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副本門口等你
吳玉清起來上廁所,看到在沙發上坐著的我,問我怎麼還不睡,我說我睡不著。
她在旁邊坐下,問了一句:“你們兩個是不是過不下去了?”
我沒說話,吳玉清問我:“你嫌他沒本事?”
我嫌誰沒本事呀,我自己又不是個有本事的人。
“想幹什麼就幹吧,趁著自己還年輕。”這可能是我們相處多年來,吳玉清對我說過的最體貼的一句話。
我仍然看著她,她說:“我活了大半輩子,最明白的一個道理,就是世界上真的沒有後悔藥吃。最後悔的就是沒有早點回家看一看,如果我早點回去,可能還能見到他們。”
我就想起了那一座荒墳,吳玉清趴在上麵哭得一臉灰塵。
我問她:“如果那時候他們還在,你會留下嗎?”
她搖搖頭,並沒有回答。她沒讀多少書,說不出頭頭是道的東西來,但她心裏的想法我明白。如果是我,我也不會留下,多年的分離會造成很多隔閡,即使血濃於水,但自己到底還是成了個外人。
回去是因為想念,但如果留下,矛盾會更多。
那麼既然還是會走,再見不見那一麵,有那麼重要嗎?如果誰離開誰都能照樣活,多那一次兩次的接觸,意義又在哪裏?
吳玉清說:“起碼把想說的話說一說,晚了,現在沒機會說,說了他們也聽不到了。”
吳玉清想告訴他們的是,她一直記得自己姓吳,一直記得自己有這幾個親人,心裏偶爾還是想念過他們的。
把想說的話,說給想讓聽到的人,對自己對那個人,未嚐不是一種幸福。
吳玉清回房間睡覺,我再次拿著手機看王昭陽的名字,我想給他打電話,我想跟他說一些話,我不知道那些話具體是什麼。
電話接通,我聽著那頭王昭陽的呼吸,卻依然不知從何開口,隻是心裏平靜,平靜到想哭。
沉默良久,王昭陽問:“來見我好嗎?”
我考慮了兩秒鍾:“好。”
王昭陽給了我一個地址,那是他現在居住的地方,他曾經和方可如一起居住過的地方,我沒有去過,但我對這地方有一定的好奇。
他沒來接我,讓我自己找過去,他不停地在向我邁步,走走停停,也許累了,而有些腳步,必須我自己來走。
找到這個地方,敲開他的房門,王昭陽站在門口,一手還拉著門上的把手,一隻胳膊疲憊地撐在門框上,看了我幾秒,醉眼迷離。
我們對視幾秒後開始擁吻,從門口一路吻到客廳,我必須讓自己的感情放縱一回,也讓他有機會放鬆一回。
聞得出來,他喝酒了。王昭陽心態再好,再懂得化解一切,他也還是個人,我這些天對他的冷落,一定讓他的心情很差。
沙發上,他吻幹我的眼淚,像是訴求又像命令,聲音低低沉沉:“留下來陪我。”
我將他抱住,讓他的臉埋在我的肩窩,享受女性的柔情。“我愛你。”我說。
他把我抱緊一些,習慣性地揉揉我的頭發:“我知道。”他說,“我也愛你,燕小嫦。”
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我們在沙發上擁抱很久,我躺在他懷中,平靜而滿足,那些困擾了許久的煩惱,這時候統統忘記了,這個夜晚雖然不會很長,但有一刻是一刻吧。
後來他把我打橫抱起來,帶進了臥室,放在床上靠牆一側,自己躺在外麵。拉開被子把我們蓋好,他將一隻手臂墊在我的脖子下麵,側身又吻了吻我,並不打擾,隻是輕輕地用嘴唇在臉頰遊移。遊著遊著遊到了脖頸的位置,他伸手,解了我一粒紐扣。
但他卻也沒繼續,沉沉呼一口粗重的氣,將欲望壓下,把我摟進懷裏睡覺。
我以為見他,我們會有很多話想說,但其實也不需要多說什麼了,知道彼此就在自己身邊,已經很好,一切盡在不言中,我想說的他都懂。
我半夜醒來,腦子裏自然還是浮出那些心事,也就不舍得睡了,不舍得在睡眠中浪費了這樣一個久違的相擁的夜晚。
我轉身在黑暗中看著他,轉身的動作把他擾醒。“怎麼了?”他問。
“想多看看你。”
他笑:“得絕症了?”
我也笑了,我說:“如果我真的得了絕症,我就什麼都不管了,最後的時光,一定要每天都和你在一起。”
再度接吻,夜色撩人。
他說:“我不是聖人。”
我以為他在要,剛好我也想給。於是我爬到他身上,開始撕扯他的衣服,但王昭陽把我阻止了。
捉著我的手,他把我壓到懷中胸膛緊貼,他說:“你知道嗎,人在晚上的時候最容易衝動,我不想你因為我,有一絲一毫的後悔,我不急,你慢慢處理。”
醒來,他微笑著看我,淺吻我的額頭,他說:“要去工作了。”
我點頭。
他仍然笑容淡淡:“起床,我們去吃早飯。”
我微笑著繼續點頭。
王昭陽找了新的牙刷,給我擠好牙膏,站在廁所門口笑吟吟地看我。
我在東張西望,看這個他生活了很長時間的地方,家具擺設很簡單,從每一盞小燈到軟裝飾配套,都搭配得很好。
王昭陽隨著我的目光一起看,他說:“這地方挺久沒人住了,這幾天有空我就回來,每天收拾一點點,差不多收拾完了。”
他說:“我也想過,這是她住過的地方,你會不會介意,但是想想,覺得這些應該也沒什麼,你不會太計較。”
就好像他不會計較,曾經隻屬於過他的燕小嫦,也曾在別人身邊停留。
我在想,想他自己收拾這個家的時候,擦過邊邊角角的灰塵,那時心裏在想什麼。滿滿的都是愛吧,懷著那種以後我將在這裏,在他的照顧下一起生活的快樂希望。為什麼那些充滿愛的畫麵,我想來卻如此傷感?
“我隻是想給你留好一條退路,如果你決定了,隨時都可以搬過來。”他說。
我看著他,有些感動得想哭,又感動得想笑,王昭陽在我背上推一下,把牙刷遞給我:“去刷牙,臭死了。”
我翻他一個白眼,總算露出些俏皮的神色,在他眼裏,總還是把我當個小女孩兒在疼愛,他說想起我曾經是他的學生的時候,他會有一種莫名的罪惡感。
但師生,隻是我們相識的方式而已。
我現在的首要目標,就是幫陳飛揚還錢,還清了這些錢,我才能幹幹脆脆地離開。
跟陳飛揚再次吵架,是一個周末,我在舞蹈教室帶學生,現在溫度越來越低,孩子們跳舞衣服穿得少,有兩個已經感冒了,我去校長辦公室,想問下供暖的事情。
辦公室裏校長和王昭陽正一人捧著一個茶杯閑扯。看到王昭陽還是有點尷尬,那天晚上回來以後,我還是沒怎麼搭理他。
我剛坐下,屁股還沒捂熱,手機收到一條信用卡消費提示。我這張卡是托朋友給辦的,透支額度一萬,但我很少用信用卡,怕還不上,這不最近我和陳飛揚缺錢,我就把信用卡留在家裏了。
提示消費三千多。
話我都沒跟校長說,出去給陳飛揚打電話。
“你剛才買什麼了?”
陳飛揚:“沒什麼。”
“卡呢?不會被偷了吧?”
“沒有。”
“那你到底買什麼了?”
他說他那邊有點事,回家再跟我說。
我不放心,打電話到銀行那邊,查到陳飛揚訂了一張飛機票,是飛往泰國的。
王昭陽站出來問我怎麼了,我看著短信裏的消息,驀地想到什麼,壞了!
陳飛揚跟我講過泰國的事情,泰國是一個非常偏愛打黑拳的地方。我給陳飛揚的師父打電話,問他們是不是要去泰國交流,師父說沒這回事兒,他說陳飛揚剛到拳館,正在和老黑過招。
扔下王昭陽我就跑了,殺到拳館揪走陳飛揚。
他師父休息的房間裏,我抿嘴瞪著陳飛揚,他沉默許久,終於說話:“你別跟師父他們說。”
“為什麼不能說!你也知道不能說啊,你也知道你說了他們不會讓你去。陳飛揚,你要玩兒命是不是,你真當自己是打敗天下無敵手嗎?”
陳飛揚低頭,想了想,認真地問我:“那我還能幹什麼,除了打拳我還能幹什麼!你不是想分手嗎,我要是沒從拳台上下來,你也不用麻煩了。”
我劈手甩他一個嘴巴子,點頭:“行,你有種,陳飛揚,打從一開始我就看錯你了,你去吧,你最好死在上麵別下來,你要是死在外麵了,連屍我都不給你收。”
從房間裏跑出來,陳飛揚不反駁我什麼。我是想走的,但我不能真的不管他的死活,我去找陳飛揚的師父,告訴他陳飛揚訂了晚上八點的票,要去泰國打黑拳,請他們務必把他拖住。
回到學校,放走了學生,我沒吃晚飯,在舞蹈教室發愁。
我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兒,不就是錢嗎,掙就完了,為什麼陳飛揚就不懂,明明吃了虧,為什麼還要犯傻?
王昭陽到底還是溜達過來了,我心情不好,什麼也不想跟他說,就說我想靜靜。
“到底怎麼了?”王昭陽還問,我就簡單回答了:“他要去打黑拳,我攔下來了。”
“你們缺錢?”
我垂了下眼睛,我還是覺得這不是錢的問題,反正也沒人催債,慢慢還就是了,我一女人都不著急。
王昭陽在我旁邊坐下:“缺錢我可以幫你。”
我搖頭。
他說:“你知道賭徒心理嗎?”
我看他一眼,他說:“比方開紅和開黑,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而在賭徒眼裏,如果連續幾把都開了黑,那麼下一局開紅的概率就很大,如果下一局還是黑,下下局就更可能是紅,其實開紅和開黑,永遠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你想說什麼?”
他說:“我們總說人要越挫越勇,所以總有一部分人逆流而上,又像談戀愛,談了一個不合適,分手,也許下一個就是幸福,下一個不是,下下個就是。但追求不是堅持就可以,盲目地追求,隻會讓你走進更深的死胡同,所以古人說,退一步海闊天空。”
歎口氣:“你說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你現在到底遇到了什麼麻煩,但是我想告訴你,許多事情需要的隻是時間,你要學會等待,學會讓自己真正地平靜下來,一旦心平靜了,除非世界末日,那麼任何事情都打不倒你。”
“那你平靜了嗎?”我問。
他微笑一下,點點頭:“所以我願意等你,等你把這些事情都處理完,即使最後開的是黑也無所謂。你可以把人生當成一場曆練,隻有傻子才能每天都樂嗬嗬的,苦與愁永遠都會伴隨我們,不需要把它看得太重。”
太哲理了,我這腦袋瓜不行,看他一眼:“謝謝你安慰我,雖然我沒怎麼聽懂。”
他笑:“那你現在心情好點兒了嗎?”
我點點頭。
他說:“聽不聽得懂,有用就好,我也是瞎說。”
這句話才真的讓我笑了,他站起來,伸出一隻手要拉我:“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我愣了下,並沒有把手交給他,撐著身後的休息凳站起來,拿了自己的東西,鎖了舞蹈教室的門離開。
飯還是要吃的,吃飽了才有力氣和明天戰鬥。
剛走出學校大門,王昭陽正要打車,那邊陳飛揚已經一步步走過來了。現在已經過了晚上八點,陳飛揚登不了機了,票也已經被我退掉了,他師父也就把他放出來了。
我看著陳飛揚漸漸逼近的腳步,忽然感覺有些害怕,王昭陽正打車什麼都不知道呢。左邊還是右邊,我有些進退兩難,算了,還是先管陳飛揚。
我朝陳飛揚跑過去,張口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陳飛揚卻好像沒看見我,眼睛裏就盯著王昭陽,腳步越走越疾,王昭陽打到車正打算叫我,回過頭看著這個朝自己逼近的小青年,微笑著跟出租車司機道了歉,站在那裏,晚風拂動衣角,那個瞬間宛如遊戲裏手持大劍的俠客。
我了解陳飛揚,也算了解王昭陽,陳飛揚這個眼神兒,肯定是要動粗了;而王昭陽,即便知道自己打不過,也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脫逃。
在即將走近王昭陽的時候,陳飛揚漸漸放慢了腳步,才給我時間衝過去,想都沒想,我擋在了王昭陽麵前。
警惕地看著陳飛揚,他猩紅而散漫的目光,讓我也不確定此時他到底想做什麼。
王昭陽撥了我的肩膀,似乎打算把我從他身前撥開。王老師,這個時候不要逞能了好嗎,你麵前站著的是個活生生的國家級運動員,不是遊戲裏的那些小嘍囉,我知道你不怕事兒,知道在遊戲裏隻有你削別人的份兒,這時候咱現實一點好嗎?
我扭了下身體,執著地擋在王昭陽麵前,陳飛揚用憤怒的目光看著我們,嗯,姑且說看著我們這對奸夫淫婦。
其實挺欺負人的,我和王昭陽年紀加起來,都快能超過他一倍了,真像兩個大人欺負一小孩兒的感覺。
“飛揚,有話好好說。”我還是先勸。
陳飛揚的拳頭緊緊握起來,一張臉擠出憤怒而委屈的表情,看著也怪叫人心疼的,他那腦容量本來就不大,估計現在整個腦袋都是熱得發燙的。
我想去拉下陳飛揚,手還沒碰到他的手臂,陳飛揚一把把我丟開,我差點兒就被他扔在了地上。
扔開我,陳飛揚就拎起王昭陽的領口,沒有直接動手,隻是惡狠狠地問:“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我覺得陳飛揚應該知道他是誰了,他真正想問的,是“我到底哪裏不如你”。我嚇死了,鍥而不舍地上去拉陳飛揚的胳膊,他的肌肉硬硬的,整個人像一鋼筋打的機器,我這點兒力氣根本影響不到他。
王昭陽還是淡定得很,雖然被人揪著衣領這個動作非常之不雅觀,連門衛大爺都拿著橡膠輥從傳達室走出來了,站在幾步外,沒有靠近。
王昭陽微微眯眼看陳飛揚,又看我一眼,被他拎著,不可避免地要仰著脖子,他還沒有陳飛揚高。
他說:“我打不過你,我不會還手。”再瞟我一眼,“如果你有這個需要,我希望你在小嫦看不見的地方打,我不想讓她看見。”
陳飛揚氣得呀,就剩下喘粗氣了,抓著王昭陽衣領的手抖了抖。我急了,聲音有些撕裂:“陳飛揚,你給我放手!”
眼淚順勢滑落,我含著眼淚望著他,算是乞求。
王昭陽依然淡然地看著陳飛揚,不再多說什麼,他知道自己很可能跑不掉了,說什麼都沒用了。
陳飛揚到底還是放手了,一張臉憋得通紅,放手以後,他轉過身開始漫無目的地遊走,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找不到出逃的方向,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繞了幾圈以後,他發出一聲號叫,習武之人那種撕裂的號叫,聽得人心裏都一顫。
暴走幾圈以後,陳飛揚彎腰從地上撿了一板磚,噌噌地又朝我們走過來,我緊張地擋回王昭陽麵前,陳飛揚在兩步外站住腳步,瞪我們。
然後他把板磚拍在了自己的腦袋瓜上。
拍一下還不夠,哐哐拍了好幾下,還好這孩子沒練過鐵頭功,不然這板磚能碎。
再拉住陳飛揚的手臂,他把我一把推開,板磚也就掉地上了,陳飛揚自己也直接坐地上了。
腦袋瓜上冒著血,他開始哭,咧著嘴巴哭得很無助,像個小毛孩子。
我慢悠悠地挪過去,防止他再一次把我推開,陳飛揚哭著伸出一隻手拉我,把我拉到懷裏抱著。
他隻是需要個東西抱著,哪怕這時候塞給他一個枕頭。
把我的頭按進自己的肩窩,他嗚嗚哭了好久,嗚嗚地說:“我下不了手,我連打都不能打他,我什麼都幹不了。”
“飛揚……”
他將我抱緊一些:“小嫦,我愛你,小嫦,我什麼都聽你的,你不要跟他走,你別跟他走。”
我心裏哽得難受,說不出話來,抽著鼻子,在他後背有一下沒一下地拍,這麼安慰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