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渴,給我帶兩包啤酒過來。”我吩咐。
邵思偉屁顛屁顛地來了。
我們倆就這麼盤膝坐在地上,對著幾個小菜、三大包罐裝啤酒,風扇吱扭扭地轉。
喝著酒,我說:“邵邵,你有沒有發現我變了?”
“怎麼呢?”
“我覺得我自己特自私,特沒勁。”
“怎麼呢?”
想了想,我說:“給你打電話那個,王昭陽。是我錯覺了呢,還是他真的很關心我?”
邵思偉很確定:“他是真的關心你。”
我背靠在休息凳上:“可是已經錯過了啊……”
邵思偉說:“你主要是把事情做得太絕了,都沒給他解釋的機會。”
我歎氣:“怎麼解釋?我當時整個腦子都是亂的,方可如找我談的時候,我臊得連臉都抬不起來。其實就算他們那個時候已經完全沒關係了,我見她也還是會那樣,就是自卑吧,不敢跟她比,別看平常挺凶的。之前我不願想,最近發生了點事,讓我想了想,其實我就是不愛他,真愛,能這麼狠嗎?一點兒都沒為他考慮,真的一點兒都沒有。”
說到這裏,有點心酸,喝酒吧。
邵思偉說:“也不是不愛,你就是被一些其他的東西束縛住了,就和現在一樣,你覺得有陳飛揚了,就不考慮別的了。”
“可能是吧。”我說,“跟飛揚,是被感動的。邵邵,你不知道,我和飛揚帶著吳玉清回老家,我看著她在她哥墳頭上哭,心裏特難受。你不知道那種沒家的感覺,整顆心都是飄著的。當時陳飛揚買房子,他這招真的把我降住了,就是以後不管刮風下雨,你都有個地兒住,在外麵受了什麼,有個家能回。受不了,真受不了,太感動了。”
“但是你現在開始猶豫了?”邵思偉問。
我搖搖頭:“我沒想過要變,飛揚挺好的。如果他不出現……我不知道跟王昭陽出現有沒有關係,那天有人問我對現在的生活滿意嗎。以前我沒想,他問了我就開始想了。我總覺得,好像真的缺了點兒什麼。”看著邵思偉,我認真地問,“是不是我太貪心了?”
邵思偉沒回答,問我感覺到底缺了什麼。
我說:“不激動,我看著陳飛揚的時候,一點兒都不激動,我覺得我可能不愛他。我跟你說實話,我覺得現在對我來說,愛情不那麼重要,連生活都沒辦法保障的時候,談什麼情說什麼愛啊。再說我也不想傷他。”
邵思偉說了句很有哲理的話:“不是發自內心的笑,繃久了會累啊。”
我說:“我也不知道怎麼麵對王昭陽,不敢想,其實我也心疼,我覺得他心裏肯定很苦,比我苦,但是我沒辦法,現在已經這樣了,我對得起一個,就得辜負一個,真讓我選,我選不出來。”
邵思偉遞給我一張紙巾擦眼淚,他問:“你覺得誰更愛你?”
我搖頭。
他又問:“那你覺得,誰更需要你?”
我還是不知道,我隻是說:“我覺得我何德何能,其實我從來都不是個太好的人,從小到大都很自私。我幹什麼都是先替自己考慮,覺得對我有利,我就那麼選。就是當初,我喜歡王昭陽的時候,我追他,真的是為了他嗎,我覺得也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舒心。所以我覺得我不配,我根本就配不上他。”
他輕笑:“傻不傻,感情裏哪有配不配,人家自己願意就行了。”
我苦笑:“你別這麼說,你這麼說我更替他難受了,但是我已經有飛揚了。”
歎口氣,邵思偉認真地看了看我:“其實我覺得,你隻是不勇敢了。這要是回到咱上學的時候,你作死會踹了陳飛揚跟他走,但是你現在不敢了。”
“為什麼?”
邵思偉說:“生活吧,把人磨得越來越沒有勇氣,賭不起,傷不起,辜負不起,想十全十美,想一碗水端平,想得太多,想平衡的太多,越想越覺得什麼都沒勁,然後就什麼都不想做了。”
這就叫不作為。
我跟邵思偉說我還是不想放棄那個雙人舞比賽,以前上學的時候我懶,覺得比賽都是別人的事情,所以從來不熱衷參加,但現在我覺得我在舞蹈方麵找到激情了,我開始明白跳舞到底是什麼東西了。
而且我也直說了,我得還錢:“我不能欠他的,如果讓飛揚知道了,飛揚也不會允許我欠他的,但是飛揚還小,心眼兒直,我不想他知道了胡思亂想。”
邵思偉開玩笑:“你要不嫌棄,我陪你上啊?”
“獎金全歸我?”
邵思偉稍微考慮了下:“好的吧,誰讓你可憐呢。”
邵思偉這麼一說,我還就來勁兒了,非要站起來跟邵思偉比畫比畫。於是我們把空酒瓶子一踢,倆人在舞蹈室裏比畫。
雙人舞,總有些比較纏綿的接觸。
我們倆纏綿這一幕,被陳飛揚看見了。他坐了一天車回來,專門跑到學校來找我,一個人握著拳頭在舞蹈教室的玻璃窗外麵看了很久。
我跟陳飛揚又吵架了。
他懷疑我和邵思偉有一腿,我說:“那就是我的大學同學,玩兒得很好的那種,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陳飛揚不信,我開始有點煩:“你腦子裏是不是有洞啊,陳飛揚你最近到底怎麼了,我幹什麼了讓你這麼懷疑我?”
他賭氣,又說不出什麼道理來,忽然問我:“他不是你的前男友嗎?”
陳飛揚知道我有一個前男友,但是他怎麼聯想到邵思偉頭上來的,我確實不知道。我隻能說不是,堅決不是,我和邵思偉的清白天地可鑒。
他說:“那你為什麼總和他在一起?”
我說:“我要跳舞啊,我需要舞伴啊,他能幫我啊,你能幫我嗎?”
陳飛揚:“你還跳什麼舞,你比賽不是結束了嗎?”
“比賽結束還有下一場比賽啊,難道指一場比賽過一輩子嗎,你打拳不是一樣的道理嗎?”
他說:“我不喜歡你跳舞,不喜歡你和別的男人靠那麼近,你是我的!”
他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挺爺們兒的,這時候誰管他爺們兒不爺們兒,我說:“你不喜歡的事多了!”
“你好好工作不就完了嗎,你一個女人,為什麼要這麼辛苦?”他又是這個問題。
我真的要惱了,認真地看著他:“陳飛揚,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做人不能這麼安於現狀,我們倆現在的收入加起來不到五千,夠幹什麼的?你師父的錢什麼時候還上,你媽的錢什麼時候給,你腦子裏想點事情可以嗎?你要是不願意想,你別管我怎麼想行不行?”
他又那句話:“你想要錢我可以去掙。”
“你掙啊,你現在就去掙啊!你幹什麼了,你除了跟朋友出去喝酒,回來跟我發牢騷,你還幹什麼了?我不逼你,你總逼我幹什麼!”
我知道,陳飛揚小,一個男人二十歲出頭的時候,確實是個貪玩的年紀,我理解他,我給他時間長大。他要怎麼生活,我不幹涉,他怎麼就容不下我做自己的事情?
這些問題,我跟他解釋了很多遍,每次看似說通了,過不了多久還得拿出來吵一次。
這架吵吵就這麼過去了,我依然會回學校練舞,剛開始幾天邵思偉會每天都到場,因為我們需要排舞,需要修改很多細節。
這天邵思偉沒來,我來月經身體很虛,也就先不跳了,自己趴在舞蹈教室裏睡覺,把搖頭風扇開到最高,對著自己的身體吹。
睡著睡著,感覺到一絲異動,也許是默契的原因,我睜開眼睛,看到王昭陽把搖頭風扇的腦袋往一邊挪了挪。
我撐了撐眼皮,沒力氣坐起來,王昭陽說:“風扇別對著自己,容易吹出關節病。”
看,他又來關心我了,我不知道怎麼招架,隻能不說話。然後王昭陽說了一句話,把我說精神了。
他說:“我一會兒要去相親。”
我眼睛迅速睜大,差點兒站起來,王昭陽看到我的反應,笑,淡然地說:“校長的侄女,說了好多次,背不過麵子,隨便看看。”
我坐起來了,幹笑:“恭喜啊。”
“恭喜什麼啊,完全就是給校長個麵子。”
我咬了下嘴唇,聲音很輕:“挺好的,多認識認識,挺好的。”
“嗯。”他點了下頭,看著我笑一眼,走了。
王昭陽走後,我在反省自己的內心,我酸嗎?在他說自己要去相親的時候,我心裏有那麼一點點的酸嗎?
多少還是有點的。所以我鄙視自己,我憑什麼酸,有什麼立場去酸?
我來月經,很少有痛的時候,這次雖然時間不大對,但也沒讓我虛上太久,第二天就能勉強活蹦亂跳了。
邵思偉依然來陪我練舞,問我除了還錢以外,還有什麼其他的想法。
我說:“其實我打算開私立舞蹈班,但是家長願意把孩子送過來,一般得看老師拿過什麼獎,我這是在包裝自己。”
臨近預賽的某天晚上,陳飛揚喝酒了跑過來跟我鬧了一通。我和邵思偉正在排舞,陳飛揚殺進來就要打邵思偉,被我急忙攔下。
我一看他喝酒了,就知道今天不能真的激怒他,否則邵思偉免不了一頓打。
邵思偉鬱悶地到一邊蹲著,我看著陳飛揚:“你是不是兩天不給我心裏添點堵,你就渾身難受?”
陳飛揚今天是真的喝了很多:“對,我就給你添堵,我就給你添堵怎麼了,反正你又不喜歡我。”
我皺眉:“你鬧夠了嗎?”
陳飛揚開始要哭不哭要笑不笑:“我老婆不喜歡我,哈哈,我女朋友不喜歡我,那麼多女孩子喜歡我,你憑什麼不喜歡我!”
我說:“陳飛揚,我從來沒說過我不喜歡你。”
“你就是不喜歡我。”他念叨,然後用手捶牆壁,接著念叨,“但是我喜歡你,我就是喜歡你,你不喜歡我,我還是喜歡你!”
幼稚,真幼稚。
陳飛揚撒酒瘋我已經有經驗了,不用管他,睡醒就沒事兒了。
我就這麼看著他,看著他把自己的手都捶出血來了,看不下去了,把他攔下,好聲好氣地勸:“別鬧了好不好,咱們回家睡覺行不行?”
他抱著我:“小嫦,我喜歡你,我就是喜歡你,我從來沒有過這麼喜歡一個人。”
“我知道,我知道。”
“你別跳了行不行,我不想看見你和他在一起,我還不敢管你,我怕你生氣。但是我難受……”
我抱著他,滿心的無奈,我不打算跟他說什麼,因為我知道說什麼都沒用。
邵思偉已經看不下去了,拎起自己的外套準備走人,甩下一句:“怎麼找這麼個男人,真瞎了眼了。”
我是想好好過的,既然陳飛揚沒安全感,我每天抽空多給他打兩個電話,倒也沒什麼。
舞蹈教室裏,邵思偉今天沒來,他不想來,他說:“我現在得在家裏躲著,怕出門忽然被一拳打死。”
這是一句抱怨,好朋友的抱怨,讓我有些不舒服。
然後我給陳飛揚打了個電話,問他在幹嗎,他說:“拳館帶徒弟。”
“又帶那些女徒弟?”
“你吃醋?”
其實我真不怎麼醋,那人家有這需求,他該教得教啊。但我知道陳飛揚想讓我吃醋,於是我就跟他裝一裝:“還行吧,你自己老實點兒。”
陳飛揚樂了,沒說上幾句,我們掛了電話,因為天氣熱,我懶得張嘴,也跟他沒什麼話好說。
邵思偉不來,這舞我自己也要練的,我對著鏡子練啊練啊練,流了很多汗水,不知道是虛汗還是熱出來的。
錄音機裏放著歌,我陪自己旋轉,很刻苦。
王昭陽倚在門口,手裏拿著兩瓶礦泉水,在我停下的時候,他走進來,順手丟給我一瓶。我很自然地接住,擰開瓶蓋喝一口。
王昭陽這個閑人,過來看我跳舞不是頭一遭了,我左右不了別人的思想和行為,隻能讓自己學著大方點。
走到搖頭風扇麵前,我仰起脖子吹了吹,幾片碎發劉海跟著風晃了晃,王昭陽還是站在旁邊看,我瞟他一眼:“你怎麼還染上了偷窺癖?”
他挑下眉:“你還怕看嗎?”
他是大大方方地看,算了,不糾結這個,我坐下,隨口問:“怎樣啊,王老師,相親?”
他淺淡一笑:“人家沒看上我。”
“憑什麼?”我的反應有些激烈。
王昭陽看著我,目光頗為玩味:“憑什麼必須看上我呢?”
憑……憑你長得還行,工作還行,人品還行,各種還行……算了,我還是別誇他了,省得他多想。
盤腿坐在地上,我說:“那就再換一個。”
他也跟著我坐在地上,雙腿自然伸直,胳膊肘撐在身後的休息凳上,搖頭風扇吹來的風,拂過他的臉,再拂過我的臉。
他說:“你怎麼樣?”
我看他一眼,打算跟他聊聊,說:“遇到點兒問題。”
“說說看。”
簡單措辭,微微歎口氣,我說:“很多人說,沒在一起的時候看到的都是優點,在一起了就哪哪兒都是毛病。其實也不是毛病,就是會有些莫名其妙的矛盾,明明感覺不是個事兒的事兒,但就是說不通。”
王昭陽認真地聽著,側目看我:“那你怎麼解決的呢?”
我說:“我能理解,他為什麼這樣我都能理解,可問題還是擺在那兒。”
他深吸一口氣,說:“其實人和人之間相處,光靠理解是沒用的,尤其是家人之間。”
我轉頭看他,以一種求師的態度。
王昭陽想了想,說:“這麼說吧,就比方我和方可如,她喜歡追求事業,喜歡忙,我都能理解。很多時候,我們可以站在別人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但自己的感受是切實存在的,不快樂就是不快樂。”
女人都是愛打岔的,說話總容易挑錯重點,我說:“所以你和方可如結婚,你不快樂?”
他看我一眼,招牌式的若有似無的微笑,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大概是不快樂的吧,不快樂才會在遊戲上尋找快樂,但終究是不快樂,所以離了。
恍然我似乎明白一件事情,王昭陽和方可如離婚並不是因為我。
我並沒有告訴王昭陽我和陳飛揚到底怎麼了,但他似乎很輕易就看清了問題所在,他說:“你男朋友還不夠成熟。”
我笑:“你就成熟了嗎?”
他也笑,很自信的樣子:“應付你足夠了。”
我讓他的話噎了一下,低頭反駁:“哪個男人不是從不成熟走過來的!”
他說:“給你講個故事。”
我點頭。
“從前有兩個蛋……”
我不小心笑了。
他白我一眼,示意我嚴肅點。接著正經地講:“在它們都還在蛋殼裏的時候,表麵看起來是一樣的。一個說要變成雞,一個說要變成鴨,理想相差得不是太遠,然後它們一起生活,一起沐浴陽光、躲避風雨,一起憧憬美好的未來,它們說要在大樹底下安一個家,它們堅信彼此會永遠相愛。後來這兩個蛋成熟了,破殼以後,一個變成了天空中飛翔的鳥,一個變成了海裏遊泳的魚……”
我又反駁:“魚不會下蛋。”
王昭陽皺眉:“鱷魚!”
“鱷魚蛋怎麼可能和鳥蛋在一起……”
“抓重點!”
我撇嘴,表示不打擾:“王老師,您繼續。”
“它們依然愛著對方,鳥抓來蟲子給鱷魚吃,鱷魚建議小鳥和自己一起到水裏遊泳,它覺得水裏很舒服,可是鳥進去,是會淹死的。時間長了,它們就沒有共同語言了,你說它們沒愛過嗎,不是,它們也會懷念還在蛋殼裏的時候,但是誰都回不去了,於是分手,一個乘風破浪,一個晴空萬裏。如果勉強在一起,隻是以愛為理由的折磨,那我覺得分開更好一些。”
我眨眨眼睛,腦子裏還在想,蛋、鳥、鱷魚。
王昭陽:“聽懂了嗎?”
我點點頭:“這是你和方可如分手的原因?”
他想了想:“這是大多數認真的人分手的原因……”頓一下,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我倆分手還有一個原因是,我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