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隻孤單的刺蝟,望著安靜的薔薇
若這一刻我竟嚴重癡呆
根本不需要被愛
永遠在床上發夢
餘生都不會再悲哀
……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運氣
到這日才發現
曾呼吸過空氣
——陳奕迅《明年今日》
To:易薇
姐姐,姐姐。
我最親愛的姐姐。
你活得是那麼任性肆意,我卻隻能小心翼翼地跟隨著你,像是你甩也甩不掉的不幹膠一樣,躲在你身後。
姐姐,你不知道——
當你打跑那些欺負人的壞孩子的時候,我內心無比驕傲,我對別人說:“看,那是我姐姐。”
當你像男孩子一樣,穿著酷酷的牛仔褲、白布鞋,英姿颯爽地練習跆拳道的時候,我也會忍不住對別人說:“看,那是我姐姐。”
當我得知高三的你隨隨便便就考進了學校頂級特等生優秀班——火箭班的時候,我又會按捺不住內心的自豪,悄悄對別人說:“看,那是我姐姐。你們總說她不愛學習,但她的成績就是那麼好。”
我追隨著你,羨慕著你,甚至想要模仿你的足跡。
可你是那麼愛恨分明,瀟灑不羈,敢作敢當。我卻隻能瑟縮地躲在你和父母的羽翼之下,像是一朵必須要到晴天之時才能綻放的微小的花。
姐姐,你知道嗎?
一直以來,我都深深地羨慕著你,就像你深深地羨慕著我一樣。
From:易茹
1\\u003e
我是個壞女孩,而沈風海是個乖乖男。
所以我完全沒想到沈風海會參加到這場混戰中來——
他原本縈繞著香草洗衣液味道的白襯衫已經沾滿了汙漬,背上還印著不知道誰踹上去的一個碩大而肮髒的鞋印。
他一邊盡力擋著那些街頭混混的拳腳,一邊朝我聲嘶力竭地大喊:“易薇!快跑!”
我叼著草,冷眼旁觀著這一切,聽到他的聲音後終於忍不住嗤笑起來:“沈風海,該跑的是你。”
他在這條狹小破舊的巷子裏,施展著他那笨拙可笑的拳腳,對方有五個人,而他隻有一個,全然沒有勝算可言。
不過,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倒是挺扛揍,硬生生地接下了那些人的硬拳頭,很快就鼻青臉腫了。
嘖嘖,真是可惜,他原本是個大帥哥來著。
我暗自惋惜著,覺得現在的沈風海就像個笨蛋。
明明不關他的事,他卻非要跑來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那麼,挨揍也是活該的。
“我這麼幫你,你還笑!”沈風海聽到我的嗤笑,生氣了。
“我又沒求你幫我。”我嘴裏叼著從路邊花叢裏摘的狗尾巴草,不冷不熱地回應道,“再說,就他們幾個,我一個人就能搞定,誰讓你來添亂的?”
“易茹讓我看緊你!”沈風海說。
我怔了一瞬間,想起易茹,再看看眼前被揍得十分狼狽的男生,心裏一緊,隨即便把狗尾巴草扔掉,上前幾步,瞪了沈風海一眼,哼道:“不早說。”
說話間,我一個側踢,撂倒了一個人,再一個勾踢,踹到另一個人的臉上,瞬間,對方兩人就躺倒在地。
沈風海頓時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都說了,你就是來添亂的。”我雙手握拳,擺出跆拳道的基本應戰姿勢。
“你練過?”
“必須的。”我朝他眨眨眼一笑,“看好了。”
不出五分鍾時間,對方五人已經全部倒在地上呻吟了,我也掛了彩,但好在都是輕傷。
走出那條昏暗的小巷後,我撣撣手,揚起下巴,扭動脖子,將胳膊搭在沈風海的肩膀上,笑得十分不屑。
“服不服?”我問。
沈風海並沒有露出我預料中的挫敗表情。
他已經恢複了平常那個安靜淡然的樣子,再也沒有剛才救我時的慌亂。
他不疾不徐地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一包溢著清香的消毒濕巾,輕輕地擦拭我額頭的擦傷。
我感到有些刺痛,下意識地別過頭。
“別動。”他用命令的語氣說道。
我整個人僵硬了一秒鍾,而後回過神來,毫不客氣地打開他的手:“不用你管。”
“我是看在易茹的麵子上。”他言簡意賅,淡淡地回應著我的不客氣,“馬上回家,上藥。”
“不想回去。”我悶悶地朝前走。
“怕挨罵嗎?”沈風海拍拍我的肩,似乎是安慰,“別怕了,這次是那些人攔著你要錢的,又不是你惹的事。”
我冷笑一聲,抬頭看著漸漸降臨的暮色,內心情緒翻湧,臉上的表情卻異常平靜,語氣流露出嘲諷的意味:“他們才不會管我,看到我這一身狼狽的樣子,就隻會以為我出門惹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頓了頓,我又補充了一句:“他們的眼裏隻有一個女兒,就是易茹。”
“你是易茹最在意的姐姐。”沈風海嚐試著解釋,“她是這麼跟我說的。”
我仰頭直直地看著他,挑起嘴角,說道:“沈風海,你也一樣。”
“什麼?”他神情茫然。
我笑了。
“你的眼裏,也隻有易茹,就連今天你來幫我,也是因為我是易茹的姐姐,不是嗎?”
“易薇,我們三個一起長大,我應該算是你們的朋友。”路燈下,沈風海好看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幫朋友打架助威,你也這麼斤斤計較嗎?”
我忽然就不出聲了。
看著他眼角的瘀青,我的心情竟然有些愉快——沈風海,那麼一個纖塵不染的人,也會有被揍成豬頭的時候。
這真是這一整天中最讓人感覺愉快的事了。
“我送你回家。”
他揉了揉眼角的瘀青,拍了拍襯衫上的塵土,雙手插進了牛仔褲褲兜,走在我的前麵,高大的身影被昏黃的路燈光拉長。
我低頭跟隨著他的影子,調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讓自己的影子與他的影子越發靠近。
最後,看著那兩個挨得密不可分的身影,我彎起眼睛,笑了起來。
我猛地踩了一腳,踩在他的影子上,然後不停地用力跺腳,像是要把他跺碎一般。
沈風海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轉過身來,歪頭看著我,微微一笑,優雅地吐出兩個字:“無聊。”
那一瞬間,晚風吹過我的臉,路燈光落在他的肩上,夜幕徹底降下,他的笑容一閃即逝,融進溫柔的夜色中。
2\\u003e
有的人自出生起,就注定是孤獨的。
自我有記憶起,就一直這麼覺得。
尤其是每當我在外麵跟同齡的男孩子打完架,髒兮兮地回到家時。
因為那個時候,爸爸媽媽最關心的並不是我傷到了哪裏,受了什麼委屈,而是橫眉豎目地訓斥我——完全沒個女孩子該有的樣子,比男孩還要淘氣,就會給家裏惹麻煩。訓斥完後,他們還要勞動大駕,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地去別人家裏探望那個被我打傷了的倒黴孩子。
盡管打架的緣由是因為那個可惡的男孩子罵了我最最思念、最最敬愛的、已去世的爺爺,但他們從來不在乎。
我在他們眼裏,就是個壞小孩、女刺蝟,誰敢接近,我就刺誰一身傷。
類似的事發生得多了,我便習以為常,從最初的倔強不服氣,到後來的漸漸麻木。
這次也是一樣。
混戰後,在沈風海的陪同下,我再次掛著彩回了家。沈風海披著夜色原路返回——他有屬於他的溫暖的家。而我隻能在媽媽煩躁的警告聲中,故意僵著一張臉,擺出高高在上的倔強姿態回到臥室,然後,一聲不吭地反鎖上門。
“姐,你又去胡鬧了。”易茹盯著我流血的額角說。
“沈風海那家夥不錯。”我朝易茹努努嘴,“雖然沒幫什麼忙,但挺扛揍。”
“他也跟你一起打架了?”易茹張大嘴,一臉的難以置信。
我點點頭:“托你的福唄。”
易茹歎了一口氣,拿著消毒藥水和棉簽走到我身邊,眼神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一臉無奈:“好了,我幫你上藥吧。”
碰巧,門外傳來媽媽的責怪聲:“還不如你妹妹呢!看看易茹多懂事!再瞧瞧你!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
我朝易茹努了努嘴,眨著眼睛,吃醋一樣小聲哼道:“瞧瞧,又誇你呢!”
易茹小小的手,端著一個大大的藥盤,瞪了我一眼:“趕緊坐下來,額角都破了,先上點藥。”
我在外麵橫行霸道慣了,偏偏一到她這裏就沒了轍,隻得嘟著嘴乖乖地坐下了,任憑易茹在我的臉蛋和額頭上折騰,但我嘴裏並不閑著:“那些家夥差勁得很,還敢半路截住我,跟我要錢買煙?我三兩下就搞定了!”
“好啦,我知道你威風,全地球就你最厲害了,你就是天上的女超人,地上的女刺蝟,海裏的女鯊魚,全宇宙食物鏈的頂端已經被你占領了,成了吧,易薇同學?”
“什麼,易薇同學!”我一本正經地糾正她,“你得尊稱我一聲姐姐,知道嗎?”
她用手指戳著剛剛為我貼上創可貼的傷口,每戳一下,就喊一聲“姐姐”。
我疼得齜牙咧嘴,不得不擺手求饒:“好了,夠了夠了。”
她立即住了手。
我抬頭,她垂眸,四目相對時,我們拉著手,忍不住一起“咯咯”地笑出了聲。
易茹和我是一卵雙生的親姐妹,長相相似,性格卻天差地別。
她從小就是我的跟屁蟲。
其實,小的時候,我一點都不喜歡和她一起玩。
因為我覺得她就好像是林妹妹下凡一樣,從出生開始,身體就柔弱得不行,動不動就會感冒發燒,而且膽子小得可憐,連看到毛毛蟲都怕得發抖,更別提跟我一起攀牆、爬樹、捉蟬、抓魚了。
但是,從其他方麵來看,易茹溫柔又懂事,而且成績特別優秀,從小就深得爸爸媽媽的歡心。
而我,從小調皮叛逆,囂張孤傲,與她截然不同。
外人也一直難以置信,易茹和我這樣性格迥異的兩個人,竟然會是雙胞胎姐妹。
更讓我無語的是,小時候,當我爬到樹上時,易茹也會嚐試,抱著樹幹不撒手,似乎生怕自己從樹上掉下來一樣;當我蹚進溝渠裏捉魚的時候,易茹也會拎著個小水桶,哆哆嗦嗦地跟在我身後,負責看管我捉到手的小魚和泥鰍。
易茹總愛跟在我身後,一聲一聲地叫著“姐姐”,不管我對她多凶,她都從來不會躲開。
就這樣,長年累月,她硬生生地把我對她的厭惡轉化成了愛護。所以,即使我討厭爸爸媽媽的眼裏隻有她,但無論如何,我也無法討厭她。
但不討厭,並不代表關係就一定很要好。
真正改變我的,是七歲那年的一個午後。
那是一個炎熱的暑假,午後的陽光令人昏昏欲睡,天邊的雲朵又白又大,看起來比公園裏老爺爺賣的棉花糖還要香甜可口,聒噪的蟬鳴此起彼伏,碧綠的樹葉在窗台落下斑駁的投影。
爸媽命令我和易茹在房間裏寫暑假作業。
易茹是個乖乖女,一向聽從爸媽的命令,於是她認真地一邊查字典,一邊寫暑期日記。
百無聊賴的我先是倒在床上睡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沒勁,就想出去玩。但爸媽就在客廳看電視,如果我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不被抓回來才怪,而且免不了又要挨罵,這時就必須動用到我的秘密路徑了。
我們家住在二樓,所謂的秘密路徑,就是從我們臥室的窗台跳到掛壁空調室外機上,再跳到一樓的陽台,接下來跳到一樓的空調室外機上,最後跳到地麵。
我對易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警告她不許告訴爸媽,就徑自打開了窗戶。
這條路我已經走過幾次了,所以易茹也不意外,隻是一臉擔心地看著我。
我輕車熟路地跳上窗台,看準空調室外機,就想往下跳——
突然,腳踝刺痛!好像剛才跳上窗台的時候扭到了!
瞬間的刺痛讓我整個身體都失去了平衡,朝前一歪就往下麵栽去——
那一瞬間,我的心劇烈地顫動,這裏可是二樓,摔下去不殘疾也會骨折!
“姐——”
易茹驚呼一聲,把頭探出窗外,在千鈞一發的時刻,伸出手,死死地拽住了我的胳膊!
可是,當時的易茹也隻有七歲啊,力量小得可憐……
我掛在樓外的牆壁上,兩腳懸空,左搖右擺,完全不能穩住身體。易茹繃緊全身,使出吃奶的力氣拉著我,整張臉憋得通紅。
小小年紀的她,為了用力往上拽我,太陽穴都爆出了青筋。
“啊——”
她像一隻發了狂的小獸一般發出低吼,緊緊地拽著我的胳膊,仿佛連每一片指甲都在用力,掐得我生疼。
雖然我們同歲,但是我因為從小身強體壯,體重比她沉得多,她天生柔弱,比我瘦小很多,所以根本就拽不動我,很快,連她自己的身體都被拖出窗台一大半。
“易茹,你拽不動我,快大聲喊,把爸爸媽媽喊過來!”我生怕她一個撐不住,跟我一起掉下去。
易茹卻像根本沒聽見一樣,繼續用力地往上拽我。令我吃驚的是,她竟然硬生生把我提起了好幾厘米!
我自己也用腳蹬著牆麵,很快,她又把我提高了一些!
眼看著我的手就能夠到窗台了,易茹就像拚了命一樣,緊緊抿著嘴唇,閉著眼睛,用她小小的手抓緊了我,一直到我抓住窗台可以借著力量爬回房間為止……
驚魂落地,易茹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極度缺氧的她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而我一邊喘息著,一邊靠在牆壁上看著她。
原來,易茹竟然如此大膽,如此勇敢。
她救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