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得理會這種無效的學習方式,索性隨她拖堂,反正我不抄試卷,不如睡覺。
我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叼著課間隨手折的狗尾巴草,趴在了課桌上。
睡意正濃時,一個粉筆頭準確無誤地砸中了我的腦袋——這粉筆頭目標之準,力量之大,足以讓我猛然驚醒。
驚醒過後,是憤怒!
那張英語試卷,我考了滿分,還讓我抄寫那些死板的題目?睡個覺而已,又不影響其他同學,竟然用粉筆頭扔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用英語課本使勁地拍了拍桌子,成功吸引了全班同學的目光,然後騰地站了起來,捏著那截粉筆頭,眼睛直直地盯著講台上的班主任,聲音陰沉地明知故問道:“誰朝我扔的粉筆頭?”
整個教室頓時鴉雀無聲,所有同學都難以置信地盯著我。
沈風海側身看著我,朝我搖了搖頭。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讓我別太放肆。
我正在氣頭上,隻是冷冷地瞥了沈風海一眼,示意他別多管閑事,然後扭頭繼續盯著講台上的班主任,諷刺地笑了起來:“沒有人承認嗎?怎麼,敢做不敢當?”
班主任從怔愣中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眉頭皺得緊緊的,語氣相當不悅地說道:“易薇同學,你這是什麼態度?在質問老師嗎?”
我雙臂環胸看著她:“我的態度就擺在這裏,看不到?”
“那好吧,我問你,你上課為什麼睡覺?有沒有把老師放在眼裏?”講台上的班主任可能從來沒有遇到過我這種學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調整了半分鍾之後,便開始擺高姿態,自覺有理地問道。
我很淡定地回應她:“李老師,糾正一下,現在是放學時間,不是你說的上課時間。而且,抄試卷這種落後的學習方法對我無效,我不需要接受!”
“你,你……混賬!我還站在這裏,誰告訴你放學了?老師讓你抄你就得抄!就憑你這樣的學習態度,也能進‘火箭班’?上課不好好學習,就知道頂撞老師,以後能有什麼出息?不如趁早退學算了!”班主任大概是在十多年的教學生涯中習慣了使用拖堂和抄試卷這樣的教學方式,第一次碰到我這種有勇氣衝撞她的學生,憤怒得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我卻不緊不慢地笑了:“李老師,也許你對我不太了解,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易薇,也就是你口中說的不好好學習、沒有出息的混賬學生。我上一次的考試成績是全年級第二十五名。
“至於我為什麼會來到‘火箭班’,這是校長親自製定的規則。憑什麼進‘火箭班’呢?憑的自然是成績排名。而我的成績,自然是在高效課堂上認真吸收的結果。
“但是,現在是北京時間十八點十分,距離放學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十分鍾,也就是說,你拖堂拖了整整四十分鍾。這樣的教學方式非常低效不說,還耽誤了同學們吃晚飯的時間,進而影響大家晚上複習功課的時間。
“再有,抄寫試卷這種行為死板迂腐,對提升成績毫無作用,我有權不執行。再加上你用粉筆頭投擲學生,這也屬於體罰的一種。
“而且你在整個班級麵前公開侮辱學生,用‘混賬’‘沒出息’‘退學’之類的字眼,嚴重傷害了本人的自尊心。如果接下來事態更嚴重的話,我有必要向校長的意見箱寫封投訴信,甚至向媒體曝光。”
一瞬間,整個教室鴉雀無聲。
班主任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嘴唇抖動了幾下,卻遲遲沒有反駁的聲音從她口中發出來。
就這樣,我和她麵對麵僵持了三分鍾後,她終於從雙唇間擠出了兩個字:“放學。”
我諷刺地笑了。
這種公開與老師叫板的事我以前也不是沒幹過,隻不過對於“火箭班”這些全校頂尖的優秀學生來說,有可能是第一次見到。
但顯而易見,哪怕是優等生,也是厭惡老師拖堂的,何況還是毫無意義地拖了這麼久,所以走的時候,很多同學從我身邊經過時,都對我露出了善意的微笑,甚至有幾個人還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著“易薇是嗎?你膽子可真大”之類的話。
我心裏知道,盡管如此,他們內心深處還是不願意和我這種“異類”過多接觸的,畢竟都是一群從小就優秀的乖乖牌好學生。
麵對那些陌生的臉孔,我也實在不想寒暄,索性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6\\u003e
“火箭班”和“航母班”,是兩個特等生班級,由年級的前一百名同學隨機構成。
易茹的分班考試成績是年級第十名,被分在了“火箭班”隔壁的“航母班”。
每天上學放學,我們都是一起走的。
這天盡管我放學晚了半個多小時,但易茹依然安安靜靜地坐在校內的長椅上等著我。
我遠遠地就看到了她的身影,原本緊繃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泛出了一絲笑意。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出落得那樣美麗,連我這個姐姐都自愧不如。
她像所有這個年紀的女生一樣,喜歡打扮,喜歡陽光,喜歡音樂,每天都抱著她心愛的陳奕迅的專輯聽個沒完。
她曾拉著我,陪她看過一兩場陳奕迅的演唱會,也曾拉著我,滿大街地去找陳奕迅的新CD。
她是一個心中有夢的女孩。
此時此刻的她穿著美麗的碎花連衣裙,長發及腰,溫柔恬靜,皮膚像白瓷娃娃一般光潔白淨,唇色是一抹淡淡的紅,美得清新而雅致。
她手中正翻著一本英語的原著小說,眼神專注,更透著一抹向往。
聽到我的腳步聲,她微微抬起頭,抿起雙唇微笑著對我說道:“今天怎麼這麼晚?”
“別提了,班主任拖堂了。”我撇撇嘴,雙手揣進牛仔褲兜裏。
易茹看著我的牛仔褲,無奈地搖頭道:“姐,你能不能別穿得像個男孩子一樣?幸虧我們學校隻要求周一穿校服,平時可以隨意打扮。你可以嚐試一下穿裙子啊,一定很漂亮。”
我聽了,隻是笑笑。
盡管我和易茹長得十分相似,偶爾也會被人誇獎,但易茹性格溫柔,又偏愛淑女打扮,自然很討男生喜歡。我雖然也留了長發,但總覺得穿裙子之類的過於繁瑣,倒不如帆布鞋、牛仔褲來得簡單清爽。
我來了之後,易茹卻並沒有著急走。
“我們先走?”雖然心中有答案,我卻還是問道。
“等等沈風海吧。”易茹語氣平靜,目光溫柔,隱隱含著一絲期待。
“哦。”我便坐了下來。
易茹每天都會堅持等沈風海,我嘴上不說,心裏還是覺得挺無聊的。
“我說,姐,你和沈風海明明在一個班,怎麼每次放學都不一起出來啊?”易茹看了看我有些不情願的樣子,不禁開口問道。
“沒必要等他啊!”我踢踢腳邊的小石子,隨意地答道。
易茹可不幹了,笑了笑說道:“姐,看你說的。都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既然都在一個學校,又同年級,你們甚至還同班,放學自然應該一起走才對啊!”
說著,易茹還伸手戳著我的額頭,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反問道:“姐啊,你什麼時候才能有點情商?這是基本的人情好嗎?”
老實說,身為姐姐,卻整天被妹妹嫌棄情商低,我也是很無奈的,所以隻得乖乖陪她一起等沈風海。
沒等多久,沈風海就背著單肩包朝我們走了過來。我和易茹並排坐在長椅上,看著他一點一點地走近。
盛夏的夕陽像是鍍了金,而帥氣的他就像是從偶像劇裏走出來的王子一般,披著金色的薄霧,神色淡然,笑容靜謐。
恍惚間,我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他說的那句“易薇,你有時候很可愛”。
內心倏地一動,我垂下眼簾,不再去看他。
而他已經走到我們身邊。
“易茹,等很久了吧。”他照常先向易茹打招呼。
“還成,我姐今天沒幹什麼壞事吧?”易茹一邊問沈風海,一邊朝我擠擠眼睛。
沈風海笑了笑,刮了一下易茹的鼻子,說道:“你這個妹妹啊,怎麼成天替姐姐操心?”
我不理會他們,自顧自地走在前麵。聽著他們有說有笑地聊著天,我保持沉默。
偶爾易茹會拉著我,把話茬丟給我,有意讓我融入他們的話題之中。我也隻是笑笑,隨口“嗯”一聲,故意不去打擾他們之間的和諧。
就這樣,我們一路走到了家門口。
沈風海在我們家樓下停住腳步,轉身對身旁的易茹說道:“易茹,你先上樓吧,我有話對你姐說。”
易茹沒想到向來與我不怎麼合得來的沈風海會要單獨留下我,神色愣了愣,有些遲疑地看著我。
我麵無表情地對沈風海說道:“不用了,我沒話跟你說。”
說完我便往樓梯口邁步。
沈風海不動聲色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細長細長的,骨節分明。
溫熱的手心觸碰到我手腕的一刹那,我的心跳驟然一亂,一時間竟然忘了甩脫他。
我抬起眼簾,定定地看著他,神色冰冷,臉頰卻燙燙的——隻有我自己能感覺到的熱度。
沈風海朝易茹使了個眼色,易茹凝眉思考了一下,最終還是獨自上樓去了。
樓道口,豔麗的夕陽還未完全離去。
沈風海終於鬆開了禁錮著我的手,甚至在鬆開之後,還有些抱歉地抓起我的手腕仔細查看:“剛才一時情急,沒拽疼你吧?”
我抽出手,狐疑地盯著他:“沈風海,你搞什麼?”
他突然問我:“你開心嗎,易薇?”
“你什麼意思?”我攥緊了拳頭。
他輕輕的歎息聲擦過我的耳邊,溫熱的氣息令人恍惚。然後,他一字一句、溫柔又無情地狠狠剖析著我:“易薇,你看似囂張大膽,頑劣張狂,經常惹事,實際上是因為你幾乎沒有朋友,與父母感情疏離,平時寂寞無聊才會想法子找點事情做,這是孤僻的典型表現,長此以往,有可能發展為自閉、抑鬱。
“我知道,骨子裏的你心地善良,每次惹事都是因為想要伸張正義或者據理力爭。你頭腦聰明,上課隻聽最有效的部分,卻能隨隨便便考進‘火箭班’。這樣的你,應該活得更開心一些。
“易薇,不如試著改變吧!你之所以這樣桀驁不馴,源頭在於家庭對你的影響。你認為你爸爸媽媽對你不關心、不親近,那為什麼不嚐試著了解和改變呢?”
我怔在原地。
他居然能把我看得這麼透!
除了易茹,他是第一個對我說這些話的人。
可是——
“你想讓我怎麼改變?”我自嘲地笑了笑,“像你一樣,變成整個學校的寵兒、全年級第一?或者像易茹那樣,當一個柔柔弱弱、言聽計從的乖乖女?”
沈風海好看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我覺得現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我想看到真正的易薇。我希望你能變成真正的自己。”
我懶得理會他,覺得沒必要再談下去,繼而轉身。
沈風海卻再一次把我攔住,他不容分說地抓住我的肩膀,緩緩綻開笑容,一字一句地說道:“易薇,給我時間,我會改變你的,讓你變回擁有本心的自己。”
“嗬嗬,現在的我就是擁有本心的我。”我冷笑,覺得他一定是太閑,才會想要做這種事。
充當救世主,來救贖那些迷途的人類?
真是無聊。
心裏雖然這樣想著,但我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希望我怎樣做?”
“你每天乖乖上課,在高三這最關鍵的一年裏不許再惹事,不許再和老師叫板,不許再跟同學打架,上課也不許睡覺開小差,一心備考。”頓了頓,他的目光中露出一絲期待的笑意,“必須和我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
“沈風海,我警告你,如果你敢把今天在學校裏發生的事告訴我爸媽,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認你這個朋友。”
就知道沈風海今天這麼反常是因為我在教室公開與班主任對著幹的事。他雖然沒有告訴易茹,但是回來的路上,心裏一定一直記掛著這件事吧,所以才會拉住我談這些。
不過,我怎麼樣,關他什麼事啊?
他不是一直隻對易茹好,不管我的死活嗎?
沈風海目光灼灼,似乎一眼便能看穿我的心思,他隨意地點點頭:“當然不會。你不是知道嘛,回來的路上,我連易茹都沒有講。”突然,他話鋒一轉,用前所未有的認真眼神看著我,“易薇,你今天的舉動確實讓我大開眼界!雖然我覺得你說的那些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你的處理方式太過尖銳,就像一隻防衛過當的刺蝟,傷人傷己。”
我的心裏忽地一動,不想深究這個話題,隻是本能地拒絕改變:“沈風海,我不接受。”
沈風海無奈地看著我,卻沒有一點退縮的意思。
“你知道狗拿耗子是什麼意思嗎?多管閑事。”我雙手抱胸盯著他,擺出一臉囂張而冷漠的神色,“再說一遍,我沒有招惹你,你也別打擾我,否則,我不會對你客氣的。”
說完,我再也不理他,自顧自地上樓。
“我會成功的。”他在我身後,淡淡地說道。
我假裝聽不到他執著的話語。
自從我在媽媽肚子裏搶了易茹的營養、導致她生下來就比我輕兩斤並且一直體弱多病很難養後,爸爸媽媽很多時候都會忽略我的存在,他們的眼裏隻有一個寶貝女兒,那就是易茹。再加上長大之後,我的性格越來越尖銳乖張,而易茹越來越乖巧懂事,爸爸媽媽更是幾乎對我到了視而不見的地步,隻有哪天聽說我惹了事才會大罵我一頓,多看我兩眼。
這種與生俱來的成見,又怎麼可能輕易改變?
既然不能改變他們,我又談什麼改變呢?
說實話,我早就自暴自棄了。
沈風海,你不過是多此一舉罷了。
我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