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其實感情,被感動或者擦出火花,可能很容易,有緣分就可以。但真正的相處,是需要平等的,你和他就不平等,你心思太細。”
我念叨:“那我覺得我們兩個也不夠平等。”
“怎麼呢?”
“你比我清醒。”我說。
他笑:“我能忍得了你,你能忍得了他嗎?你連自己都忍不了。”
我還是不知道怎麼辦,隻能說:“再忍忍看吧。就不該跟你說,你也不可能幫我拿主意。”
“我當然不可能幫你拿主意,給你出主意對我有什麼好處。”他撇了下嘴,把頭仰起來一些,讓風扇的風可以吹過自己的脖頸,帶走一層薄薄的汗水。
邵思偉消了幾天氣,接著陪我來排舞,陳飛揚來接我的時候,看到我們倆在一起,依然隱怒不發。
後來我從他嘴裏問出來一件事,陳飛揚死活不相信我和邵思偉是清白的,源於他的姐姐陳姍姍。
上大學的時候,我和邵思偉走得很近,近到熟悉我們的人,都以為我們倆好過。之前我幫邵思偉去他爸媽那裏頂包,陳飛揚送我,也見過一次邵思偉。
陳姍姍和我們是一個學校的,當然認為我和邵思偉好過,並且偶然在外麵看到我和邵思偉出雙入對,找了個機會,高調地告訴她弟弟:“你被戴綠帽子了。”
這頂綠帽子,陳飛揚這火暴脾氣,忍得很不容易。
弄清楚這層關係,我去找陳姍姍罵架。我說:“陳姍姍,你看不慣我就算了,有你那麼窩囊自己弟弟的嗎?”
陳姍姍理直氣壯:“喲,是我窩囊人還是你自己幹了窩囊事兒啊,給人戴了綠帽子還不讓人說了呀!”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給人戴綠帽子了?”我瞪她。
她說:“嘁,你們倆以前上學的時候成天開房,以為誰都不知道啊?”陳姍姍手指旁邊觀察形勢的陳飛揚,“說是同性戀就是同性戀,你怎麼什麼都信啊,你忘了這女的是婊子養的了?一破鞋我就不知道你寶貝什麼,沒出息!”
我一瞪眼,劈手給她一個嘴巴子。
陳姍姍被我扇惱了,揚起手來要跟我對著打。陳姍姍打架就會一招,扯頭發,不管我怎麼扇她,她都揪著我的頭發不放。陳飛揚當然不可能看著,這小子不是拉架,而是一把把他姐的胳膊拽開,一揮手就把他姐弄地上去了。
陳飛揚怒了:“陳姍姍,你敢打我老婆!”
陳姍姍那個氣啊,坐地上就不起來了:“陳飛揚,你個沒良心的,我是你親姐姐!”哇一聲,陳姍姍就哭了,爬起來找手機,給她媽打電話,說我們兩口子欺負她。
我讓陳飛揚護著坐在沙發上,我不走,她媽來了我也不怕,陳姍姍那張破嘴的事兒,必須說清楚了。
陳飛揚他媽聞訊趕來,陳姍姍在角落哭得梨花帶雨,撲進她媽懷裏又是一頓哭,陳飛揚拉著我的手,特堅定:“老婆,你別怕,我給你做主。”
“怕個屁。”我小聲罵他。
他媽開始調解這個事情。沒什麼可調解的,我就要陳姍姍給我道歉,也給陳飛揚道歉。
陳姍姍不幹,就光哭,他媽更疼兒子一些,知道兒子疼媳婦,隻想息事寧人,就覺得陳姍姍說個對不起也沒啥。
陳姍姍不幹,哭著跑了。
跑了以後,我跟陳飛揚在這兒坐了一會兒,他媽不是個能拿主意的厲害女人,索性不管了。
我們吵架回來得晚,這時候吳玉清已經在做三個人的晚飯了。
我想起陳姍姍那句婊子養大的,更來氣。我現在也容不得別人說吳玉清的不好,自從陪吳玉清回了趟老家以後,我對吳玉清就一萬個理解,我隻覺得她是可憐人,如果她有更好的選擇,如果她有機會培養足夠的文化和修養,她一定不會把自己活成這樣。
吃完晚飯,今天的天氣悶得很,估計是要下雨。
陳飛揚開始幫他姐說話:“寶貝,你消消氣,這事兒就過去了行嗎?”
“過去?”我瞪他,“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姐說你就信,我說你怎麼不信?戴綠帽子是好事兒是吧,那麼願意戴,怎麼不去街上買頂自己戴上,別往我身上潑髒水!”
“我錯了。”
“滾蛋!”
他說:“我以後不會懷疑你了。”
“我管你懷不懷疑,我現在就要陳姍姍給我道歉,你給我死一邊去,陳姍姍不給我道歉,話我都不跟你說!”
我往沙發的一邊挪了挪,陳飛揚臉皮不夠厚,沒好意思挪過來,給他姐打電話,陳飛揚吼:“陳姍姍,你跑哪兒去了!”
姐弟倆又吵一架,我在這邊心裏冷笑著,說:“還有件事兒,陳飛揚我問你,陳姍姍說我婊子養的,你什麼看法啊?”
陳飛揚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你別放心裏去。”
“什麼叫別放心裏去!”我怒了,心情和這天氣一樣暴躁:“你覺得她說得沒錯唄,我明白了,你們家打心眼兒裏就沒看得起我們,委屈你了,真委屈你了!”
說完我站起來走回房間收拾東西。
鬧,今天這事兒我必須跟他鬧,我一直理解理解,各種理解,理解到現在也沒有用,我覺得陳飛揚這是欠刺激了,不刺激刺激他,他還覺得表麵和諧其樂融融呢。
簡單收拾幾件衣服,我拿個塑料袋去廁所裝了洗漱用品,拎著個小行李包走人。陳飛揚在沙發上坐著發愁,我開了門他才反應過來我要跑。
門口,陳飛揚攔我:“你去哪兒?”
我直說:“我這兩天不想看見你,你自己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咱倆就拉倒吧。”
陳飛揚拽著我的手腕不撒手:“想什麼呀!你就當她放屁不行嗎?”
我甩他的手,沒甩開,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姐那兩句不能把我怎樣,我現在有意見的是你。你不是聽風就是雨嗎,你不是不相信我嗎,那咱倆好什麼好?我跟你說了多少次,讓你別出去跟他們喝酒,別他媽喝了酒就給我添堵,你聽了嗎?你給我撒手,撒手!”
陳飛揚的好脾氣已經沒了,瞪著眼問我:“你想讓我怎麼樣你直說不行嗎,你覺得我哪兒不合適我改不完了嗎,你到底想讓我怎麼樣?”
我沒說嗎,我剛才不是跟他說了一遍,讓他不要喝酒不要跟我鬧,讓我過踏實日子,他耳朵是聾的嗎?
看了眼樓梯,我說:“你不撒手我現在就從樓梯上滾下去。”說著我真要滾,陳飛揚一把把我拽住,我瞪他一眼,他放了手。
拿著行李我噌噌下樓,陳飛揚穿著拖鞋跟著往下跑,我在前麵走得很急,天氣很悶,待會兒肯定有場暴雨。
打車,我讓司機把我送到學校,我雖然沒有娘家,但是我有學校宿舍。這一路我腦子都是直的,走得風風火火。
手機一直在包裏震,到了宿舍,把燈打開,好久沒住了,到處都是灰塵。
我也懶得收拾,蜷腿坐在床上。
是,我開始後悔了,後悔跟陳飛揚在一起了,我那時候就是感動,然後衝動,根本沒想過這以後的各種問題。
不能溝通,是我們倆最大的問題。
但我總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當初陳飛揚把我感動了,我跟他,現在他讓我不爽了,我就想甩了他,這也不對。
再想想教師資格考證的事,還是人家陳飛揚家給拿的錢,這幾個月,我和吳玉清也是人家給照顧的。
手機還在震動,我不打算接,就把電池取下來了。然後宿舍的電話響了。
這宿舍的電話號碼,陳飛揚應該不知道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外麵哢嚓一個大雷,暴雨將至,我忽然感覺氛圍有點詭異。一個常年沒人住的宿舍,一個暴雨來臨的夜晚,電話丁零丁零……
摸到電話旁邊,我手指有點發抖,咽了下口水,伸手接起來。
但那邊的聲音很熟悉,他說:“你怎麼在宿舍?”
原來是王昭陽看到我宿舍的燈亮了,打電話過來問問怎麼回事。
心裏一沉,我實話實說:“跟他吵架了。”
然後我也不想再說什麼了,坐在廢棄的上下床上,覺得身體很累,晚飯沒吃飽。
王昭陽沉默了一會兒:“我能幫你什麼?”
“不用。”我說。
外麵嘩嘩下起暴雨,王昭陽說:“下雨了,關好窗戶。”
“嗯。”
沉默,醉人的沉默,有時候打電話,不是為了說話,哪怕隻是聽聽電話那一端的呼吸,都知道有人在陪著自己。
我看著玻璃上,落雨留下的痕跡,大顆大顆的水滴,一股股流淌彙聚,一下下衝刷著玻璃上的灰塵。
仿佛自己的心,也在承受一次暴雨的衝洗。
彼端無聲勝有聲,我叫他的名字:“王昭陽。”
“嗯。”他輕輕回應。
“我想見你。”
十分鍾後王昭陽出現在宿舍門口。我準他進來,但是並沒有抬眼刻意看他,因為從掛了電話開始,我又開始猶豫,我是不是不該見他。
這個時間他在對麵也是要休息的,所以今天穿得比較隨意,一件灰色雞心領T恤,一個居家寬鬆短褲,人字拖,打把傘就過來了。
我倒是穿得還很齊整,坐在自己的床上,也沒想好怎麼招待他。
王昭陽微微一笑,在對麵那張空的上下床上坐下,沒有先開口說話,就這麼陪著我。
他來了,盡管我不太有勇氣抬眼看他,看著窗外的暴雨,卻感覺內心很平靜。之前我在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在想陳飛揚會不會在大雨裏找我,他現在心裏是不是挺難受,我是不是該心疼下,心軟饒過他。
王昭陽來了,這些我忽然都不再想了。
“宿舍沒網,你一個人住在這兒都幹什麼?”我問。
“看書。”他簡單回答。順手摸了下桌子上的灰。
“看什麼書?”
“有什麼看什麼。”
“果然是書香門第啊。”我評價,他笑,我接著說,“我就看不下去。”
他說:“因為你的心靜不下來。”
朝雨夜望了望,我說:“我是不是不該叫你過來?”
想想挺麻煩人家的,這麼大的雨,雖然沒幾步路,人家來一趟走一趟,也挺折騰。而且,我在和男朋友吵架,然後我讓前男友出現來陪我,這事兒在自己身上感覺很正當,因為我沒打算跟他做什麼,可要是讓我換到一個旁觀立場,我會覺得,這女的真賤。
王昭陽笑:“沒什麼,我也想見你。”
他這麼說,我忽然抬眼去看他,看到他一雙漆黑的眼。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想他,看著他那開闊自然的坐姿,我有一種衝動,想再依靠一次他的懷抱,我很久不曾想念,也不敢想念,因為知道回不去。但此時,他就在我眼前,我卻無比地想念,想念在他懷中,安穩踏實的感覺,那時候我總是沒什麼心事,仿佛被他擁有,就等於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任憑外麵風吹雨打,我有他。
一瞬傷感,我垂下眼睛,不敢再繼續思考下去。
關於王昭陽,我多想一分,就是距離不忠誠近一分,盡管我在和陳飛揚吵架,但我並沒有打算要對他不忠。
我的肚子叫了,咕咕咕咕咕咕。
換個坐姿,王昭陽問:“你沒吃飯?”
“吃了。”我說。
他左右看了看:“你這兒沒什麼吃的?”
我點頭。
然後他想了想,站起來走出去,我好奇,問他:“幹嗎?”
“我幫你找點吃的。”
“下雨呢。”我下床打算阻止。王昭陽直接去了隔壁學生宿舍,我跟著,他開玩笑說:“看看學生這有沒。”
我說:“這都沒人住,哪有吃的啊。”
“不找你怎麼知道。”
然後他走進一間宿舍,我忽然有種做賊的情緒,嗯,有點小激動。想著這是女生宿舍,王昭陽不方便進,於是我自己進去了,這看看,那看看的。
王昭陽順手開了燈,挺嫌棄:“你怎麼跟做賊似的?”
啊?這不是在做賊嗎?我沒問出來,王昭陽說:“你拿了什麼,明天買了還回來就是。”哦,是這樣的啊,我餓傻了。
我找到一包方便麵,但是學校裏沒有熱水,王昭陽指了指櫃子:“你看看裏麵有沒有熱得快。”
學校裏不準學生私自用這些東西,怕不安全。我一邊拎著水壺去接涼水,一邊說:“你是不是經常偷學生的東西啊?”
他無語:“我是主任,我大大方方檢查他們好嗎?這些學生也真是,東西就藏那幾個地方。”
我笑,他說:“你笑什麼?”
我還是笑,不說話,把裝著方便麵的飯盒放在桌子上,王昭陽又有意見了:“你墊張紙,桌子上有灰。”
我說:“怎麼了,我又不會舔桌子。”
他說:“你撲騰撲騰就把灰撲騰起來了,能不能過日子了。”
於是我聽話地墊了張紙,低頭吃著方便麵。王昭陽在旁邊靜靜地看,我稍微覺得有那麼點不自在,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過得特別不好?”
“你自己覺得呢?”他問。
我覺得,還行吧。
沒等我回答,他說:“其實總有不順心的,幹什麼都有,什麼時候都有,不能說明什麼。你打算在這兒待多久?”
我說:“看心情吧。”
他問:“吵得很嚴重?”
我搖頭,用紙巾擦了把嘴,把飯盒蓋上:“就是隨便吵吵。”
“什麼叫隨便吵吵,你們經常吵架嗎?”
“沒有。”我笑得很虛偽,反應有點誇張。我怎麼能告訴他我和陳飛揚經常吵架呢,顯得我在巴望他的解救一樣。再說家醜不可外揚。
他忽然從對麵坐到我身邊,而且距離還比較近,我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但已經不是過去那款迪奧運動型香水的味道。
可以肯定的是,在這間宿舍方圓一百米以內,除了我們倆之外,不可能有別的活人,王昭陽要是現在獸性大發對我做點什麼,我真的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答應。
所以我覺得有點緊張,身體呈一個別扭的姿勢,往距離他遠一點的地方挪了挪。他就這麼偏頭微笑著看我,看的我心裏有種小鹿亂撞的感覺。
親,不要啊親,我怕我把持不住的呀親。
他說:“其實你不欠他什麼。”
“啊?”我都讓他嚇蒙了。
他沉重地呼了口氣:“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就好比我和方可如結婚,然後離婚。又像你們,在選擇的時候,誰也不知道結果,但我們都該知道,結果不一定是好的。我不覺得你欠他什麼,他也是自己選的。”
“這麼說,有點自私了吧……”我小聲回應。
深吸一口氣,他看著我。但我不敢直接看他,可餘光能瞟得見他那種目光,這個時候我走神地在想,如果陳飛揚忽然出現在門口,得是個多麼令人激動的悲催畫麵。
王昭陽抬手,我不確定他想幹嗎,但是自己的身體抖了一下,他一笑,手在半空中頓下,然後在我腦袋頂上揉了揉:“看把你嚇的。”
我幹笑,嗬嗬嗬,是嚇壞了,嚇壞了。
“那個,雨好像小點兒了。”
“嗯。”
“那……”
“我走了。”
“嗯。”
他再看著我笑一眼,沉沉地呼了口長氣,眼神淡淡地帶著寵溺,看我目光閃躲,他也就不幹什麼了。
起身走人,我賤兮兮地又問了個問題:“王昭陽,你覺得我算好女人還是壞女人?”
“沒什麼好女人壞女人。”他這麼回答,我也就沒什麼好問的了。
想了想,他說:“我不會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了,不過……”放鬆地笑一下,他接著道,“你要是真想做什麼不好的,我可以奉陪。”
我想我聽懂了,被方便麵那股餘味嗆得咳嗽了一下:“你還是走吧。”
“嗯,有事打電話。”
坐在床上,兩棟樓之間,幾十米的距離,我看著窗外的樓下,那把打開的黑傘,大雨中,他步伐從容,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