還是應該好好學習，等工作以後談的男朋友才能長久呢。”
“我沒有談戀愛。”田小野忍不下去了，低聲頂了一句。
郭美涵冷笑一聲，又別有深意地看了於翰林一眼。
“你少說幾句，越說越難聽了。”於翰林也聽不下去了，板起臉來。
郭美涵一聽於翰林袒護田小野，怒火一下就被點燃了。她鼓起眼睛，尖聲尖氣地嚷道：“我是好心提醒她，現在很多大學生都不知道潔身自好！你天天看新聞又不是不知道這些！我哪句話難聽了？”
把於翰林罵得不吭聲後，郭美涵忽然望著田小野，假裝殷切地問：“小野，你在外麵租房子是一個人住吧？”
“我吃飽了。”田小野輕輕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氣離開了飯桌。隻是吃得半飽的她什麼都不想吃了，滿肚子填滿了怨憤，什麼都塞不進了。
回到房間裏，隔著門都能隱約聽到飯廳裏傳來陣陣爭吵聲。
田小野不想管他們到底在吵什麼，戴上耳機，把音量開到最大。打開視頻網站隨便翻了翻，不知怎麼就點進了茱莉亞的直播室。今晚他沒有直播，田小野隻能看以前的回放。
“大家好，我是茱莉亞，感謝大家今晚又來看我的直播。靜靜，你上線了嗎？
“這麼快就有人點歌啦？現在人好少哦，不想唱，等人多了再唱，我們來聊聊好玩的事情吧。
“上次和我一起直播的美女？她剛被甩哦。
“對嘛，我也覺得那男的眼睛有問題，你們想追啊？休想……”
我被甩的事情用得著在直播時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講嗎？田小野感覺胸口中了一箭，剛剛愈合的傷口又裂開了。先把這個仇記下來，回去再找他算賬！
不到一分鍾，田小野就完全進入了茱莉亞的世界，把門外的爭吵聲隔絕在另一個時空。
連她自己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當茱莉亞熟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她憋在心頭的一口氣突然疏散了。看到茱莉亞在鏡頭前微笑的樣子，她的嘴角就不自覺地上揚起來。
所有不開心的事情都忘記了，隻剩下茱莉亞講的搞笑段子，聊的搞笑話題，還有最拿手的模仿表演。
這才第一天，沒聽到他嘮叨，沒看到他的身影，田小野就已經開始有點兒想念了……
於浩家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裏，真正屬於田小野的空間就是她的那間小小的臥室。大多數時候，她隻是在洗漱、吃飯和上衛生間的時候出去走動一下，其他時間都乖乖待在臥室裏。她知道郭美涵不喜歡看到她，所以她盡量少出現在郭美涵的視線裏。
幸好田小野還要經營網店，一忙起來一天的時光倏忽而逝，令她沒有閑暇去煩惱其他事情。直到春節前夕連快遞都停發了，她才真正空閑下來。
這時才感到日子變得有些難熬，每天無所事事，不知道該幹什麼。
她和茱莉亞在一起時從來不會覺得無聊，茱莉亞總有講不完的話，有時被他氣得喘不上氣，有時又被他逗得捧腹大笑。隻要有他在，連空氣都變得不一樣了。
這段時間田小野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茱莉亞的直播。這才發現其實他經常在直播中提到自己，自己在他口中不斷變化身份。最早是網店老板娘，然後是隔壁鄰居，現在是美女嘉賓。
他誇獎自己時總是顯得很自豪，取笑自己時又顯得很溺愛，就連生氣時都帶著一種“就是拿她沒辦法，算我錯好了”的無奈。他的每一個表情，都讓田小野強烈感受到一種被喜歡著的甜蜜。先不論是哪種喜歡，反正就是能讓田小野感到被重視、珍惜和愛護。
茱莉亞帶給田小野一種在這個徒有其表的“家”裏感覺不到的，能讓田小野意識到自己的價值、變得更有自信、更加喜歡自己的、具有魔力的幸福感。
當初記下的仇恨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田小野隻想早點兒回去，得意揚揚地鄙視一下他隻有自己一個朋友的狹隘交友圈。
田小野回家兩個禮拜後的一天，剛起床就發現今天和平常不太一樣。廚房裏堆滿了菜，燉得“咕嘟”直響的砂鍋裏傳來人參雞湯的濃鬱香氣。
郭美涵忙碌的背影輕盈優美，仿佛帶著舞蹈的節奏，如果這時突然播放一首廣場舞神曲，她一定會跟著哼唱和搖擺起來。
看到郭美涵心情這麼好，田小野不用問就知道，一定是於浩要回來了。
於浩那麼記仇的人，一定還沒有原諒自己吧？應該怎麼麵對他呢？田小野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因為於浩肯定也不想讓父母知道他打賞主播的事情。
郭美涵從白天忙到晚上，終於做出一大桌豐盛的菜肴。雞鴨魚肉全都齊了，還有螃蟹和龍蝦，各類食材爭奇鬥豔的程度一點兒也不輸給年夜飯，田小野剛回家時吃的那頓更是沒法比。不過田小野也不會去比，連想都不想，因為想多了全是淚，她知道自己在這個家的地位。
因為要等於浩回家，開飯時間比以前晚了將近兩個小時。當田小野的肚子已經咕咕叫的時候，她終於聽到於浩的聲音了：“媽，我回來了！”
郭美涵歡天喜地地跑去開門，於翰林從沙發上起身，過去幫忙接行李。臥室裏的田小野深吸一口氣，帶著上刑場的覺悟打開了門。
“兒子，你怎麼穿這麼少？這麼冷的天，連秋褲都不穿！唉，又瘦了，你每天有沒有好好吃飯？男孩子減什麼肥？你的手好冷啊，快去用熱水洗個臉……”從於浩進門的那一刻起，郭美涵就像被抽得停不下的陀螺，一直跟前跟後地伺候著，一點兒也不知道疲憊。
看到他們一家團圓的樣子，田小野覺得自己有點兒多餘。她規規矩矩地坐在餐桌邊，像幼兒園小朋友似的把手放在膝蓋上，把身體縮得很緊，好像以為這樣就可以隱形似的。
風塵仆仆的於浩脫下外衣後，一屁股坐在田小野對麵，不等長輩落座就從盤子裏拎出一條螃蟹腿啃起來。
郭美涵端湯盛飯，忙得不亦樂乎。於翰林把於浩的行李放好後也坐在餐桌邊，向於浩問起實習的經曆。
不一會兒，郭美涵也落座了，把熱菜肉菜全擺在於浩麵前，還一個勁地往於浩碗裏夾菜，直到於浩大叫“媽，你別這樣，我自己知道吃”才終於收手了。
田小野低著頭，輕輕地嚼著每一口飯，不敢發出一丁點兒聲音。如果沒有自己，這頓團圓飯該是多麼其樂融融、幸福美滿啊？她越發感到自己的多餘，隻想早點兒吃完早點兒走。
“兒子，你別太累著自己，家裏又不指望你賺錢，你去打什麼工啊？你妹都回來休息好久了，你還忙著工作。”郭美涵心疼地撥了撥於浩的頭發，而於浩忙著啃龍蝦沒有回話。
郭美涵接著說：“你是不是錢又不夠花了？媽下學期多給你打點兒生活費……”
於翰林打斷道：“你別總是慣著他，他的生活費已經很高了。”
這點田小野可以做證。於浩的生活費絕對是他班上最高等級的，隻不過他花錢如流水，沒有計劃不懂節製，一眨眼就用光了，還經常向田小野借錢，但是從來沒還過。
郭美涵馬上說：“現在上學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更何況他下學期就要畢業了，去公司麵試不要錢啊？同學聚餐不要錢啊？就是應該多給點兒。”
於翰林說：“小野的生活費比他少多了，從來沒說不夠花。”
這次不等郭美涵反駁，終於啃完龍蝦的於浩抹了抹嘴，陰陽怪氣地說：“我哪能跟小野比啊？現在人家可是小富婆呢。”
郭美涵突然湊過來問：“小野，你那家網店能賺多少錢啊？”
於浩搶著說：“她不開網店也有錢啊，交了一個富得流油的男朋友，現在正春風得意呢。”
“哼，還說沒談戀愛？”郭美涵輕蔑地瞥了田小野一眼。那眼神能讓田小野惡心一年。
“哥，那不是我男朋友，隻是我鄰居。”田小野好聲好氣地為自己辯駁。
於浩馬上冷笑著說：“不是你男朋友你們還整天出雙入對的？我都看到好幾次了。”
“你別胡說八道！”田小野真的生氣了，嗓門一下大了起來。
“小野，你那個鄰居到底是什麼人？”一直沒有作聲的於翰林終於無法繼續保持沉默了，放下筷子，嚴肅地皺起眉頭問。
“就是一個普通人，以前總照顧我網店的生意，後來很巧地成了我的鄰居。”
“什麼普通人？他就是一個騙子！”
於翰林和郭美涵都被於浩的發言嚇呆了。
“你們別聽他胡說！”這飯沒法吃了，田小野氣得差點兒拍案而起。
於浩今天鐵了心要跟她撕破臉，節節逼迫道：“我哪句話胡說了？他男扮女裝做直播，是不是在騙錢？是不是騙子？”
看著於翰林和郭美涵越來越黑的臉色，田小野慌慌張張地說：“不是這樣的，你們聽我解釋……”
接著，田小野仔仔細細地把茱莉亞，以及茱莉亞從事的工作客觀地介紹了一遍，而且還著重強調了茱莉亞幫助靜靜的善舉。為了不讓矛盾進一步激化，她故意省略了於浩參與其中的部分。為了證明茱莉亞高超的模仿能力，她還在手機上找到茱莉亞直播的視頻，播放給大家看。
本以為這樣就能扭轉大家對茱莉亞的誤解，沒想到郭美涵看到一半就尖聲尖氣地叫起來：“哎喲，這打扮也太誇張了，居然還有這麼多人看？那個靜靜的故事肯定是假的。”
田小野忙說：“靜靜是真的，我見過照片。網絡直播是一份新興職業，現在可火了，而且他的才藝比很多主播都厲害！”
“連一天播音都沒學過，當什麼主播？就是鬧著玩的。”前專業人士郭美涵嗤之以鼻。
於浩生怕事情鬧不大似的，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說：“小野以前不打扮的，都是跟他學的，整天把自己捯飭得跟網紅似的，遲早要學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