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叫什麼,閉嘴。”他忿忿的罵。
“喂,你報複啊?要出人命啦。”常蕾蕾的聲音因恐懼變得尖銳刺耳,跟他大聲喊話的過程中還不斷被風嗆到劇咳。
這樣疾馳的速度完全就像被追捕逃逸,我很清晰的感覺到風刺啦啦呼嘯過耳朵邊上的凜冽氣息,空氣中有什麼硬硬的粒子在拍打割裂著整張臉,我緊張到忘記失態,雙手死死摟著他的腰。
“不下車是你自己選的。抱緊了!這會子停車比出人命還恐怖,你回頭自己看。”他語調輕蔑的回複常蕾蕾,絲毫沒有要減速的意思。
常蕾蕾霎時沉默了。我也沒用回頭,從眼角餘光蠻能夠看見至少有五六輛車子幾乎和我們水平行進,不斷把我們的車子往馬路中黃線上擠,好像要包抄圍堵的架勢。完了,這次果然是被追逃。我才想到他應該也是忽然發現這些追趕隊伍出現的,要不也不會玩命狂飆。本來是換了路線要順利躲避,結果明顯常蕾蕾那一嗓子呼喊把他們全給吸引了過來。
“喂,他們為什麼追你啊?”這場街道追逐戲不知道要上演多久,但作為無辜受牽連的圍觀群眾,我最起碼要知道恩怨的始末。
“你下車去問他們囉。”這個回答和戲謔的語調顯得極其欠揍。
“那你停車讓我下去。”我本是賭氣說出這句話的,沒想到他老人家還真停了。隨著刹車阻力,我和常蕾蕾身體慣性前傾,坐在中間的我成了最悲慘的受擠壓者,和他來了個前胸貼後背的親密擁抱。沒等我發火,周圍早已一連串此起彼伏刺耳的刹車聲。
我大腦中一片空白,對他是憤恨?惱怒?質問?都已經來不及。一群潮翻了的小人類動作熟稔的停摩托先把我們的退路給堵了。十幾輛摩托車參差擺放橫在大馬上,場麵也夠蔚為壯觀。
那群人典型Rocker裝扮,挑染著花花綠綠的頭發,發型也是千奇百怪,乍看上去一群百無聊賴的烏合之眾,戳在我們四周,情景像極了是勁舞團舉辦什麼百搭穿著服裝秀之類的時尚大賽。
確定封路完畢我們插翅也難逃了之後,他們嘻哈交談著縮小包圍圈,朝我們靠近過來。內圍的幾個小痞子更是肆無忌憚的對我和常蕾蕾的身材樣貌評頭論足。他們賭著誰上來捏捏看常蕾蕾的胸圍有沒有作假摻水分,像她這種外表嬌媚的妖精女究竟是喜歡穿粉色蕾絲邊胸罩還是黑色薄紗半透明的?葷腥赤裸的話題引起了周圍群體的一陣哄堂大笑,配合著默契的掌聲和輕浮呼哨。
一個平頭小青年嬉笑著湊到我們車子跟前,朝坐在最後的常蕾蕾屁股上用力一擰,壞笑著跟她搭訕:“妹妹今晚有沒有空啊?開個價,哥幾個包了。”
常蕾蕾早被他擰的啊呀一聲叫出來,又被這話一激,心直口快的罵了句:“王八蛋,不要臉。”
“是麼?”一記清脆的耳光響在常蕾蕾的左臉。
我“啊”了一聲,伸出一隻胳膊擋在常蕾蕾前麵,害怕啦後果啦之類暫且統統放一邊,鼓足勇氣保護好姐妹要緊:“不許欺負她!”
“你說不許就不許?老子喜歡你怎麼著吧?”又插過來一個雞冠男,故意伸手在常蕾蕾身上摸了一把,拍拍常蕾蕾的臉,作勢要親上去。
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安寧都還一臉泰然,無動於衷。他甚至摘了頭盔,埋頭從後視鏡裏專注打量撥弄劉海發型。指望他英雄救美不可能了!指望他跳出去像甄子丹一樣無敵開打也不可能了!可惡的是,我們和這些人並沒有什麼恩怨瓜葛,完全是被他連累才遭此險境!
“你滾開啦。”常蕾蕾側著身子往外掙,憤怒的打落男人的手。
“你陪我一起滾好不好?”男人死乞白賴,囂張把常蕾蕾往車子下拖拽。
我從上一場內心壓根無法釋然的混亂中清醒,斜著身子拚命護住常蕾蕾,但壓根兒就使不上力氣。眼看著常蕾蕾被拉扯的狼狽不堪,上衣拉鏈整個打開,裏麵的內衣和雪白的小胸脯赤裸呈現,周圍一串更加上癮來勁的哄笑。無奈之下我氣急敗壞的大叫了一聲:“安寧!”我必須要讓這個冷血到底的男人知道,如果常蕾蕾出了什麼事情,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他。
“想拿到DV,還是要這個女人,你們選。”哈?終於肯開口了,冒出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
“都要。”似乎沒人要跟他作交換,留餘地。
“沒這種兩全其美的好事。DV在這裏,要不要隨便!”安寧冷笑一下,晃了晃手裏的頭盔。透著路燈的光亮,能看出來一個方形物體在頭盔裏麵。人群呼啦圍了上來又呼啦散去,因為安寧順著話的尾音,把頭盔狠狠甩去了身後的天空。
頭盔劃出一道類平拋,在遠遠的地麵墜落,磕著水泥路麵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人群的目光全被吸引過去。撕扯常蕾蕾的雞冠男撥開眾人朝被扔出去的頭盔一路小跑。
瞅準這個機會,安寧沒再多做猶豫,低低衝我和常蕾蕾說了句“坐穩”,發動車子,猛加油門,再一次極速飆了出去。後麵嘈雜一片。
“安寧,你這個見死不救的混蛋!”車子開出了一段距離了,拐了幾條小巷,確定後麵沒有追兵,常蕾蕾大聲罵了一句。終於脫險,想想剛才的丟臉狀況,她這才心有餘悸的哭出來。
“車子是唐果讓停的!你被調戲是你自找的!打扮的那麼花枝招展!管我什麼事!”好了,回歸他冷血麵目。臉色陰晴不定,這個殘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我要回家!”常蕾蕾被噎得無言語對,隻好靠高聲叫嚷岔開話題。
“好。”他靠路邊再一次停了車,悠然丟了句,“自便。”
我和常蕾蕾急不可耐跳下來,忿忿站在馬路牙子上。他麵無表情掃了我們一遍,咬咬嘴唇,一語不發,擰了擰加速,孤傲離去。連句再見也沒有,沒教養的家夥!
折騰到此時,已經淩晨三四點的天空,微微滲透著一絲青芒。他的背影在闃寂街道的盡頭化為一個小黑點,倏然跳躍不見。
對於這個風(同“瘋”)一般出現的男生,我隻能感慨:這就是個莫名其妙的存在,匪夷所思的怪咖!
03
我和常蕾蕾在外麵一直晃悠到早上六點半,才在路邊餐館吃了早飯互相告別各回各家。我們約好了,如果家長問起就撒謊說,因為探討寒假作業時間太晚了就留宿在對方家裏,以保證口供一致。
其實約定這個借口隻為了常蕾蕾能好過關,她媽是典型的望女成鳳,恨不能把常蕾蕾生成一男孩兒,頭懸梁錐刺股的讀書中狀元。按常蕾蕾轉述她媽的話來講,她們家三代無產階級,全指望著她飛上枝頭變鳳凰步入小資階層呢。如果她媽知道常蕾蕾夜不歸宿流落街頭,筋骨都能給她打折了。常蕾蕾日盼夜盼的就是早日結束寒假早回校住宿舍,擺脫她媽的監控。
我沒有常蕾蕾的擔心,家裏等我的隻可能是保姆王阿婆。我單親家庭,沒爹。當然了,“沒爹”這倆字的口吻完全仿效我媽。從我記事開始,不等我好奇發問為什麼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就我沒有,我媽都很現實很斬釘截鐵的讓我記住一個事實,那就是我沒爹。然後再補一句,以後不準在她麵前提起爸爸這個詞語。
我肯定是有爸爸的,隻是那個要負擔起“爸爸”這個名詞和身份的男人,從來沒有以他應該扮演的角色出現在我的世界而已。
我不埋怨他,相反的我應該感激他幸好離開的那麼早,在我毫無記憶的情況下走得幹淨徹底。於是我從不感覺我的生命裏缺少什麼。我媽是個很愛我的女超人,她常年在外奔波,忙碌生計,掙錢養家,像個鐵骨錚錚的爺們兒。她常說唐果你放心,別人有的我一定會全給你,沒有爹你的世界不會比別人暗淡多少。
挺像電視劇八點檔台詞的語句,從我媽嘴裏說出來的時候總帶著那麼一股子江湖氣,宛若在給我給她自己下保證書。
她說到做到,這麼些年來我比同齡的其他孩子都要衣食無憂,從洋娃娃到漂亮衣服,什麼都不缺。唯一的遺憾,就是她不能留在我身邊陪我。上帝是公平的,物質和精神我隻能選一樣,也輪不到我選,在我媽媽唐妃眼裏,明顯是物質優先,於是我才得以和保姆終日為伴。
我開始有少年維特之煩惱的那些日子,網上曾瘋狂流傳過一段視頻,叫做“怕孤單的小孩喜歡做什麼”,有很多選項,比如說喜歡蜷縮著睡覺,喜歡一個人看天空,喜歡莫名其妙流眼淚,喜歡一頓吃很多東西或者幹脆什麼都不吃……這些狀況我全有,於是我趴在電腦前看著視頻裏截取的一個一個畫麵感同身受,哭得稀裏嘩啦,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垂危病人,無藥可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尤其是在初中三年,我的孤單泛濫成災。
也就在那時,班上有個男生塞了封情書給我。其實在十四五情竇初開的那個小年紀,收到封內容稚氣的情書也算得上能讓人羨慕一番自己個兒也得意一番的大事件了。可我接著情書的刹那臉就黑了,因為寫情書的人是許諾。
許諾,男,血型AB,最高傲自戀的獅子座,自認風流倜儻帥到無與倫比,讀初三那會子十五歲,富二代,標準流氓。這是他的個人基本資料。他劣跡斑斑,初一時調戲班花未得手,便在人家回家的半路裝神弄鬼,嚇得那個膽小的女孩子精神失常,鬧到要休學長期住院治療,他那個有錢的老爸出錢出力平息事件;初二早戀,和臨班女生談戀愛玩到女方懷孕,後來女方因害怕事情暴露吃安眠藥自殺未遂,迫使事情公開,他老爸再次出來花重金為他擦屁股。就在初三一開學,他夥同一群社會不良青年打架滋事,幾次參與械鬥,都被他爸從少管所保釋撈了出來。
指月亮起誓,我唐果是個規行矩步安守本分的好孩子,聽媽媽話,聽老師教導。從沒有想要與這樣的不良少年扯上任何關係。
我攥著那封情書坐在座位上腦袋空空大半晌,終於挨到了那天放學,卯足勇氣截住了正要回家的他。還情書,背準備好的台詞:“許諾同學,我暫時還沒有想要戀愛的想法,我們都還小,主要任務……”
他沒有聽完我的理由,也不用聽,我背的都是老師講台上重複千遍的大道理。我不想這麼俗爛,也想找個委婉的拒絕方式,請原諒我是第一次收情書的慌亂和措詞的笨拙。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撐住麵子接過被退的情書迅速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然後忿忿跟我丟了句:“好,你後果自負。”
能有什麼後果呢?天真的我完全沒有把這句威脅放在心上。一個未滿十五歲的女生,你讓我怎麼相信電影中演爛了的“我得不到的女人一定要親手毀了她”等等之類的誇張劇情。