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總監”請指教
鉛色的雲層陰沉沉地壓下來,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到來。初冬的寒風沿著街道呼嘯而過,枯黃的落葉漫天飛舞。出租車的車窗半開著,從外灌入的冷風無情地對著田小野的額頭一陣猛吹。田小野出神地凝視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心急如焚的她早已顧不上頭痛了。
出租車剛在人民醫院門口停下,田小野就迫不及待地衝了出去。寬敞明亮的大廳裏擠滿了人,有掛號的,有取藥的,大部分都緩慢地走著,唯獨田小野橫衝直撞地穿梭其中,引人側目。
她一眼就看見樓梯口有兩名身穿製服的交警,立即衝過去。
“我……我……是於浩的妹妹……”田小野氣喘籲籲地問,“傷者怎麼樣了?”
兩名交警正在討論著什麼,聽見她的聲音後,同時抬頭望來。
這時,東張西望的田小野正好看到不遠處就是急救室,拔腿就想往裏衝。
眼疾手快的交警一把拉住她,說:“傷者剛剛過世,你先在這裏等一等。”
“什麼?他死了?”田小野忍不住大叫起來,腦海中瞬間空白。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剛給她打過電話的朱明熙就這樣稀裏糊塗地死了。
耳邊響起從急救室傳來的痛哭聲,呼吸還未平順的田小野頭暈目眩,幾乎快要站不穩。
交警大概是擔心傷者家屬糾纏她,拿她撒氣,才不讓她獨自靠近。
“你通知家人了嗎?你父母什麼時候到?”其中一名交警用公事公辦的口吻問。
另一名則提著田小野的胳膊,把她扶到牆邊的長椅上坐下休息。
田小野腦海裏一片混亂,頭昏眼花,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仿佛行走在噩夢中。她知道交警在向她發問,卻聽不清對方究竟問了些什麼。
過了好一陣子,田小野漲痛的眼眶裏逐漸浮出一層水霧,發酸的鼻子不停吸著氣。
她很想保持冷靜,卻不爭氣地哭了出來。
見狀,兩名交警不再多問,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但她哭得更大聲了。
“小野?”熟悉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令捂臉抽噎的田小野突然怔住。
難道出現幻聽了?為什麼會聽見他的聲音?
“小野。”對方又喚了一聲,而且還在田小野身旁坐了下來。
田小野呆呆地抬起頭,隔著滿眼淚花望向來人。
在認出他的那一刻,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出來,捏起拳頭狠狠砸向他的胳膊,邊哭邊吼:“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是目擊者,當然應該在這裏。裏麵那位老爺爺就是我送來醫院的。”
“老爺爺?”聽到這話,田小野停滯的大腦這才重新運轉起來。
她急忙探身向急救室望去,發現圍著某張病床痛哭流涕的全都是陌生人,而朱明熙正好端端地坐在長椅上凝視著她,還遞來一條手帕,見她光顧著吸鼻子忘了接,直接溫柔地幫她把掛在臉上的淚珠擦去。
“你該不會以為我被撞死了吧?”朱明熙猜到田小野哭得泣不成聲的原因了。
情緒尚未平複的田小野無法回答,她捏起拳頭,一下一下地捶著他。明明不是他的錯,卻忍不住蠻不講理地譴責他讓自己擔心,讓自己白流了那麼多眼淚。
這樣的舉動無疑是給出了肯定的答複,朱明熙又驚又氣地瞪著她,說:“你怎麼那麼笨啊?我怎麼會這麼輕易死掉?對了,你哥呢,你聯係到他了嗎?”
田小野用力搖頭。接到交警電話後,她就十萬火急地直接趕來醫院,沒來得及聯係任何人。稍微冷靜下來後,她扯過朱明熙的手帕,像洗臉似的把臉擦了一遍,還狠狠地擤著鼻涕。
朱明熙十分嫌棄地看著她糟蹋自己心愛的刺繡手帕,卻不敢多說什麼。
雖然這樣想有點兒對不起死者,但是在這場從天而降的意外中,看到朱明熙平安無事地坐在自己身旁,田小野心髒撕裂般的劇痛就減輕了一半。
接下來,朱明熙把當時的情況講述了一遍。
他本想著把於浩酷似《百美圖》的設計交給田小野,但是於浩緊追不舍。兩個人在公路上一前一後急馳著,誰料一個老人突然衝出來。於浩沒有反應過來,把老人撞倒在地。看到老人流了一地血,於浩嚇得連車都不敢下,直接一打方向盤逃走了。
最後還是朱明熙停下來報了警,把老人送到醫院搶救,隻可惜最後還是沒能挽救老人的性命。田小野的電話號碼就是他告訴交警的,而於浩現在身在何方,他也毫無頭緒。
田小野聽完後,立即給於翰林打電話:“喂,姑父……”
隻打了聲招呼,就聽到對麵傳來於翰林有氣無力的聲音:“小野。”
本想告知他這場交通意外的田小野立即改口,問道:“你在哪裏?”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於翰林肯定已經知道了。果然,於翰林接著說:“我們都在公安局。”田小野無法確定“我們”具體指哪些人,但毫無疑問的是,於浩肯定包含在其中。
“小野,你在哪裏?”於翰林也聽出田小野知曉此事了。
“我在醫院呢……”稍微停頓了一下後,田小野壓低聲音說,“傷者已經過世了。”
於翰林沉默良久,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沉痛地說:“你先回去吧,什麼都別管了。”
“可是……”田小野很想替他分擔一點兒,他卻固執地拒絕了田小野的好意。
“我和你姑姑會處理的。”
彼此安慰了幾句後,田小野掛斷了電話。
“怎麼樣了?”朱明熙立即迫不及待地湊過來詢問。
“於浩已經自首了。”
“他逃都逃了,現在自首已經來不及了,而且保險也不會理賠。”
田小野用又快哭出來的眼睛望著朱明熙,問:“他會坐牢嗎?”
朱明熙一言不發地豎起三根手指。田小野沒看懂,疑惑著盯著他。
他這才鄭重說道:“三年起。”
聽說於浩已經自首後,交警也勸田小野早點兒回家。畢竟她隻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從來沒經曆過這麼可怕的事情,早就嚇得臉色土灰、神情茫然了,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
朱明熙自告奮勇地開車送田小野回出租房。
一路上車裏安靜得可怕,坐在後排的田小野一直扭頭望著窗外的景色,開車的朱明熙則一直通過內後視鏡觀察她的表情。
她沉浸在不可自拔的深思中,皺緊的眉頭裏滿是哀愁,蒼白的嘴唇微微咬住,幾乎快被負麵情緒淹沒了。
朱明熙很想放點兒音樂來緩和氣氛,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目光不經意間瞥見放在副駕駛席上的一個文件夾,他立即騰出一隻手,拿起來說:“小野,你看看這個。”
田小野遲緩地扭過頭來,呆滯的目光慢慢移動到文件夾上。
她大致能猜到是什麼,接過來翻開一看,發現裏麵果然就是類似《百美圖》的設計稿。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會大發雷霆,氣急敗壞地把於浩臭罵一頓,現在卻提不起一點兒精神,就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如果不是這幾張設計稿,那個無辜的老人不會死去,於浩也不會麵臨牢獄之災。
一想到這裏,田小野就深深自責起來。雖然這場意外她沒有直接參與,卻總覺得自己脫不了幹係。
剛才在醫院連向死者家屬道歉的勇氣都沒有,當時的膽怯和懦弱也折磨著她善良的內心。
即使坐在漸漸遠離醫院的汽車中,煩惱和愧疚也沒有隨之遠去。相反,更令她深刻意識到隻知道逃避的自己是多麼可恥和無能。
她很想盡一份綿薄之力,為這場悲劇彌補一點兒什麼,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所以隻能深陷在煩惱、抑鬱和無助的情緒旋渦中。
朱明熙早就猜到她在煩惱什麼,安慰道:“小野,這一切都和你沒有關係,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田小野低頭翻閱著設計稿,不知道怎麼回事,說完這三個字又忍不住哭了起來。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千頭萬緒湧上心頭,紛繁複雜,梳理不清。
如果能心安理得地把一切過錯都推給於浩,把自己擺在清白無辜的立場上,那該多好啊。
隻可惜,她做不到。
“小野,別哭了。”朱明熙騰出一隻手,從放在車頭的紙巾盒裏抽出幾張紙巾遞過去。
看到田小野哭得這麼傷心,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下去了,隻好閉上嘴,默默開車。
汽車穿過繁華熱鬧的街區,向位於郊區的大學城方向駛去,最後在氣勢恢宏的校門口急拐一個彎,轉入一條地麵凹凸不平的水泥小路,碾過幾個髒水四濺的泥窪後,停在一幢簡陋的出租房前。這裏就是他們以前一起住過的地方,一景一物都承載著他們共同的回憶。
車停好後,田小野抱著文件夾,埋著頭,用嘶啞的聲音低低說了句:“謝謝。”
“我送你上去吧。”朱明熙毫不猶豫地解開安全帶。
“不用了,你不是還要拍戲嗎?”
“我已經請好假了。”
朱明熙真心實意,但田小野不好意思麻煩他,堅持拒絕:“我好多了,你不用擔心。”
“拜托你不要好這麼快行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借口請假的!”他有點兒生氣,不由得抬高音量。看到他雙目圓瞪、下巴高昂的樣子,田小野忍不住笑了起來。
明明情緒低落得連說話都有氣無力,也隻有他才有本領把自己逗笑。
“好吧。”田小野終於同意了。朱明熙立即拔出車鑰匙,下車跟上去。
房東太太坐在一樓的監控室裏,看到有人進來後,習慣性地探頭張望,發現是他倆後,忍不住驚訝地打了聲招呼。整天看韓劇的房東不知道朱明熙是明星,卻知道他和田小野住了很久,看到他倆並肩而歸的身影,不知道腦補了一些什麼劇情,熱情得令田小野十分尷尬。
兩個人片刻也不敢停留,一邊上樓梯,一邊與房東太太寒暄,隻說了兩句話就逃上二樓了。
田小野打開房門,屋裏依然是那幾件少得可憐的家具,牆邊堆放著當初朱明熙離開時留下的各種雜物,還有裁剪成片狀的五彩布料,本就狹窄的空間擁擠得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朱明熙呼吸了一口房間裏帶著紡織品特殊氣味的空氣,忽然好像穿越時空,回到了一年前兩人在這裏朝夕相處的日子。一切都那麼熟悉,這個簡陋的空間讓他找到了回家的感覺。
“隨便坐吧。”田小野隨手把文件夾放到電腦桌上,轉身去廚房給朱明熙倒水。
房間裏還是沒有椅子,朱明熙照例坐在床沿上,以前每次來田小野家串門時,他都坐在這裏。
床邊就是電腦桌,桌腿邊放著一個垃圾桶,裏麵扔滿了油膩的外賣盒。他實在看不下去,就起身把垃圾袋係起來,暫時放到房門外,然後從堆滿雜物的牆角,非常熟練地找出一隻新垃圾袋套上。整個過程就好像他才是這家的主人似的。
忙完後,他又坐回床沿,端起田小野放在電腦桌上的水杯。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被水杯熟悉的手感拉進記憶中,低頭仔細一看,發現果然是自己當時的專用水杯。
“小野,我們有大半年沒見麵了吧?”
雖然偶爾會在網上聯係,見麵卻是第一次。朱明熙每天都被“囚禁”在片場,田小野也有自己的學業要忙,兩個人都遵守著“盡量不打攪對方”的原則,漸漸疏遠了。
栗子工坊的漢服係列早就停掉了,因為沒有朱明熙幫忙,田小野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當初購買的原材料都堆在牆角裏積灰呢,一些埋得深的都長出墨綠色的黴斑了。
即使如此,田小野也舍不得扔掉,也許是潛意識裏還沒有放棄當初朱明熙讓她碰觸到的夢想吧。
“我倒是經常看到你,網上關於你的新聞挺多的。”田小野說。
熱拍中的《永恒之夏》有不少路透消息,稍微關注一下就能知曉朱明熙的近況。不過,這些消息中大多數是與女主角TINA(蒂娜)捆綁的緋聞,這點田小野就不提了。
“你的錢還夠用嗎?”朱明熙最擔心田小野的經濟狀況。
“以前網店生意好時存了一些錢,生活費是夠用的。”
“於浩出了這種事,肯定要賠很多錢,他家還供得起你念書嗎?”
“我早就不用他們的錢了。”田小野倔強地說。自從去年春節與郭美涵吵架,她負氣出走後,就再也沒有用過於浩家一分錢,而且以後也不打算在經濟上依靠他們了。
“總而言之,這件事多少和我有點兒關係。今後無論你遇到什麼困難,我都會無條件幫你的。”朱明熙許下重諾。他知道田小野是一個自強的女孩,隻希望這次她不要把自己當外人。
“太奇怪了!”田小野突然挺直背,拍打著自己的臉頰,氣哼哼地低嚷道,“都是於浩自作自受,為什麼是我們倆在這裏自責擔心呢?”
不知道罪魁禍首於浩在公安局有沒有承認錯誤,深刻反省……從公安局回來已經很晚了,於浩家氣氛凝重。
於翰林坐在餐桌邊低頭不語,偶爾發出一聲長歎。郭美涵和於浩坐在客廳沙發上,前者一個人絮絮叨叨地不停說話,後者麵色憔悴,一直閉著眼睛,不知道到底聽見沒有。
事情的經過所有人都清楚了。於浩撞人後不知所措,開著車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最後心煩意亂地停在路邊,給郭寒露打電話。郭寒露立即趕去與他會合,陪他自首。
隨後於翰林和郭美涵也火速趕到公安局,沒過多久就接到田小野打來的電話,得知傷者死亡的噩耗。
於浩撞人後沒有在第一時間報警並救治傷員,逃離現場後也沒有直接前往公安局,能否被判定為“自首”尚未有定論。後來死者家屬也來到公安局,於浩一家人都真誠地道了歉。
辦完取保候審後,於浩終於回到家中,然而等待他的依然是法律的製裁和高額的民事賠償。
事到如今,要想為於浩縮短刑期,讓他早點兒重返社會,隻能盡快籌措到大量賠償金,爭取換得死者家屬的諒解。因為存在逃逸行為,保險公司不予理賠,僅憑於家的小康家底,隻怕要傾家蕩產才能渡過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