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en-size加大雙人床上,有一個完全敞開的行李箱。
周圍是堆積成山的衣服、衣服、衣服……
「……該怎麼辦才好。」
才在旅行準備的階段,泰莎馬上就不知所措了。
當然,應該帶的物品不僅衣服,還有各式各樣的隨身物品。預防身體出狀況的各種藥物,無聊時看的書,廚具與食材,調味料至少需要八種,最少也想帶上五雙鞋子。
這麼一來,怎麼想也放不進去。即使有大型行李箱的收納空間,也放不進去!
不,真的是如此嗎?如果再努力下點功夫,應該放得進去吧?
將所有衣物放入塑膠袋,以氣體壓縮機弄成真空狀態如何?然後將所有行李的形狀與尺寸輸入3D模組,模擬最佳收納方式的話,或許就有可能……呃,沒有這種軟體啊,那麼幹脆就來設計軟體,改造市售軟體的話應該很快就能完成。倒是製作3D模組這部分比較不容易。還是應該用3D掃描器吧。不過現在是半夜一點,就算這裏是紐約,這種時間不可能還有賣3D掃描器的店麵開著。而且預定的班機出發時間是早上九點,現在立刻出門去買的念頭並不實際。
「那個~梅莉莎。」
「……嗯~怎樣?」
懶散地癱在她臥房沙發上看雜誌的梅莉莎·毛應聲。
「這間公寓裏有3D掃描器嗎?」
「……麵對這堆大量的行李與行李箱,你是想到哪些狀況因而要求3D掃描器,我大概想像得出來,不過——」
毛扔下雜誌。
「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
「那普通的掃描器也可以。隻要有兩台掃描器與工具,接下來全速動工總是有可能解讀出立體圖——」
「所以我都說沒有了,這間公寓已經好幾年沒用了。」
這間高級公寓是毛的房子。
不曉得是透過父母(毛的父親搞不好是公司社長)的管道取得,或是以〈米斯裏魯〉時代的高額薪資所購得,位於建在高級地帶之老建築的高樓層。而且從窗口低頭俯瞰,居然能夠眺望中央公園的綠地—宛如是好萊塢電影中夢想的房子。
在支付少許房租的條件下,兩星期前,泰莎開始與毛同居。
美利達島決戰後不過才短短三個月,然而,感覺就像好久以前發生的事情。
最初泰莎很介意住進這間公寓。與毛成為情侶的克魯茲·威巴是原因之一。可是毛卻說:「無所謂,你就來吧,要找他的時候我會去他家。」獨自隱居在鄉下某處會心情低落,人身安全也很難說,結果還是讓毛照顧。
泰莎打算在這座城市悠閑地生活一陣子,考慮今後的發展方向。
「明明來這裏的時候隻帶著幾乎光溜溜的行李。短短兩星期內,到底是怎麼搞的才能增加這麼多衣服,這孩子……」
毛眺望這座高高疊起的衣物山低喃。
「為了抒發壓力,不小心買了一堆……」
「這是無所謂,但也不用全都帶去旅行吧?帶了什麼,讓我瞧瞧……嘿咻。」
毛懶洋洋地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放置行李箱的床邊。難以想像平常精力充沛的她會有如此遲鈍緩慢的動作。
「啊……不…不要緊嗎?別太勉強。」
「這點小事沒什麼。我看看……啊,這不需要。這也不需要。這也是,這也是,這個也是……」
「嗚嗚……你太不留情了。」
毛自作主張地將不必要的衣物與行李一件件扔到地板上。
「我說,你的旅行地點是熱帶國家吧?為什麼要帶這種悶熱的毛衣?這件也不需要。這是什麼?你什麼時候買了這種情色的內衣?」
「網購時,不小心就……」
「你要穿還早了十年.可是下次要穿給我看。總之這套也收回去……」
「什麼還早了十年,梅莉莎。別看我這樣,我都已經十八歲了耶。」
於是毛直盯著她的身體不放。
「這麼說來,你這裏不知不覺變大了呢。」
「你說哪裏?」
「胸部。」
「嗚……」
泰莎雙手遮住撐起透薄細肩帶睡衣的雙峰。雖然遠遠比不上毛與其他大姊姊,但是意外地有所成長。
「這個……或許真的是這樣。去年我還大幅瘦了下來,對吧?」
「是呀,為了許多問題心事重重。」
「後來沒有潛艦,總覺得鬆了口氣,不是吃就是睡,就變成這樣了。」
「也就是說你胖了?」
「嗯~不清楚~體重隻是回到大瘦前的重量而已,而且我想腰圍應該沒胖太多……喂,我說梅莉莎……好癢!」
毛毫不客氣對泰莎的腰與臀部東摸西摸。
「的確,好像隻有胸部變豐滿而已,明明我隻是偶爾會揉它。」
毛喝醉時會對泰莎毛手毛腳。不過最近一陣子她本身倒是沒有喝醉——
「我認為按摩就會變大是迷信。」
「是嗎?」
「我也不清楚就是了。啊,對了,媽媽的胸部也很大,所以我說不定是在這方麵晚熟的家族遺傳吧……」
「晚熟……」
「這倒也不錯,妞嗬嗬嗬……」
泰莎以散漫的語調傻笑著。
近來這陣子泰莎一直都是這副調調。
該怎麼說,就是腦袋一直鬆懈著。感覺是將近三年間擔當艦長或戰隊長的重責大任,造成現在極端反彈而鬆懈的狀況。相較於現在的她,在東京高中短期留學遊玩時的她還比較活潑有朝氣點。
「……回到原本的話題,這些行李你要怎麼處理?」
「啊,對喔。怎…怎麼辦啊……」
泰莎頓時手足無措。
「真是的……說實話,不需要的行李太多了。別說什麼3D掃描器的蠢話,好好動動你的腦袋,從普通的方向思考。」
「唔……」
「假設你是擔任偵察任務的步兵,會帶這種鞋嗎?最低限度的必須品就夠了。還有廚具之類,拜托,你是呆子嗎?另外調味料隻需要咖哩粉就夠了。說起來——」
此時毛的話語中斷。
她皺眉低頭,不正常地深呼吸,然後腳步蹣跚地走出臥房。
「梅莉莎?」
「抱歉,稍微暫停……又來了……」
「要…要幫你揉揉背嗎?」
「不,沒關……嘔嗯……」
毛直接進入浴室。砰一聲關上門,從裏麵傳出痛苦幹咳與喘息般的聲音。
等五分鍾過去。
憔悴不已的毛伴隨水流聲現身。
「你還好嗎?」
「嗯。是說,還好才怪。不過算了,不要緊。」
毛晃著身子回到沙發上。
「孕吐果然還是很難受的樣子呢……」
「聽說有個體差異啦——我好像算是挺嚴重的……」
毛倒在沙發上斷斷續績地喘氣。因為是懷孕初期,體型沒什麼變化。真要說的話,感覺就跟嚴重宿醉的她沒兩樣。
可是卻彷佛看得見身體不適的她的某處,潛藏著小小的幸福氛圍——這是由於自己內心尚存的天真爛漫心性嗎?
「啊~不過真令人生氣。為什麼身為父親的他可以在世界各地自在地飛來飛去,我卻必須承受這種痛苦的回憶。」
「可是,克魯茲也並不是去玩嘛……再說,後天就會回紐約吧?」
「預定是這樣沒錯。算了……我打算要好好使喚他……嘔嗯。」
「要不要喝點什麼?譬如來點番茄汁之類。」
「啊~我倒是想喝點酒……不過現在就算了。」
泰莎在癱軟的毛的頭部下方塞入高度剛好的抱枕後,再溫柔地為她蓋上毛毯。
「那來想點開心的事情吧,譬如像是嬰兒的名字。」
「唔,名字呀……」
「如果生男孩呢?」
「嗯……叫蓋爾或是艾德吧~」
「如果生女孩呢?」
「就叫伊芙吧~」
「全是過世戰友的名字嘛……感覺氣氛變得很凝重。」
「也是。因為數量太多,反倒不好偏頗於一個人。太講義氣他們應該也會覺得煩。更自由地想一想吧……」
毛將臉埋進抱枕裏,小聲低喃著各種名字。
「那重來一次,如果生男孩呢?」
「想不出來啦,叫約翰之類的就好了。」
「太平凡了,很無趣。」
「隻是假想,又不會怎樣。反正還有半年呢。」
「那如果生女孩呢?」
「嗯……克拉拉怎樣?」
「啊,這還不錯。記下來記下來……」
為了記在腦袋裏,泰莎用指尖在左手掌心寫下克拉拉。
「咦?是喔?不會感覺很弱嗎?」
「才不會,很可愛。」
「……算了,我想睡一下。記得確實減少行李喔。」
毛拉起毛毯,短促地輕咳一陣。
「好,我會想辦法加油。」
「那個『貨物』的運送已經安排好了。抵達那裏後,你能自己安全收貨嗎?」
「大概。嗯……不要緊。」
「我真的很想跟你去……但我卻這副德性,抱歉。」
「別在意,反正是處理非常私人的事。」
「啊~我還是很擔心……你其實不習慣一個人旅行吧?」
泰莎打算獨自出外旅行。毛的孕吐嚴重,克魯茲也為了準備新起頭的事業忙得分身乏術。既然如此,毛建議應
該拜托其他的昔日同伴當護衛,但是事到如今,泰莎實在不想再倚賴他們的善意,因此決定一人獨行。
目的地是南太平洋。
聖荷魯耶共和國的蘭坦弗希島。
於出發之際,泰莎基本上也買了保險。如果仍然碰上躲不掉的危險——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反正到時總有辦法。
「我沒問題。梅莉莎要振作,請保護好自己的身體。」
「謝謝,可是我好擔心……」
「就跟你說沒事,別哭,梅莉莎。」
泰莎溫柔地撫摸淚眼汪汪的毛的頭。
「是懷孕的緣故嗎?總覺得我最近變得非常軟弱……」
「沒辦法嘛。再說,我覺得梅莉莎這樣也很棒。」
「怎麼可能很棒?除了戰鬥之外一無可取的我,如果變得如此虛弱,就什麼都不剩了啦……嗚嗚。」
還真的變軟弱了。
明明發生了這麼美好的事。
雖然對不起毛,但是泰莎不由得覺得她這模樣好玩得不得了。
從約翰·F·甘乃迪機場起飛後轉機兩次,耗時整整一天。
繞了地球半圈,泰莎所抵達的地點是聖荷魯耶的地方城市薩司波納。機場比想像中要大,裏頭人來人往。
「好累……」
基本上大半旅程都花了大錢坐商務艙,不知為何仍有異常的疲憊感。或許因為身體習慣了吵雜的軍用運輸機或運輸直升機,在安靜的民間客機內反倒令人不安穩。
在行李領取區領取淚水結晶——塞有將行李肝腸寸斷地又刪又滅的行李箱之後,前往領取大型貨物的窗口。多虧毛的安排,也順利完成貨物簽收手續。
「這個……泰蕾莎,曼狄沙小姐,請在這裏簽名。貨物是『大型冰箱』對吧?好,好,沒有任何問題。以後也請多利用,女士。」
毛的手下應該有賄賂過對方,負責人完全不對貨物性質加以像樣的盤查。順帶一提,「曼狄沙」是泰莎常用的假名之一。
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下,泰莎前往大型貨物的集貨場。
在此領取放入「大型冰箱」的小型貨櫃,接著再與毛安排的導遊兼運送業者——名為穆拉特的男人同行,然後前往目的地蘭坦弗希島。
進入麵積大小約略體育館大小的悶熱集貨場後,一名身材細瘦、褐色肌膚的男人正在等候泰莎。
「曼狄沙小姐!等你很久了,我是穆拉特。哎呀,想不到竟然是如此美麗的女性,真是嚇我一跳。」
穆拉特前一刻才表情陰鬱地拿著單據跟作業員說話,回頭立即友好地展開雙臂,笑容滿麵地迎接泰莎。
泰莎就憑這最剛開始的態度認定了。
嗯,這個人是不能信任的類型。梅莉莎的安排看來也有極限啊——
「啊…太好了……!請多指教,穆拉特。」
用假笑回以假笑。泰莎扮演出一位在不熟悉的異國,終於與自己認識的人見麵而感到安心的小女孩。泰莎好歹也是在這三年來,以身經百戰的大人們為對手,一路過著刀光劍影的生活而來,哪會讓人看出警戒心。
「彼此彼此,長途旅行很累吧?我幫你拿行李吧。」
「好,謝謝。」
穆拉特從泰莎手上拿起行李箱,大步邁出。
「這間倉庫的空調也很差……我想你應該覺得不甚舒適,但還請多多見諒。喔,貨物在此,請確認。」
穆拉特站在集貨場一角。
正如文件記載,剛好能容納大型冰箱尺寸的木箱安置於此。標簽與文件編號也一致,封條沒問題,確定是她的行李。
「可以嗎,小姐?」
「對,很好。」
「明白了。那麼——」
穆拉特對後方跟來的四名作業員以當地語言進行某些指示。手臂結實的男人們拾起超過一百公斤的木箱,手腳迅速地搬出去。
「我們要從這裏坐車前往附近的港口,然後坐我的船,到蘭坦弗希島大約半天路程。到達時會是深夜。」
「好,拜托你了。」
「話是這麼說,不過其實很可惜。我覺得至少在這座城市裏住一晚也沒關係嘛。有許多觀光的好地方。」
「我真的很想這麼做,可是行程太緊湊了。」
泰莎微笑,不暴露絲毫警戒心。
總之再一會兒。
巴尼——
巴尼·摩拉塔——
就快到了。你誕生的故鄉——
穆拉特的船稱為小艇比較恰當。
乘員是他與四名作業員以及泰莎,若再堆上「大型冰箱」木箱,就這樣乘載量差不多幾乎滿了。基本上還有盥洗室,雖然隻是形式上以層板隔出來的獨立房間。
小艇從港口出近海,在夕照染紅的海麵前行。
隨波蕩漾讓人感覺很愜意。
薩司波納城逐漸遠離水平線的另一頭,隻能隱約看見在黃昏中逐漸模糊的幾個群島。接著這些群島也隨著黑夜來臨漸漸消失在眼前。
幸好今晚萬裏無雲。
仰頭可見無數星辰。自從住進紐約以來,算是難能可見的光景。果然鄉下也不錯,等協助梅莉莎·毛照顧嬰兒告一段落後,或許搬到哪個鄉下去住也好。
當泰莎正如此思考時,穆拉特出聲叫她。
「曼狄沙小姐,要不要用餐?話雖如此,很不巧我隻能準備泡麵這種食物……」
「謝謝,我要用餐。」
基本上隨身行李中還有穀物營養棒,不過這種食物自然是儲存備用比較好。
「那麼請稍等……另外我有個私人的疑問可以問你嗎?」
「是?」
「我從事這類生意——導遊或搬運業也有頗長一段時間,像你這樣客人卻很稀奇。即使在這個國家裏,蘭坦弗希島也是非常偏遠的鄉間,人口好像是……我忘了,大概不到一百人.也沒有幾台電視。像你這樣的年輕女性居然會運送冰箱前往那種鄉村……實在很奇怪,不禁讓人提起興趣。」
「嗯,是呀。的確如此。」
「因為那座島上隻有一台發電機耶。居然要在那種村莊用大型冰箱!哈哈……真讓人懷疑『那個木箱裏內是不是裝了其他的物品?』……這也沒辦法吧?」
「我能理解,的確很奇怪。」
泰莎聳聳肩,對於穆拉特不客氣的質詢毫不驚慌。
「而且你也很漂亮。那個貨物也好,或是你本人也好,都有相當的商品價值。老實告訴你,感覺這價值好像遠遠超出我們收取的報酬吧?我是這麼想的。」
對方如今已經無意隱瞞低俗的口吻。作業員不曉得是否聽得懂他說的英語,但男人們全都緊緊盯著泰莎不放。
「既然你這麼說,穆拉特——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呢?」
聲響清亮的船艇引擎赫然靜止。操舵席的男人熄火。
他們的船隨慣性前進,最後速度減緩,形成停擺於在翻騰海浪上搖晃的狀態。
「就是這麼做,小姐。」
穆拉特語帶輕佻,男人們齊聲大笑。
「如果你想平安抵達蘭坦弗希,就乖乖聽從我說的話。不用擔心,我會好好送你到目的地啦。隻要你順從地懷著侍奉之心,接下來讓我們舒爽一整個晚上,順便也交出你的貨物的話。」
「啊……」
這也是當然的。
會變成這種情況泰莎也能理解。
身體狀況虛弱的梅莉莎·毛透過別人——然後再透過另一人之手經由電話聯係,因此才會讓這種可疑邊境的可疑業者規劃行程。像泰莎這樣不可靠的小女孩若獨自麵對這種情境,發生這種問題可以說理所當然。這點不能怪梅莉莎。
事實上,這群男人八成也無意奪取自己的性命吧。雖然令人火大,不過他們的要求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如果乖乖聽話,事情就結束了。就是這麼回事。
泰莎深呼吸後,對穆拉特說:
「那個~我有一個問題。」
「說說看。」
「離這裏最近約陸地大約有多長距離呢?」
這時穆拉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你想跳海逃走嗎?這可不行。」
「不,我沒這意思……呃,好痛。」
「我告訴你吧,這裏離最近的島嶼大約有一公裏。在這漆黑的海洋中要展開一公裏的遠泳,雖然不大但是有鯊魚,潮流也頗強勁。像你這樣小女孩隻會溺死而已。這是成年男人費盡力氣才能勉強遊到的距離。建議你放棄這種愚蠢的念頭。」
「原來如此,我十分清楚了——」
泰莎溫順地點點頭。
「——那麼,請努力地遊泳吧。」
「什麼?」
下一瞬間,原本應該是裝著「大型冰箱」的木箱裂開,從中竄出粗壯的手臂。是隻粗壯的機械手臂。
「噫……!」
穆拉特沒能逃開這隻手臂。以恐怖的力量紮實地勒住他的喉嚨的某種機械,將木箱宛如紙箱般撕裂而現身。
那是一名身著長大衣的高大男人。
深深壓低的連身帽中,赤紅雙眼熠熠閃爍。
這是Plan1055〈Alastor〉。以前為與泰莎敵對的組織所用,是全世界最小的自律行動型Arm
Slave。
〈Alastor〉持續勒起掙紮的穆拉特,開口道:
《上校,請下令。》
「我已經不是上校了。」
《總之請下令。》
「D1對策,麻煩要澎一聲。」
《收到。》
「噫呀呀呀!」
〈Alastor〉將穆拉特「澎」一聲甩入海裏。
一陣哀嚎與水花。
為之愕然的其他男人終於回過神,抽出藏匿的手槍。就在其中一人瞄準〈Alastor〉不斷開槍時,四人中的兩人就跟穆拉特一樣被推落海中。區區手槍子彈對〈Alastor〉完全不起作用,於是下一刻其他兩人也一一被機械手臂揪住,紛紛扔進海裏。
「那是什麼東西啦!到底是什麼!可惡!」
「救命!救命!」
穆拉特等人在海麵粗魯地拍打四肢,又哭又叫。泰莎無視他們坐進操舵席,重新啟動、船艇引擊。
《D1對策完成,請再下令。》
〈Alastor〉說。
「後麵有救生圈吧?扔下去給他們……我說,請不要像普通的AI一樣每件事都要問我——R。」
《失禮了。我想至少要尊重一下這架機體原本的程序。》
「衛星連線狀況應該很良好吧?請隨你高興任意行動。」
《那麼就順從你的好意。》
停下之前充滿壓迫鹹的機械性動作,〈Alastor〉收起肩頭,快手快腳地拎起船艙後方的救生圈,朝穆拉特等人扔過去。
它還啪啪兩聲擺出雙掌相擊的動作。
《兩副救生圈要分給五個人,或許會打架。》
「不關我的事,誰叫他們是壞人。」
《收到,既然是壞人那就沒辦法。》
(這樣就接受了呀……)
泰莎一麵沉浸於莫名的感慨,一麵啟動小艇。引擎低鳴,螺旋槳激起水花,減去五人份體重的小艇開始輕快地加速。
距離上次開船已經相隔一年多。
比起操縱幾萬噸的潛水艇,果然還是這樣子輕鬆愉快。明明在十三、四歲的時候,還夢想操縱自己設計的巨大潛艦。自己實在變得不少啊。
「R,現在差不多速度三十節,連線的狀況如何?」
《發生大約零點四五秒的延遲,是隻要沒有激烈的戰鬥就沒問題的程度。》
以前曾裝載於〈米斯裏魯〉A式驅動儀搭載型AS〈Laevatein〉的AI「R」的核心組件,約有小冰箱的尺寸。若要裝在這架〈Alastor〉內部也實在太大。
R的本體放在距離遙遠的世界某處。
泰莎也未特地找出隱藏的地點。
R是從那個某處透過衛星連線,遠端操縱改造成終端係統的〈Alastor〉。來到了如此邊境,就算透過最新的高速衛星連線,也會有頗為嚴重的時間延遲,不過對付痞子般的導遊似乎倒是無法構成障礙。
話說這架〈Alastor〉曾是泰莎的敵對組織使用過的兵器。但接二連三的戰鬥下,每當擊毀時,其實有也一點一滴地在回收零件。雖然解析敵人兵器、找出零件製造商等才是主要目的,但前些日子,朋友——叫做未良的少女默默地蒐集完好如初的零件,還原出一架完整的機體。
(機會難得,不想浪費掉,所以……)
這是未良的說法。
(不過,最重要的自律行動機能無法重現。在有限的容量下,它似乎能做出頗彈性的情況判斷,但如今也想不出究竟是哪種程式。大概隻有你哥哥才能做出來吧。)
「你哥哥」指的是泰莎的哥哥雷納德,很可惜他已經不在世上。也就是說,由於即使有身體卻沒有腦袋的狀態,很遺憾地,就算好不容易將〈Alastor〉還原,也無法讓它正常運作吧……起初是這麼想。
(請給我這架機體,我能有效地活用。)
R卻如此透過網路和未良聯絡。
因此R獲得新身體,一起步上泰莎的旅程。
「關於身體的感想如何?」
泰莎一麵詢問,一麵透過天體測量大致推測出方位,切換船舵。
《不怎麼合。》
「哎呀,真遺憾。是哪方麵呢?」
《延遲就算了,主要是尺寸的問題。因為與人類幾乎同等大小,各方麵部跟過去慣用的身體有大幅差異。》
所謂過去的身體,當然是指〈強弩兵〉與〈Laevatein〉等AS機體。全高八公尺,身重十噸的巨人與兩公尺、一百五十公斤的等身大機體相比之下差距甚大。移動時的慣性、與物體接觸的摩擦、活動關節時的角速度等,因為還無法直覺地控製這些狀況,R才會說「不怎麼合」吧。
「習慣的話就能解決吧?」
《應該是。隻是危急之際,不保證是否能完全守護你。》
「應該沒問題,我想亂況都在剛才結束了。」
《是,上校。》
「就說……我已經不是上校了。」
《根據大部分的慣例,退役後用階級稱呼以前的長官並非不自然。而且,我至今仍以中士稱呼相良先生。》
提到這名字,泰莎有點不愉快。知道他平安後,與他隻有多次電話與鄄件的往來,不曾直接碰麵。
反正肯定跟「她」黏答答地窩在某處,沒時間跟我碰麵。雖然已經自認不再耿耿於懷了,但生氣仍是無可奈何的事。
「相良怎麼樣不關我的事,我說我不要。」
《是嗎?我倒覺得上校最適合你。》
「真是鬼打牆,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找個妥協點吧。叫船長如何呢?》
「…………」泰莎盯著她操持的舵,歎了口氣。
「算了,好吧。反正我現在確實是船長。」
載著一人與一機的船艇,在夜晚的海上往東南方前行。
約在速度二十節下行進約兩小時後,泰莎注意到指示燃料的指針異常下降。
真奇怪,不應該會——
泰莎在海上停船,手持預備的手電筒確認後方燃料槽。不,甚至不必確認。
刺鼻的輕油臭氣。燃料從某處漏出來了。由於船艇航行中風往後方吹,因此泰莎至今都未發覺。
可能是剛才R出麵戰鬥,男人朝它射出的子彈變成跳彈,破壞了燃料係統的某處。似乎不需擔心起火,但必須盡快找地方靠岸,否則用光燃料後隻能漂流。
《有問題嗎?》
佇立在船艙以省電模式待機的R詢問。
「對,看來燃料快沒了,好像是剛才開的槍在某處穿了洞。」
《如果遇到必要關頭,就讓這架機體掛在船尾,踢水推動吧。》
「還真感謝你,不過似乎也有其他問題。」
交互照亮海麵與船體,泰莎歎氣說:
「隻是或許,不過吃水線比剛才還高。雖然隻有一點點,但船在下沉。」
R起身低頭看海麵。
《我將現在的狀況與兩小時前觀察海麵的紀錄比較,的確正如船長所言,應該大約有十公分左右。》
「五名男性下船,燃料也逐漸流失,但吃水線卻上升。也就是說,這艘船進水了。這也是跳彈害的吧,早晚會沉沒。」
《傷腦筋,這身體浮不起來。》
「以你的情況,倒是不用擔心鯊魚就是了。」
若是啃噬這架機器人,鯊魚可能就要裝全口假牙了。
《真冷靜。在這種情況下,我以為一般柔弱的女性會難以承受迎麵而來的死亡危機,而陷入驚慌。》
泰莎聽了R的揶揄扳起臉。
「你以為我是誰?」
《失禮了,上校。》
「就說不是上校——」
《船長。》
「真是的……」
好了,這下子可不能磨磨蹭蹭了。目的地蘭坦弗希島應該就在附近,這艘船能否想辦法撐下去呢?
泰莎從船體尺寸與吃水線粗略計算出進水量的程度,而後看海圖估計到蘭坦弗希島的最短距離。
結論是——應該有辦法。
看來隻能放棄直接抵達村落,不過總算能夠上岸。
泰莎重新啟動引擎開始航行時,R便提出意見。
《剛才算了一下,這艘船要靠岸似乎不可能,非常遺憾。如果有任何遺言,請趁現在告訴我。》
反正是用網絡上找到的奇怪資料程式計算的吧,真是外行人。
「可以辦到。」
《不,不可能。》
「那要不要來賭一把吧?如果我贏了……對了,你一星期都要用女孩的聲音來當作你的聲音。」
《……我不懂你的意思。這種事到底有什麼益處?》
由於不具備人類的身軀,聲音到底不會變得激昂。但即便如此,仍聽得出R的話語中有微妙的動搖感。
「我聽梅莉莎他們說過喔,他們說你討厭變聲。威巴說曾多次建議你改變成女孩子的聲音,你卻都說,斷然拒絕。。」
《當然。我是資深的戰士,戰士的聲音應該是男人的聲音。》
「所以我才要賭。你認為會沉船吧?我認為不會。如果你的判斷錯誤,我就會要求讓你討厭卻讓我開心的事,那就是請你換成女孩子的聲音。」
《明白了。那麼如果我是正確的呢?〉
「那樣我就會死,下賭注也沒什麼意義……好吧,那就給你我所有的資產。差不多是可以買一間豪華住宅的金額,不過若善加運用,或許能做一副新身體喔。」
《頗具魅力的提議。》
「不過前提是你得贏。如何?要賭嗎?」
《好吧,我同意。》
說不定我是世界上第一個跟AI打賭的人類。
《為了避免誤解我先聲明——泰絲塔羅莎小姐,我並不期待你的死亡。》
「嗯,我想也是。」
《我隻是想證明我的判斷是正確的。》
「就說我了解啦。」
短短二十分鍾後,就確定了泰莎獲勝。
月光下,盤踞於浪潮另一端的陸地現身。那座島肯定就是蘭坦弗希島。距離約三哩。船更加下沉,燃料指針幾乎指向零,但再三哩的話還能前進。
「你看,對吧?」
《了不起。》
R應道。聽不出任何不服的心態。
《既然賭輸了,我會將對外發聲變更成女性的聲音,有許多模式……》
「喔,那是開玩笑的,不用改變。」
《可是已經約好了。》
「贏的一方可以取消約定。的確,我覺得你的聲音還是保持原狀最適合。」
《感謝你。》
對話期間,船隻便逐漸接近蘭坦弗希島。泰莎研究海圖,琢磨停船的地點。
「沒有燃料能尋找停泊地點了,所以就順勢抵達北側沙灘。幫個忙。」
《遵命,船長。》
當船接近淺灘時,R嘩地一聲跳入海中,拉著係船繩將船拖向沙灘。以〈Alastor〉的臂力來說,拖曳這種小船不過是眨眼間的任務。
哎呀呀,還真方便。
擔任〈米斯裏魯〉戰隊長期間,若有一堆這種機器人應該會非常方便吧。譬如貨物上下櫃、打掃,或危險高處的工程等。用來戰鬥實在太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