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個字念什麼?”
……
陳飛揚似乎對中華上下五千年挺感興趣的樣子,這些書反正我也不會好好看,就丟在家裏隨便他翻。
然後我忽悠陳飛揚去幹快遞,他聽話,確實去了,騎著摩托車在這個生長的地方風雨無阻,每天回來的時候一身風塵仆仆。
狀態不錯,隻是依然沒以前那麼愛說話,我感覺他是自卑,他總怕自己說了什麼都是不對的,所以都憋著不說。
我不是搞心理學的,不知道怎麼幫他。或許不說確實也蠻好的,少說少錯嘛。
從王昭陽離開學校後,我們就沒怎麼刻意聯係,因為放在心裏,不緊張,不怕失去。他以退為進,給我足夠的空間去解決這些,我也想幹幹脆脆地解決明白了再去找他。
但我還是會想他。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但我相信,他依舊在等我,所以我也不著急給他打電話問候。
陳飛揚回來了,此時外麵在下雪,他的防寒服上,滿是雪融化後的水滴,碰一下,真涼。
我把新買的防寒服給他,他感激地對我笑一下。
“今天派了多少?”我問他。
“三四百件。”他回答。
年前是派件高峰期,快件基本不能按時送達,送快遞的也是人,一天能跑的就那麼多地方,這不陳飛揚都跑到晚上才回來。
他幹得很拚,我知道。
我去給他熱菜吃,坐在凳子上看他大口大口地吃飯。有人說,人一旦勤懇踏實了,距離成功就不遠了。
陳飛揚現在就很踏實,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他一定會成功的。
我看他看得有點入迷,像一種媽媽看兒子吃飯的心情,他太累了,吃得那麼著急。給他盛湯,陳飛揚說:“我今天掙了四百多。”
我笑:“你真厲害。”
不是派件高峰期的時候,他一天其實最多也就派一百來件,加上收件的活兒,很難掙到兩百塊的。
我問他:“辛苦嗎?”
他搖頭,我接著問:“那要是一直幹,你能堅持下去嗎?”
他鄭重地點了下頭:“能。”
我微笑,這樣我就放心了。
等過完年,那四萬多塊應該就還清了,陳飛揚現在踏實肯幹的狀態,我也不用太擔心了。看著他,心裏驀然感覺有些滄桑,當我們的債務還清的時候,也應該是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一年前,我們在一起,一年後……竟是這樣的結局。
怎麼跟他說呢,到底還是會在他心裏留個傷的吧。
但也許,就像方可如所說,她甚至後悔離婚離晚了,因為錯過錯的,才有機會和對的相逢。
對陳飛揚來說,我想我是錯的,因為我盡力了,但我愛不上他。
過年這幾天,我比較清閑,上遊戲建了個小號,抓到了又在打遊戲消磨時間的覆水難收。
我跑過去,打個微笑的表情。這孫子正在和小五說話,我這邊微笑了,人家當沒看見,壓根兒不理我。
我於是怒刷存在感,在他麵前左一下右一下地晃,他很淡定,反正不是個活人在眼前晃,依然不理我。
小五受不了了,問:“會長,這妹子你認識啊?”
“不認識。”王昭陽說。
敢說不認識我!撇撇嘴,我打字:“大神,求勾搭。”
王昭陽還是不理我,他對陌生女人,往往油鹽不進。
算了算了,先逗逗小五,小五比較容易攻破。
我於是拉著小五扯淡,特別自來熟,很順利地互相加了好友。小五一看我這等級,吐槽:“還以為聊了個新妹子,搞了半天是個小號。”
我說:“我就是新人來著,一竅不通的新人。不如你帶我去升級吧?”
小五微微猶豫,是個熱心人:“好吧,帶你兩把。”
覆水難收很無聊地坐在一個地方,小五跟他打招呼,說一起去刷圖。然後三個人就一起去了。
其實我挺注意不被察覺的,比如我平常打字,喜歡加兩個橫線那個表情,表示無語,現在我就不用。我以前打字不愛打標點符號,現在每句我都加上標點,我以前跟遊戲上的人說話很不客氣,但現在各種嗲嗲地裝萌妹子。
到了地圖裏,他們在前麵殺怪,我依然屁顛屁顛地撿地上的金幣,不行,我一看見地上掉落的花花草草,在那裏發著光,我就手癢,我必須得撿,根本忍不住。
但以前我是遊戲大神啊,我裝備過硬,我衝進怪堆撿東西毫不費勁。但我現在是一沒裝備的小脆皮,終於在為了一個銅板衝進怪堆的時候,被三個小妖精圍攻,一人一刀,我就被砍死了……
變成一個小幽靈,我垂手跟在他們後麵,看著滿地無人問津的銅板,錢啊,都是錢啊。
覆水難收打了兩條線的表情,表示無語。
我不說話,就跟著覆水難收,看他釋放那些華麗的技能。小五說:“你就那麼死著吧,反正活了還得死。”
偌大的地圖,覆水難收殺完怪,就找個地方撐著下巴坐著看我,我不知疲憊地撿地上掉落的東西。
背包滿了,停下來,扔一扔沒用的東西,為那三兩個銅板計較來計較去,清理完了,接著撿。
小五看不下去了,就陪我一起撿。
小五說:“這個小財迷挺像一個人的。”
覆水難收:“嗯。”
小五發了串省略號。
山裏朵已經消失了,這在遊戲裏的人大概都知道,所以小五應該不會過多地提起我,免得刺痛到被拋棄的覆水難收。
最後一個BOSS打完,我被BOSS一個大招秒成幽靈,小五想幫忙撿地上的東西,我打字嚷嚷:“放著,我來!”
如果我是個幽靈的話,他們撿東西是分不到我這裏的。
可我試著點了幾下,我的係統贈送複活,已經沒有了。我已經活不過來了。
“算了,還是你來吧。”
小五開始撿東西,撿著撿著,打了句話:“到時間了。”然後人一下子沒影了,這小子肯定還是在網吧。
小五掉線了,隻剩下我和覆水難收。覆水難收在一山頭上坐著,看著遠方的風景。
我以小幽靈的姿態飄浮在他身邊,忽然身體閃光,恢複成了個人形。這肯定是覆水難收幫我使用了複活。
複活後,我想都沒想,跑回剛才小五撿了一半東西的地方,噌噌地撿啊,再不撿,時間到了就自動消失了。
回到覆水難收身邊,我坐在他旁邊:“你在幹嗎?”
“等人。”他說。
“等什麼人?”
“她。”
“你喜歡的人?”
“我愛的人。”
屏幕裏和屏幕外,我都沉默了。
我說:“那你為什麼不去找她呢?”
他說:“等她處理完了會來找我。”
我說:“你這樣感覺好孤獨啊。”
“沒有。”他說。
遊戲裏的高冷男神,果然名不虛傳。如果我不是我,是個普通的妹子,碰到這麼個高冷的遊戲大神,還這麼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樣,很容易激發一個女人征服的欲望。每個女人都有一個聖母的幻想,可以拯救一個強大到爆,但內心隻為一人柔然的男人。
我說:“那我陪你吧。”
“幹什麼?”
“陪你等啊。”
“為什麼?”
“因為我是天使啊。”說著,我站起來發了一個從頭到尾我最喜歡的技能,就是好像一串蝴蝶飛出去的樣子,特別夢幻。
以前我隻要高興,往個風景很好的地方一站,就有這麼個標誌性動作。
覆水難收:“好。”
你!王昭陽你王八蛋,妹子勾搭一下你就破功了,神馬狗屁天使,就是仙女下凡,你也不能讓她陪!
我在這邊氣得咬牙,遊戲裏還得忍氣吞聲,走到距離他遠一點點的位置坐下。
他打字:“怎麼不說話了?”
“忽然心情不好。”
我沒有陪陳飛揚回家過年,我覺得如果我跟陳飛揚遲早要分開,應該在他的家庭中,留下的痕跡越少越好。
除夕這天陳飛揚喝了酒,不算特別多吧。給他脫衣服的時候,看到他脖子上的傷口,這就是去年陪我放鞭炮逗我開心時留下的。陳飛揚不是疤痕體質,訓練時就受過很多傷,但明顯的傷口也就那幾處,小傷時間長了,都會漸漸模糊。
模糊到甚至想不起來這裏曾經流過血。
台燈昏暗的燈影照著他的輪廓,過了一年,他似乎又長大了一點點,輪廓變得更加深刻清晰,沉默為他提升了氣質。
外人眼裏,陳飛揚或許是低調高冷的,隻有我知道,他沉默的原因。
我很想對他說一句對不起,是我把一年前陽光的少年生生壓抑成了這樣,但又或許這是過於單純的他,要成長成熟必須經曆的一道關卡。
微微撐開眼睛,他低聲叫我:“小嫦。”
陳飛揚依然是那副好嗓子,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因為沉默就變得更加好聽。我撫了一下他的臉,想安慰他就這麼睡吧,他伸手將我抱住,沉默許久以後,低低地說:“我想永遠,一直這麼抱著你。”
他閉著眼睛說這些話,仿佛在訴說一個令他沉迷而不可能實現的夢。
我很難過,於是我哭了,他將我抱得更緊一些,然後我也聽到了他低低的啜泣。從那場大哭之後,他沒再掉過眼淚,這個愛哭的孩子,也不愛哭了。
過完年後一個月,我和陳飛揚還清了最後一筆欠款,在債主家裏,他還拉著我的手,走出門以後,我把手鬆開。
就到這裏了,我對他的陪伴,我想隻能到這裏了。
後麵的路,讓他自己去走吧。
再回家,我準備了一桌還算豐盛的飯菜,等著工作了一天的陳飛揚歸來。
吳玉清回了房間,我盡量淡定溫和用不傷害他的語氣說:“飛揚,我們分開吧。”
陳飛揚沒說話,大手端著盛滿米飯的白瓷碗,用筷子一下一下往嘴巴裏刨,一邊刨一邊掉著眼淚,他不說話,一直在吃,我沒看到他嚼,也沒看到他咽,隻看見他在刨。
一滴眼淚從我眼眶裏滑落,沿著鼻翼的輪廓往下緩慢流淌,到唇邊,我品嚐到鹹鹹的味道。
我知道他在聽。
我說:“我覺得這對你也不公平,你有權利享受被愛的感覺,那種感覺特別好,但是我給不了你。”
“別說了。”嘴巴裏包著米飯,他刨飯的動作頓了頓,碗依然端在嘴邊,發出囫圇的聲音。
我搖了搖頭,該說的早晚得說,不管我什麼時候說,他一上來的反應都會是這樣的。我說:“我真的特別謝謝你,我知道你一直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我都知道。一開始就是我不對,我覺得你這個年紀,正應該是談戀愛,和兄弟一起打遊戲、唱KTV的年紀,因為我,給你帶來了很多壓力,這本來就不公平。而且……”
是,我打算說實話了,促使我必須跟他分手的,還有一個原因,是王昭陽,因為他在等我。
陳飛揚沒給我機會把話說下去,一把放下碗:“你別說了,別說了!”他吼,吼完一腳踢翻了吃飯的桌子,飯碗倒扣在地上,乒呤乓啷,一地碎裂的聲音。
我想起來攔他,但陳飛揚是幹嗎的,他如果風風火火地要走,根本就拉不住。
“砰”的一聲關了房門,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裏。
唉!
也不能真的不管他,萬一他出去出事了怎麼辦?我給陳飛揚的師父打電話,師父說陳飛揚去找他了,這會兒正厚著臉皮喝他封的那壇好酒。
還有心情蹭酒喝,看樣子問題不大。
拜托師父照顧好他,然後開始收拾東西,我不能給陳飛揚留下什麼,我自己就是個一無所有的人,除了王昭陽給買的那些書,陳飛揚喜歡看,就留給他看吧。
但屬於我的痕跡,我想盡量帶走,因為不希望陳飛揚在以後驀然看見時,心裏不太好受。我又回頭看了一遍我們的合影,原來曾經這樣親密在一起的兩個人,想徹底地分隔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無論如何,我曾經走進陳飛揚的生命,他也曾走進我的生命。我會記著他,以另一種姿態愛著他。
簡單收拾過後,第二天下午放學,再去拳館,還是得找陳飛揚談。
但陳飛揚不在,說打了個電話,剛出去一會兒,看樣子不像要出去殺人的。我在師父休息的房間等他,平常陳飛揚他們也在這邊休息,一幫人或坐或立地聊天。
桌子上,有一串珍珠手鏈,是上次我扔在這裏的。
陳飛揚回來了,目光冷漠地站在我麵前,穿得很單薄,出去的時候沒有穿外套。我看著他,有一絲憐憫。
我淺淺微笑,陳飛揚坐下,背對著我緩緩抽完一根煙:“我去見他了。”他說。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
陳飛揚冷笑一下,咬牙切齒:“我把他打了一頓。”
我撐大瞳孔,有些緊張,卻還是沒有說話。陳飛揚開始形容打王昭陽的過程:“一看見他我就先打了他,他很弱,我一拳就把他的眼睛打腫了,嘴也打歪了,我擰他的胳膊,聽他肩膀上哢哢的,可能也斷了。我沒打夠,我把他扔在地上,狠狠地踢……”
我抿著嘴巴不讓眼淚掉下來,陳飛揚像在述說一個自己看到的場景,語氣和表情都有些猙獰,甚至有些變態。
他拳頭握緊,依然背對著我,加重語氣:“跟我搶女人的下場,就是死!”
一拳頭捶在對麵的牆上,陳飛揚的出拳速度非常快,快到常人看不清的程度。背對著我,他說:“我騙你的。我打他有什麼用,我把他打死了,你就會恨我一輩子,讓你恨我有什麼用?”苦笑,他說,“不跟他在一起,你真的會死嗎?”
沉默片刻,我輕輕吐出:“會。”
“即使人沒有死,心也死了。無所謂在誰身邊,隻要想到他還是一個人,就會很難過。如果他死了,我可能還是會像現在一樣活,但我會把任何人都當作是他,是他的影子。隻要我還活著,他就存在,沒有任何東西能抹去他存在我心裏的痕跡。”
吸了下鼻子,我說:“可他不是還在那裏嗎,我不想再騙自己了,我從十七歲就喜歡他,他一直在幫我,幫了我很多,沒有他就沒有燕小嫦。”
“他幫了你多少,他幫了你什麼,我也可以為你做!為什麼我就感動不了你!”陳飛揚低號。
我搖頭:“不隻是感動,你能感動一塊石頭嗎,如果沒有感覺,再感動又怎麼樣?我愛他,是因為我想愛他,我想給他我能給的最好的東西。這對你不公平,但我的心是偏向他的,就好像自己的孩子和別人打架,自己孩子再錯,也還是偏心自己家孩子的。所以我也必須放了你,讓你有機會遇到那個偏心你的人,如果遇到了……”我帶著祝福的笑,“你一定會發現,那種敞開了相愛的感覺,真的很不錯。”
如果愛像一條繩索要把人勒死,這樣的愛值得堅持嗎?和陳飛揚在一起的時候,我是強勢的,我總是在很多方麵壓他一頭,因為我覺得他小,他不成熟,我不能完全地信任他。
我給不了他這種信任,也就給不了他真正挖掘自我的空間,所以我成就不了一個最好的陳飛揚。
“我不會再愛上別人了。”陳飛揚反駁。
“會的,一定會的。”我說。
他暫時還聽不進去這些,憤恨地擠了下眼睛,再對我吼一遍:“你沒有他會死?”
我垂目,淡淡告訴他一個事實:“你沒有我也不會死。”
陳飛揚坐在他師父的老板椅上,閉上了眼睛,對我揮了揮手,語氣喑啞無力:“我本來想,分開的時候還要抱抱你,現在,你走吧。”
我懷著真誠的感激,感激他曾經收留我,現在放了我。
“飛揚,你一定會變成一個特別特別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