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不能行動
雨後,清晨的陽光灑進來,我不小心朝對麵的窗台看了一眼,雖然沒有看到王昭陽,但想到他就在裏麵,做著我看不見的事情,心神一陣恍惚。
這邊已經到了雨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下雨,隻是我不能在這裏繼續窩著,走出宿舍,空氣很涼爽。我去外麵包子鋪吃早飯,碰到了王昭陽。
有緣的時候,或許怎麼都能碰到吧。
相視而笑,王昭陽誇我:“不錯,知道自己吃早飯了。”
我以前經常不吃早飯,吃,也是別人給買了,或者王昭陽打電話催著我吃。但現在上了年紀了嗎,漸漸知道吃早飯的重要性了,而且我現在身體不是很好。
我勉強笑,露天棚子,找了張桌子坐下,王昭陽盛了兩碗粥,坐在我對麵,推給我一碗。
我們似乎很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了,在我眼前吃飯的,從斯斯文文的王昭陽變成了狼吞虎咽的陳飛揚。其實最開始,我有過想建議陳飛揚吃飯含蓄一點的打算,但我又想,怎麼吃飯那是人家的習慣,我不能因為自己不習慣,就剝奪他享受習慣的權利。
看著對麵的王昭陽,我又開始拿他們做比較了,雖然知道這樣很不好。
兩個人無聲地吃,王昭陽說:“別忘了買方便麵,給學生還回去。”
我點頭:“嗯,待會兒多買幾包。”
他說:“方便麵那種東西還是少吃。”看我一眼,“不過你好像胖了一點兒。”
是,結婚以後我是壯了些,臉盤也圓潤了點,但不代表這樣就身體好了。
王昭陽用筷子夾著籠裏的小包子,我特別喜歡看他拿筷子的樣子,他的手指雖然沒有陳飛揚的長,但也是很斯文很漂亮的一雙手,骨節分明,指甲總是顯得異常幹淨,也不會有留指甲的小癖好。
王昭陽說:“開學就得考證了,別的都好說,你找個班的學生準備下。”
我點頭:“哎你,現在就這樣當老師?沒別的打算了?”我有點好奇,忍不住想要關心,當老師什麼待遇我清楚,即便是主任,待遇也高不到哪裏去,看王昭陽現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他的未來,我是有點憂心。
他笑:“我的路很多,就不用你操心了。”
也是,他一向能把自己安排得很好。他吃完了,用紙巾擦嘴,然後把剩下的半包紙巾扔到我這邊。我兩口喝完湯,也抽了張紙巾來擦,王昭陽就這麼看著我,微微眯眼,看得我有點別扭。
路上行人走來走去,我垂了下眼睛,王昭陽忽然抬手,在我眼睛底下摸了一下。
我很緊張,退開一點,但沒能躲開他的指腹,揉了揉,他說:“你這兒怎麼了?以前沒有。”然後手指點到另一邊,似乎也發現了什麼。
似乎沒擦下什麼東西來,我從包裏翻出化妝鏡,撇開頭就著陽光看,呀,我這是長斑了?
我長斑了!我露出了悲憤的表情。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挺幸運的,不怕辣、不怕曬,青春期的時候沒長過青春痘,大了化妝沒生過脂肪粒,但居然,長斑了。
這是說我老了的意思嗎?
王昭陽笑:“至於嗎?又沒人嫌棄你。”
一個兩個黑點當然不至於,但這個長起來說不定就沒完啊,如果以後長很多,作為愛美的女人,能不傷感嗎?
我照鏡子,他看著我,旁邊停下來一輛摩托車,陳飛揚風風火火地過來,直接抓我舉著鏡子的手腕:“老婆。”
我瞅他一眼,又瞅了眼坐在對麵、垂落眼神的王昭陽,黑臉對著陳飛揚:“幹什麼,撒手!”
陳飛揚肯定會到學校來找我的,就算他沒想到我跑宿舍來住,總該想得到,我白天可能來舞蹈教室練舞。
陳飛揚對旁人視若無睹,放開我的手,耐心地勸:“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黑臉坐著,王昭陽已經拿了錢包去給錢,自然把我這份兒給結了,走過我們旁邊,沒打算摻和這場夫妻之間的爭吵,他打招呼:“走了。”
我收起黑著的臉色,點了下頭。
陳飛揚麵色古怪地看了王昭陽一眼,有那麼點吃醋的意思,他隻要我跟男人隨便打招呼都會吃醋的。
“你昨晚去哪兒了,我把你朋友都找遍了,還下著雨,你接我一個電話不行嗎?”他麵色著急地問。
我得給他點兒顏色,不能這麼快就軟下來,拿著包往學校走,也不理他。陳飛揚騎著摩托車在旁邊慢悠悠地跟著,不停地說:“你跟我說說話不行嗎,我都不知道到底哪裏惹你了,沒關係,你不高興,你想讓我怎麼樣都行,你先跟我回家行不行?”
受不了了,我吼一句:“大白天的回什麼家啊!”
“你阿姨擔心啊。我不擔心,你阿姨還擔心呢。”陳飛揚說。
我心裏微微一動,但這個架還沒吵完呢,我說:“行,你要是覺得麻煩,我今天就回去把我阿姨接走,不髒了你家的地方,行了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著急。
“我管你什麼意思。”
進了學校大門口,這時候大門不放行,陳飛揚的摩托車進不來。停下摩托車,他追進來的時候,我已經快走到舞蹈教室門口了。
拉著我的胳膊,他求我原諒。
我皺眉:“你先想明白自己哪兒不對再找我原諒,再說了,你看誰家吵架是勸一下就回去的,那也顯得我太沒骨氣了,等著吧你!”
甩開他胳膊,我接著朝前走,陳飛揚沒辦法了,塞給我一把傘,可憐巴巴地說:“我怕下雨,你出門沒帶傘。”
我心裏又是一動,咬牙,這氣還得接著生,不然功虧一簣。
開了錄音機,聽著音樂,陳飛揚沒打擾我,一個小時以後把他姐給我揪過來了,不知道是怎麼求的陳姍姍,陳姍姍沉著臉,站我跟前給我道歉。
“對不起。”她說。
我沒看她:“您別對不起,您對不起的是自己弟弟,我是什麼人啊,你往我身上潑點髒水算什麼,這麼窩囊自己弟弟的姐姐,哼。”
陳姍姍臉一變,也不打算跟我叨叨了,扭頭就要走,陳飛揚拉她:“陳姍姍。”
陳姍姍瞪他一眼,扭頭接著走。
陳飛揚也就沒再攔著她,坐在我旁邊伸胳膊來攬我,我躲一下,他接著攬:“你也行了,跟我姐關係不好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她那個破嘴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黑著臉不看他,他說:“你一個人在外麵我多擔心啊。”
我承認,我已經心軟了,事情的起因在陳姍姍那裏,我純是跟她賭一口氣,現在甭管她的態度,話說出來了,我就認了。
王昭陽說,每個人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選擇陳飛揚,就得麵對這個陳姍姍,這也是我該的。
鼓著腮幫子,我說:“就這麼跟你回去,我多沒麵子。”
“那,那你要什麼麵子,你還跟我談什麼麵子呀。不行我八抬大轎抬你,我把我徒弟都叫上,讓他們守著來請你,你早晚得跟我回家不是。”
他拉我的手,我別扭地回避下身體:“你也給我道歉。”
“我錯了。”他說。
“錯哪兒了?”
“我……我對不起黨和國家對我的良好教育,對不起父母和師父的栽培,對不起你的體貼和信任……”
“我沒體貼你,也沒信任你。”我說。
陳飛揚接著認錯:“我錯了,你說什麼,我都馬上改。”
“我說什麼你記得住嗎?”
他點頭:“記不住我拿筆記,實在不行你寫我身上。”
我說:“我嫌你睡覺打呼嚕!”
“我把嘴巴鼻子蒙上。”他說。
“那就憋死了!”
他想了想:“那我把你耳朵堵上。”
我瞪他一眼,他說:“那我以後晚上不睡覺了,肯定不吵著你。”剛說完,他在我大腿上打了一巴掌,倒是也沒把我打疼,就是驚了我一下。
他看著自己的手掌,又給我看看:“蚊子。”然後捏死這隻蚊子,念叨,“敢咬我老婆。”
“髒不髒!”我把他的手推開,找出紙巾來幫他擦手,他於是笑了:“老婆,我們以後都不吵架了,你說什麼我都聽著,也不能讓別人欺負你。誰要是敢欺負你,下場有如此蚊!”
邵思偉來了以後,看到陳飛揚也沒什麼好氣兒,就是不搭理他,我們是太長時間的朋友,跳舞的時候很默契,也沒太管陳飛揚,陳飛揚自己在休息椅上睡著了。
休息的時候,我把對著他身體吹的搖頭風扇拉開,朝他睡覺的樣子看一眼。
和邵思偉擰了瓶礦泉水在地上坐下,邵思偉看一眼陳飛揚的睡相,說:“昨天找了你一夜,半夜三點還給我打電話,確定你是不是跟我在一塊兒。”
我說:“誰讓他沒腦子,我就在學校多好找。”
邵思偉輕笑:“你怎麼就攤上這破事兒了?”
我替陳飛揚開脫:“他就是還不成熟。”
“嘁,是還沒斷奶吧。”
歎口氣,邵思偉評價得有些道理。我想到陳飛揚不成熟,但沒想到不成熟到這個份兒上。在訓練的那些年,真有些白活了,就像他所說,他從小就隻知道報效祖國,忽然被刷下來的時候,都傻眼了。
中午我和邵思偉出去吃飯,陳飛揚還在舞蹈教室裏睡,我估計他一夜沒睡,也就沒想打擾他。
下午的時候,陳飛揚開始有點發熱。他昨晚淋雨了,又沒睡覺,到這裏以後吹了很久的風扇,再好的身體也熬不住了。
辭了邵思偉,我帶陳飛揚回家,陳飛揚他媽不知道我和陳飛揚吵架出走這事兒,還是照著每日慣例過來送雞湯,陳飛揚也沒表現出病歪歪的樣子。
他很堅強,身體上的痛苦,從來都打不倒他。
他媽坐著跟我聊天:“怎麼樣啊,有動靜沒?”
我搖頭。
老人家有些著急:“要不要去醫院查查啊,啊?你們兩個?”
我不知道怎麼說,陳飛揚拿著保溫桶,把他媽給推出去了。
之後吳玉清把我叫去房間談了次話,問我和陳飛揚吵架的原因,我自然把矛盾點都推在陳姍姍身上,讓問題顯得越簡單越好。
吳玉清最近說話有氣無力的,她說:“我知道我拖累你了,要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跟他談朋友。”
“嗨,哪有的事兒啊,阿姨,你別多想。”
吳玉清沉著臉,說:“我還是想開足療店。”
她幹那個是可以自食其力,但是我怕她在外麵受刺激,再發瘋砍人什麼的。寬慰了吳玉清幾句,我從房間出來,陳飛揚打了個驚天大噴嚏。之後他發了高燒,搖了半天沒搖醒,我把他送進醫院,診斷為急性肺炎。
我在醫院守著,心裏覺得挺對不起他,他媽於是從陳姍姍那裏知道了陳飛揚連夜找我的事情,隻是兒子病著,敢怒不敢言。
病房裏就剩下我們倆,陳飛揚虛弱地掛著水,我摸了摸他的手:“那麼難受你怎麼不說?”
他說:“我沒想是多大的事兒,我以前受傷,比這難受得多了。”
我柔柔地抱怨:“你看,這不都賴我頭上來了,你早說咱早來醫院,你少受罪,我也不用得罪你媽了。剛才你媽看我那眼神兒,都怪你!”
他用粗糙的指腹摸摸我的手:“你以後都不能亂跑了,我就賴上你了,你是我最重要的女人,比我媽都重要。”
我罵他:“沒良心。”
照了照鏡子,我說:“我開始長斑了,以後就不漂亮了。”
“我不嫌棄,你就是讓人潑硫酸了,我都不嫌棄。”
我瞪他一眼:“你會不會說話!”
他傻笑,看起來很虛弱。住院兩天是沒跑了,我打算這兩天好好陪陪他,我們兩個也好好溝通溝通。
陳飛揚睡不著,說:“你跟我講故事唄。”
又來,他真的拿自己當巨嬰嗎,多大了總要聽故事。我說沒故事可講,他說:“那你就跟我講講你以前的事,小時候的,念書時候的,總有什麼可以講的吧。”
我還是覺得沒什麼可講。
他說:“其實我想聽聽,你和那個人是怎麼回事。”
“什麼人?”
“那個……你為他哭的人……”
也許我嫌他不信任我,但我自己也不夠坦誠,想了想,我說:“他是我的老師,高中時候的班主任……”
我大概講了些,關於認識、分離、遊戲,我知道什麼可以說什麼不能說。
我們好了段時間,沒怎麼吵,遇到矛盾,陳飛揚就默不作聲地聽,嚐試著理解我每句話的意思,耐著性子跟我交流,一點點剖析問題的所在。
他開始看書,看些什麼心理學、厚黑學之類的東西,我沒強迫他。當然還是會有小矛盾的時候,他都忍著,秉持一個“老婆說什麼都是對”的原則,慢慢理解消化。
那天陳飛揚他媽過來串門,陳飛揚正好從超市回來,他媽隨便翻了翻陳飛揚買的東西,發現陳飛揚買了避孕套,開始跟陳飛揚鬧。
難怪我這肚子一直沒動靜呢,合著我們說要孩子,是糊弄她的。
陳飛揚他媽打電話給我,讓我馬上回家。
也沒想好說啥,陳飛揚已經幫我編好了一套說辭:“小嫦接下來有個比賽,現在肯定不能懷孕,會耽誤事情的。”
他媽說:“什麼比賽啊,什麼比賽比生孩子還重要?生完孩子再去比不行嗎,生孩子不耽誤你們多少時間,生完我給你們帶,你們想幹什麼去幹不就完了嗎?”
陳飛揚支支吾吾:“我們這不是還欠著師父錢呢嗎?”想了下,看我一眼,“小嫦都準備好長時間了,再有兩個月就結束了,你還非著急這兩個月啊。再說,比賽拿獎了有獎金的。”
“多少?”他媽一副視金錢如糞土的模樣。
陳飛揚:“怎麼不得兩三萬的……”
錢才能說動他媽一點點,她瞅我一眼:“那就兩個月,比賽完了趕緊給我要孩子,別再整些亂七八糟的。”
陳飛揚:“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孩子也不是我說有就能有的呀,是吧?”這已經是在為兩個月以後做鋪墊了。
我在旁邊幹笑,陳飛揚他媽說:“我可在電視上看了,結婚以後三個月沒要上孩子,那就是有問題,得上醫院的。”
之後我在學校門口遇到一次王昭陽,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旁邊停著一輛車,女人是從駕駛座上下來的。
我仔細看過去,是方可如。
兩個人在車邊說了什麼,方可如拉了下王昭陽的手臂,王昭陽並沒有回避得多麼刻意,隻是鬆開。
然後又說了些什麼,王昭陽點點頭,跟方可如上了車,坐在副駕駛座上。車子揚塵而去,我坐在傳達室門口,忽然有那麼一點點心塞。
我並不清楚他們的婚姻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人總說,還是原配的好,也許複婚對王昭陽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有句話說,塵歸塵土歸土,也許我和王昭陽的確是兩個世界的人,一直都是。在我心裏,他始終是高高在上的,和方可如一樣是高端的、國際範兒的;而我,一個從小到大苦逼的人,大概還是站在陳飛揚這種同樣苦逼的人身邊比較合適。
轉身回舞蹈教室收拾東西,我跟邵思偉一起去參加雙人舞通關賽,這次比賽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海選和複賽,這個月舉行,通過複賽以後,還有幾場決賽,在下個月,中間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
複賽順利通過,主辦方很厚道,分賽區的獎金是賽後直接結算的,我確實拿到一部分錢,然後邵思偉仗義疏財給我添了點兒,我於是湊齊了三萬。
這時候學生軍訓已經接近尾聲,馬上就要開學了。
我去王昭陽的辦公室,需要穿過操場,學生還在這邊軍訓,人群忽然騷動了。負責軍訓的體育老師抱著個孩子從學生堆裏跑出來,那學生臉色非常難看,像是一口氣喘不上來就要悶死過去,手捂著肚子,樣子很痛苦。體育老師把他放在陰涼處,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施救,學生急忙去醫務室請醫生。
我幫忙維持著秩序:“散開散開,回到各自班級原地休息,還有不舒服的學生沒,有的話趕緊說出來。”
這邊醫務室的人和王昭陽都過來了,醫生確認不是中暑,王昭陽抱著孩子就往外麵跑。我也不在學校當值,屬於最閑的一個,跟體育老師和醫務室的打過招呼,陪王昭陽一起送學生去醫院。
急診門口,王昭陽把手機給我,說:“找李老師,通知學生家長。”
我接過來,翻到李老師的電話,打過去問,跟李老師通話兩次後,告訴王昭陽:“這孩子家裏可能沒人,爸媽好像都在外地,村裏隻有個奶奶,隻留了家裏的座機,沒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